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炜道：“金镝，咱能不能换个名，我现在听到这名实在膈应的慌，你不膈应吗？”
金镝笑笑：“我还行，你想改就改了吧。”
锦衣大概知道金镝喜欢的是谁了。
锦意的事之前几年在欢场里传的满城风雨，现下小道消息也不少，听说大理寺卿死后锦意接着搭上了右相，在朝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楼里不少人把锦意当榜样，鸨母也拿锦意反复敲打他们：“我们这种人，是不能动感情的，杜十娘动情怒沉百宝箱，除了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全为了负心汉打水漂了有什么用？像程大人那样的守住初心，方能成人上人。”
风尘男子或者风尘女子爱上客人，是欢场人人皆知的大忌，却屡屡有人明知故犯，锦衣想，感情这件事，真是奇妙。
金镝第一次来就因为名字给了他一巴掌，他当时只是隐约猜想，却不敢确定。
他从未陪过这么位高权重的人，但梁姓是国姓，柏家也是世家，他们这行在京城里平时要格外注意这些，因此素日里他隐约也听过一些消息，金镝跟这两人关系这么好，想必是金家的嫡长公子。
金镝要改名，反正他这名也是秋姨取的，随便改。
最后他们叫了他本名，季玄。
那天晚上那个姓梁的公子选了馆里的云安，云安在馆里算英气的，尤其身骨十分挺拔。
金镝像是有点惊讶的样子，柏炜打趣道：“今个公子换口味了。”
这天他和金镝睡完以后，金镝道：“你说，为什么那倌会不愿意我朋友娶妻啊？”
季玄道：“许是真的喜欢上了。”
金镝道：“他这不是耽误事吗？”
季玄无奈道：“金公子，您之前的那位心上人提亲的时候，您不是也醉了一个月吗？”
金镝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季玄道：“您要不介意，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金镝道：“我那个朋友，是个大户人家公子，现下要娶一个很重要的女人，类似联姻的作用。不过我朋友地位高很多，娶她是为了给那女方家人抬身份，那人不愿意。”
季玄道：“那您这位朋友到底会不会娶呢？”
金镝道：“那是必然的，其实我朋友心里也有苦衷，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很多人。”
季玄道：“那不管如何，您这位朋友都是一定要娶的，又何必在意他的想法。”
“又要得他的心，又要他心甘情愿的看着他娶旁的女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
后来季玄又见到了那梁公子几次，基本都是在月中，那时候当今皇上已经立后一年多了。
那梁公子次次都是叫的云安，有天几人直喝到华灯初上，有人急匆匆进来道：“公子，楚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了。”
他们叫公子都是叫那位梁公子，那人像是诧异了一下，柏炜道：“许是出来逛，累了找个地方歇歇脚。”
那梁公子道：“他平素从不出来，更不会进这种地方。”
柏炜道：“云安，你过来我这边。”
金镝道：“这怎么办，不然咱避一避？”
季玄有点震惊，要是他猜的没错的话，金镝应该是御林军统领，这位柏公子合该是当朝左相，这位梁公子大概率是亲王，是什么人能叫这三人都得避一避？
金镝话音未落，有人在门外清声道：“小金将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见着楚岚便要躲着？”
楚岚这名季玄从来没听过，因为现下关于楚岚的传言太稀少了。原本梁琊摄政王时做的事就叫人不怎么敢在背后议论楚岚，当年动乱那阵子因为齐煜的事朝中又传了好些风言风语，他登基以后严查了一番，此后关于楚岚的传言基本已经绝迹了。
楚岚却已经推门进来了。
季玄看到这人的那瞬间，突然记起来金镝同他说的话——“要是平时见着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帮我留心着点，好处少不了你的”。
他那天想起来西桂堂的敛月，敛月已经是极美了，可同这人比起来便如萤火之于月辉。这人肤白胜雪，唇若点朱，眉眼多一分显浓艳，少一分又太寡淡，五官如上天精心雕琢过的完美无缺，一身清冷如月辉濯濯，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他想难怪那天金镝找了那样久，还叫自己一直留意着，这样的人真的能在人世间找到第二个吗？
那是季玄唯一一次见到楚岚，那人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多年后世人一直不解景帝为何一生未再娶，季玄回想起那人的清辉挺拔，却能理解那种震撼。
他想，若曾经沧海巫山，如何能再游戏人间。
那梁公子有些尴尬的叫了一声：“阿岚。”
那楚岚看着他，笑了一下：“果然。”
柏炜道：“楚公子，你别介意，今日是我请梁公子出来吃酒的，就是简单吃个酒，没有旁的。”
那楚岚眸子移向他，冷冷道：“柏大人何时好南风了？”
柏炜噎了一下，金镝打了个哈哈道：“哈哈，这不是，今日他好奇，想尝试下吗？哈哈，是吧柏炜。”
季玄都能听出来这理由多烂，柏炜看了金镝一眼，僵笑道：“是，我想试试。”
楚岚转向金镝，微笑了一下：“小金将军从情伤里走出来了？”
柏炜道：“情伤？什么情伤？”
金镝脸色剧变，这事梁琊都没看出来，他目光不善的盯着楚岚：“你怎么知道的？”
那梁公子却突然道：“阿岚，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岚没说话，那梁公子继续道：“你明知道我做那件事不是因为我自己，古来哪个这种事尽由得自己做主？你这段时间在宫......在家里发了多少火，我有怎么样你吗？”
楚岚道：“是，所以就出来找别些个温柔小意的，是吧？”他盯了云安一眼，讥诮道：“你如今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么？从西桂堂到汇春楼，再到摘月轩，一个两个都这样，你是不想着我硬不起来吗？”
季玄惊呆了，楚岚这么一文雅的公子，这么粗俗的话说往外说就往外说？他们这样的人平素在床下都不会这么直白。
只听楚岚嫌恶道：“姓梁的，你能不能别整天拿这些人来恶心我？”
云安和梁公子脸色一起变了。
那梁公子脸色极其难看，缓缓开口道：“楚岚，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季玄想这楚岚可真是个人物，这张嘴都快赶上他的脸了。
那天他就听到这里，因为柏炜看了他一眼，他起身叫着云安出去了。
云安脸色发青的问他道：“你知道那楚公子是什么人吗？”
摘月楼里的人都知道季玄被金镝养了有一阵子了，季玄摇摇头。
云安道：“我听说......这梁公子是睿亲王。”
睿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只差了两岁，母妃是敬宗皇帝的贵妃，位份尊贵，平素不喜权势，唯独钟情山水，皇室几次动乱都远远躲了出去，因此当今圣上待他十分优厚，想来是为了以此彰显自己手足之情。
季玄想了想梁公子这人周身气度，金镝第一次带他见这人的时候，这人说“叫他管着家里护卫，我这心里天天都悬着”。
金镝是御林军统领，皇城确实是他守，但王爷们其实并不住在皇城里。
他想着刚才这人的口误，心想恐怕不止睿亲王这么简单。
因此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云安看他这样估计他也不知道什么，心烦的走了。
后来他一连数日都未见到金镝，那段时间皇上下令封了四方城门，在京中到处搜人，说是丢了朝廷要犯，京中人心惶惶，摘月轩也关了门。
季玄住的临街，有次在街上看到过金镝，不过那时候金镝身着盔甲，头戴簪缨，身后跟着大批御林军策马而过，直到一个月后城门才重新大开。
那之后云安就离开了摘月轩，他听说是拿了一大笔银子回家去了，他后来很久没再见过那梁公子。
不过金镝来找他倒是越来越频繁，楼里人对季玄很尊重，因为楼里盛传金镝是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特别喜欢季玄。
其实金镝跟他睡的越来越少，甚至有的时候跟别人睡完了才会过来，金镝也不只喜欢男的。
他想这位小金将军应该只是压力太大了，需要一个人陪他聊天解闷。
金镝平素除了说前大理寺卿，现大理寺卿，就是他的“那个朋友”。他有的时候觉得金镝怪可怜的，领着御林军统领一份薪水，做着统领、老鸨和大内总管三份工作。
天启元年，金镝给了他一大笔金，跟他说：“我要上战场了。”
他又笑了笑：“要是我没回来，就是去见士衡了，这些钱够你下半辈子无忧了。”
季玄阿娘已经去世了，其实本来就是绝症，只是他又留了一段时间，托金镝的福，阿娘用的药材都是最好的，走的时候也走得安详。
季玄把腰上护身符拿下来给他：“这是我阿娘给我求的，说能挡一次灾，我还没用过。”
金镝没收：“不用了，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
不过金镝回来了，那年大雍将疆线北推了千里，百姓们也十分自豪，街角巷尾到处都是大雍军的风光事迹。
金镝道：“我那朋友要纳一个妾，估计那人又得有一顿闹了。”
季玄想着近日大雍和大宛和亲的传言，道：“一定要纳吗？”
金镝道：“不是，但这是最上策，你知道人生在世不是只有感情一件事的。”
季玄道：“那人不会想离开吗？”
金镝道：“之前离家出走过，被我朋友找回来了。”
季玄道：“为何不放他走呢？”
金镝道：“柏炜劝过，可我那朋友不愿意。”
天启一年，皇上废后了。
废后之前消息就私底下传开了，楼里人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其实多数人都认为不过是帝后之间有矛盾，被人故意夸大传了出来。
但旨意最后竟然真的贴出来了，那天季玄又在摘月楼看到了梁公子。
那日金镝叫空了京中六座楚楼的公子过来，那人到最后却一个都没看上，金镝和柏炜陪他喝酒喝到了天亮。
金镝道：“我朋友的那个倌死了，他把他的妻休了。”
季玄道：“为什么要休妻？”
金镝道：“我朋友纳妾那事本来是瞒着他的，却被他妻子透露给他了，那人生辰那天当着我朋友面服毒自尽了。”
又过了一年，金镝这天过来的时候气的不轻，他原本从战场回来稳重了很多，他坐下喝了口凉茶道：“我那朋友简直就是疯了。”
季玄道：“怎么了？”
金镝道：“他家里账房贪了一大笔钱，都够死罪了，那人把他儿子交了出来，跟那倌特别像，我朋友叫他把钱拿出来就这么算了。”
他又道：“那个男人也是，现下都住到别人家里去了，我真是日了狗了。”
天启四年，皇上御驾亲征，将国境线北推至，天启六年，皇上南征，大获全胜，自此中原版图扩张至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辽阔，班师回朝那日，百姓欢呼雷动，城门口却抬进来一口棺材。
他看到梁公子身边，有柏炜，却没有金镝。
季玄想，他终于去找他的士衡了。
金镝死后季玄跟卖本子时认识的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这人说话十分有趣，两人也有许多共同语言。
天启十六年，景帝驾崩。季玄用兰陵咕咕生的名字写了一本《同归》，但他改了结局，故事的最后两人殊途却同归。
他把本子寄给了城东老字号千戏楼，听说当年先皇登基前在这里听过戏。
《同归》上了三天，场场爆满，他也实现了他当年小小的愿望——有一本被人熟知的话本佳作。
他在后记中写道:
死别生离迢迢复循环，这世间总有那样多的遗憾，唯一不变的是年少热忱，曾真的想过唯愿一人心。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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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谢谢收藏我的宝贝，之前看到有收藏的时候激动了好久，本以为要单机到结尾的，非常感谢orz。
文章的灵感来源于一个清醒着相遇，清醒着沉沦，又清醒着离开的故事，这是灵感的初现，后来在古代背景里加了许多自己的想象，写成了这样，因为是第一次写文，想从这个入手也许会容易驾驭一些。
就像金镝所说，人活着不只是有爱情一件事，现实中爱不能平山海，但这一生拥有过，也许某种程度上也可称之为无憾了，至少竭尽全力爱过的人无憾。
往下会开一个现代刑侦文长篇《许铎》，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点个收藏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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