80.

  “兵长,兵长,你等等。”思雅追出病房外。

  利威尔单手插在西装口袋中,另一只手还抱着最后一个纸袋,听见呼唤后没有转身,只是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微微偏过头,从思雅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鼻骨挺直,眉眼低垂,刘海垂落。

  细碎的阳光穿过他的发间,翩然栖息在他的肩头,万物无声静谧。

  思雅一时哑然。

  就算已经来到这里很长时间,还是会被利威尔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态与动作惊艳。

  无数次心动,难以自持。

  “兵长,你是去看埃尔德吗?我跟你一起吧。”只不过稍微愣神了一瞬,思雅赶紧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利威尔对自己总是有点凶,最好还是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思雅更喜欢利威尔温柔的模样。

  当然,也不是说凶一点就不喜欢啦。

  只是……她暂时不想嘴疼或者脑瓜子疼了。

  利威尔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

  他的脚伤并没有好,走路时右脚很不能吃劲。但只要站起来,利威尔就会身形挺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完全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思雅知道这次前去王都埃尔文没有给他安排战斗任务,正是因为脚伤的原因,所以他会全程待机。

  挺好的。

  不用战斗的利威尔,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而且,西装利利真的好好看。

  思雅想着,又眯起眼睛笑出来。

  埃尔德因为伤势过重和佩特拉、衮达住的并不近。思雅与利威尔两人并肩行走,转了个弯,就在要靠近埃尔德病房的时候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脆响,伴随着「砰」的一声,房门被蓦地打开——

  利威尔抬手,下意识将思雅护在了身后。

  思雅还没注意到这点,她的吸引力完全被从房间内跑出来的漂亮女孩吸引。

  那女孩穿着长裙,梳着麻花辫,亚麻色的头发。她似乎十分伤心,看也没有看利威尔和思雅一眼,从两人身边跑过去,流下一串散落的泪珠。

  思雅:?怎么还哭了?

  她有些好奇的和利威尔对视一眼,走到埃尔德病房的门口,悄悄探头。

  埃尔德正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碎掉的碗碟怔怔发呆。

  利威尔没有偷窥别人的嗜好,他只是抱着纸袋站在门口:“埃尔德,我要进去了。”

  埃尔德马上回过神来,看见利威尔后吃了一惊,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兵长,你来了……思雅,你也来了。”

  思雅跟着利威尔进了房间,利威尔将小饼干放在床头后看见地上的混乱情况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埃尔德自然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内疚道:“抱歉啊兵长,我这就来扫。”

  “坐好。”利威尔面无表情的说完,利落的拿起门后的扫帚和簸箕,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思雅差点要给他竖起大拇指。

  说真的,就这样利威尔班的成员想不是他的迷弟迷妹们也很难吧?

  看着利威尔勤勤恳恳的打扫房间,埃尔德满脸局促,恨不得立刻掀被跳下去躲过利威尔手中的工具。

  思雅为了缓解他的局促,决定用尴尬来打败它,发动「哪壶不开提哪壶」技能。

  “埃尔德,刚刚有个女孩子哭着跑出去了,是怎么了啊?”

  果然,埃尔德脸上局促的表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分为难尴尬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心。

  利威尔将最后一坨垃圾送进簸箕里,直起腰来漫不经心道:“没记错的话,埃尔德你是有未婚妻的吧?”

  埃尔德犹豫半晌,轻轻点点头。

  嚯,还有这事?

  思雅见利威尔收拾完了,赶紧掏出手帕来递给他,利威尔淡定的接过倒也没像之前那样嫌弃。

  他仔细擦了擦手和额头的细汗,又见思雅吭哧吭哧搬了个椅子放到他的身后,积极的拍了拍。

  “……”还挺识趣。

  利威尔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思雅则自己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利威尔的旁边,捧着下巴看着埃尔德问道:“那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啊……大概是必吵架更严重的事吧,”埃尔德道,“我要取消婚约。”

  “啊?”思雅大吃一惊,“为什么?”

  利威尔抱着胸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部下,冷淡道:“遇到什么事应该想着去解决而不是搪塞和躲避,你是个男人,不是街边的小丑。”

  思雅点头,利威尔说的没错!

  埃尔德苦笑:“我……我不能耽误她。”

  利威尔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眼埃尔德,似乎明白了什么。

  思雅瞅了瞅利威尔,又瞅了瞅沉默的埃尔德,托着下巴,瞬间也悟了。

  她想到埃尔德其实是被咬掉了下半身,就在腰身的部位。虽然给缝起来了看上去也十分完整,但是不知道功能到底怎么样啊?

  思雅谨慎的凑近埃尔德,真情实感的压低声音发问:“怎么了呢,你是腰不好了吗?”

  埃尔德:“……”利威尔:“……”

  房间内两个大男人顿时真情实感的觉得有点不太好。

  还没等思雅得到答案,她便觉得什么东西往自己头顶重重压了下来,接着她的头便被不由自主的扭到了侧边。

  眼前骤然放大的是利威尔精致的五官。

  思雅:?

  你不要突然凑过来啊,心跳都要停止了SOS救命!

  利威尔将右手搭在思雅的头上,狠狠使劲,别过对方的脸,让思雅不得已只能直视自己。

  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脸色发黑(被气得),长眼微眯(是比死鱼眼更恐怖的死亡凝视),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再乱说话,把你揣进垃圾桶里知道了吗?”

  思雅当场瞳孔地震。

  怎么了嘛?!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询问啊,因为埃尔德的腰是她用【锋针】缝起来的。就当时技能预后情况,她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年纪轻轻腰不好的话,后续也没办法进行训练了啊?

  思雅觉得自己的担心合情合理。

  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那么奇怪?

  埃尔德先开了口:“恢复的其实很好,这么说来,还要谢谢思雅。”

  他跟衮达一样,其实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可奥路欧说是思雅救了自己。

  那时候,埃尔德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被女巨人咬断了。毕竟他甚至听到「咔哒」的脆响,随即被剧痛席卷。

  人生如走马灯似的从埃尔德的眼前略过。

  他才突然惊觉,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始终抱有伟大信念的埃尔德害怕了。

  真实又无比逼近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淹没。

  “啊,那时候的感觉……想到自己要死时的感觉……是害怕吧,无比的害怕。”埃尔德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无意识的将其紧紧攥紧。

  “这样的恐惧,她那样温柔的人要怎么去经历呢,连我都被打败了。”

  让自己的爱人随时生活在朝夕不保的恐惧里,埃尔德想到就觉得撕心裂肺。也许这次出征还能侥幸回来,那下一次呢?也许有一天,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对方又该怎么办?

  那样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吧,何必要将另一个人也拉入这场地狱。

  “兵长也一样看不起我吧。”埃尔德缓缓低下头。

  81.房间中一片寂静。

  利威尔沉默良久,慢慢开口:“比起这些,更应该关注的是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吧。遵从你的本心,去做不会后悔的选择。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正确的,那么就坚定地走下去,别给自己留下遗憾。至于我是怎么想的,很重要吗?”

  “做不会后悔的选择。”埃尔德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重复着利威尔的话。

  思雅看看利威尔,又看了看埃尔德,突然俯身趴在了埃尔德的病床边。

  “埃尔德,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那个有亚麻色头发的姑娘,虽然从未接触过,但从埃尔德的字里行间也能听出来,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埃尔德抬首撞进思雅的眼睛里。

  “就像婚姻一样,爱情也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没有跟她商量就私自做了决定,却让两个人都陷入痛苦。那你有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思雅问。

  钢铁直女思雅不是很能理解。

  埃尔德很早就进入调查兵团了不是吗?从佩特拉的口中她似乎听说,在佩特拉跟奥路欧来到利威尔班时,埃尔德就已经在了,那也出生入死好几年了,危险一直存在着,从未消失过。

  可是那时候,埃尔德和他的未婚妻都很坚定的选择了彼此。

  为什么都已经都走到这一步了,却又要放弃呢?为对方好这样的话,自己说出来难道都不觉得难受吗?

  在思雅看来,爱这种东西向来是冷暖自知,是否真的为自己好,也只有自己知道。对方要的只是苹果,却千方百计送了朵百年不遇的花,也许会有短暂的开怀,可那是对方真正需要的吗?

  “如果我的爱人只有三天能活,可他不仅不让我知道,还将我推开,那么在余生的每一天我都会陷入无法释怀的懊恼,为什么在那三天我们不能有更多的拥抱。”

  “可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拥有哪怕仅仅三天。即便走到人生尽头,我想自己都很难忘掉独属于他的回忆,恐怕只要想起,都会在夕阳里微笑吧。”

  思雅从不抗拒毁灭,她知道一切皆有尽头。

  她怕的是浪费、轻视、麻木与放弃。

  热爱可抵余生漫长,哪怕只有一瞬,犹如烟火,灿烂如歌。

  82.

  “利威尔,你今晚好像总有些心不在焉。”埃尔文晃着杯子中的金酒,淡色的液体在酒馆灯火的映衬下染上了丝丝橘色。

  利威尔回过神来支着下巴,若无其事的喝了口酒,反问道:“所以,是有什么大事吗?”

  因着在酒馆,他早将束缚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解了喉结处的领巾,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扭开,露出性感的缩骨,慵懒放松。

  在看完埃尔德后,他便离开医院来赴埃尔文的约。正如他们一贯做的那样,在出发和回来后,总会在酒馆一聚,喝点酒,说点男人们的话题。

  犹记得那人听到自己不跟她一起顺路回调查兵团时,惊讶而有失落的眼神——她总是这样,什么情绪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遮都不知道遮掩一下。

  看得人莫名心烦意乱。

  利威尔鬼使神差般的给她叫了辆车。虽然是个破驴拖着的板车,但那人很快就开心起来,兴高采烈地坐了上去,还冲着自己挥了挥手。

  真是没良心啊。

  一辆破板车就能给哄走了。

  不知道刚刚那股子失落可怜劲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次顺利的话,回来后应该就可以稍微歇一歇了。”埃尔文没有继续打趣利威尔,感叹道。

  想到这,利威尔的心情也相对不错:“倒是正好可以去买些不错的红茶带回来。”

  因着第二天还要出发,两个男人没有聊太久,趁着夜色还不深,一同结伴回去。

  走到一半时,埃尔文突然想到自己有个重要的文件还落在办公室,便先去了办公室。利威尔不由的叹了一句「喂你这混蛋,要小心别把自己累到明天起不来」,也只能目送埃尔文离开。

  踏着月色,利威尔漫步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

  虽然升为兵长后就有了自己的单人房间,不过大体位置与部下们的宿舍比较接近,都需要经过这一条路。

  也许是夜色太过安静,他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利威尔单手勾着西装外套,闲散地走过去,不经意间抬头——

  一双腿在半空中悠闲地晃荡,思雅坐在树上,微微垂目。有风翻山越岭而来,吹起她的衣角,而她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只是吹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乐器,在树叶间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

  月光如水,如同一场雪静静落在她身上,将整个人笼罩在温柔的光晕里,利威尔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眼神微凝,时光如在此刻停滞。

  思雅的脸上浮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竟是某种疏冷的漠然,和若隐若现如轻烟似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