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唐吟跟她回家，可顾深意此时的表情更像只可怜没人要的大狗，而唐吟就是那个想要丢弃她的主人。她的骄傲和体面在唐吟面前全面崩塌，委屈地耷拉着眼皮，眼巴巴望着唐吟，祈求唐吟把她带回家。
唐吟怎么也没想到，行事向来古板的顾深意居然会跟她耍起无赖，眼看着前台拿她的身份证和房卡在核对信息，唐吟想阻止却阻止不了，她被顾深意困住了身体，挣脱不开，急得大吼：“顾深意，你放开我！”
顾深意不但不放开，还收得更紧了，不顾她的挣扎，用哄人的姿态说着威胁的话：“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就放手。”
唐吟气急，张嘴就在她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
她咬得那样狠，尖利的牙齿几乎要刺破那层衬衫面料，顾深意顿时眉头紧锁，强忍着疼痛，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们可不可以回家了再咬？好多人看着呢。”
唐吟放开她肩膀时，才发现她们两个不知不觉间被好几双眼睛包围住了。
两个夜班前台，门口站岗的保安，还有刚刚走进大堂准备办理入住的一对男女情侣，他们都被唐吟和顾深意纠缠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唐吟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被人当众围观，她恼怒地捶了捶顾深意肩膀，压低声音：“放手。”
辛苦找了她两天，哪还能再让她躲着自己？顾深意丝毫不在意被人当成围观对象，她紧紧抱着唐吟，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吟吟，跟我回家吧。”
听到这个称呼，挣扎中的唐吟怔了怔。
顾深意几乎没这么叫过唐吟，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痴缠缱绻。她看唐吟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思念和哀求，让人很难不动容。而与她温柔语气相反的，是她困住唐吟的那两只手，越勒越紧，仿佛要把唐吟和她糅为一体。
唐吟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顾深意一定会在这里跟她耗到底。
今晚经历了大喜大悲，唐吟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纠缠。
挣扎无果后，唐吟只能认输。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深意：“放开我。”
顾深意却以为她还是要坚持住酒店，手臂不自觉又收紧：“跟我回家。”
唐吟被她勒得胸口闷疼，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你不放开，我怎么跟你回去？”
顾深意愣了愣，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像是在确认她没有骗人，才慢慢松手放开她。
唐吟得了自由，立即往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在她们拉拉扯扯时前台已经核对好相关信息，不过还得等工作人员去查完房后才算退房成功。
唐吟和顾深意坐在大厅里等。
前台为她们送来两杯水，她们都没有喝。唐吟坐在沙发边上，累到不想说话，中间隔着两个空位，顾深意坐在另一头静静看着她。
唐吟入住时没有带行李，房间里的东西除了一些必须日用品，其他她一概没动过，工作人员很快就查完了房，前台这边也按照程序帮她办好了退房手续。
从酒店出来她们就回家了，唐吟直接进了自己房间，看都没看身后的顾深意一眼。
因为不喜欢身上沾染的医院里的气息，尽管身体已经累到极致，唐吟还是进浴室洗了个澡。洗完，她也没管被热水沾湿的发尾，一头栽倒在床上。
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唐吟一沾到枕头就失去了意识。她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却一点都不安稳，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到妈妈那场车祸，梦到瘫痪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梦到沈大富晕倒在地……
被噩梦连连困扰了一整晚，等身体自然醒来时，唐吟感觉比她睡之前还要累。她扶着胀痛的脑袋翻身坐起，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查看时间，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没想到也才过了不到八个小时。
唐吟不打算再睡了，洗漱完毕，她随手从柜子里拿了条裙子套上，妆也没化，拿上包包走出房间。
瞥见客厅沙发上那抹背影，唐吟脚步顿了顿。
顾深意听到动静朝这边看过来，见她已经穿戴整齐，站起来，冲她笑笑，温声：“起来了？”
唐吟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没理她，顺手关上房门。
顾深意自顾自说：“刚刚徐秘书给我打电话，说爸早上的时候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目前精神还不错。”
听到沈大富情况好转的消息，唐吟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只是语气稍显冷硬：“知道了。”
“你要去医院看爸吗？”顾深意在她走近时问。
唐吟吝啬地瞥了她一眼，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喉咙里挤出一个敷衍的单音：“嗯。”
她刻意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让顾深意气馁，顾深意伸手拦住她，说：“我煮了点粥，吃完早餐再去吧。”
唐吟下意识去看餐桌，看到上面整理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两副碗筷，眉心动了动。这些显然是顾深意早早起来为她准备的，可唐吟却没什么胃口，撇开头，说：“不用了。”
顾深意以为她是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眼眸微暗。敛了敛眸，顾深意扬唇一笑，说：“那就不吃了，走吧。”
唐吟特地拿了车钥匙，到了地库，看到空荡荡的停车位，才想起来自己的车还放在沈家。
而就在她迟疑时，顾深意走了过来，说：“坐我的吧，我送你过去。”
昨晚就是坐的顾深意的车，唐吟也不想跟她矫情了，避开她的目光，绕过她走向那辆车。
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九点十七分，这个点才去公司已经算迟到了，唐吟没有问顾深意是不是到底是起晚了，还是故意在等自己，她安静地坐在车里，眼睛从始至终看向窗外，完全是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顾深意知道唐吟是不想跟自己说话，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可管得住嘴巴却管不住心和眼睛，顾深意开车开到分神，看了唐吟一次又一次，唐吟始终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把唐吟送到医院后，顾深意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和她一起上去看了沈大富。
沈大富已经脱离危险，被转移到了单人病房，暂时还不能下地自由行动。唐吟走进病房时，看到这个男人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气若游丝地躺在病床上，突然心生胆怯，停在门口不敢靠近。
徐达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惊喜道：“唐小姐顾小姐，你们来啦！”
沈大富浑浊的眼珠慢慢转过来，看到了唐吟，脸上瞬间有了光彩。罩在他脸上的氧气罩虽然已经被除去，但他身上仍连接着各种导管，因为还不能进食，只能通过输液维持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他两只手背上都扎着针头，却坚持抬起右手指向唐吟：“吟吟，你来啦。”
大脑刚动作手术，沈大富反应显得很迟钝，这五个简单的字他说得十分费劲，似乎牵扯到了脑部神经，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被他用笑容掩盖过去。
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的表情，唐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把头转向一边，深吸了口气，等调整好了情绪，又把头转回来，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沈大富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唐吟昨晚亲自制造的那出闹剧，她知道自己有错，可她并不打算道歉，更放不下姿态说软话。
唐吟直挺挺地站在病床前，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看着病床上的沈大富，不像是来探病，倒像是来寻仇的。
不过沈大富并不在意，唐吟肯来看他比任何药物都要管用，他艰难地摸到了唐吟的手。
他的手凉得像是刚才冰柜里拿出来，突然的触碰让唐吟身体僵了僵，条件反射地想要甩开。可当她低下头，看到沈大富布满淤青的手背，还有手背上的针头，迟疑了。
唐吟最终还是压下了那股不适感，没有甩开沈大富的手，也没有给任何回应。
相比于之前总是据他有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唐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沈大富激动得脸都开始涨红，但又怕热情过了头讨对方嫌，他眼神游移，把重点转移到站在唐吟旁边的顾深意身上：“阿意，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看您。”顾深意稍微弯了点腰，“爸，您感觉怎么样？”
沈大富快速瞥了眼唐吟，装得跟个没事儿似的说：“没什么感觉，挺好的。”
说句话都要喘半天，怎么可能没感觉？沈大富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唐吟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他越是这样故作轻松，唐吟心里越不好受，忍无可忍地把手从他掌心抽走。
唐吟垂下眼睫，因为还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连关心的话都像是在生气：“难受就少说话。”
“是啊沈总。”徐达也劝他，“医生说您要好好休息，尽量少动少说话。”
沈大富真怕唐吟生气，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看也看过了，顾深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她抬腕看看时间，对沈大富说：“爸，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再来看您。”
沈大富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视线一瞥看向唐吟，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吟BaN吟，你也要走吗？”
他挽留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唐吟当然听出来了，目光一闪，转头看向顾深意，张着嘴，欲言又止。
从沈大富醒来那一刻，唐吟决定要放下仇恨，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心无芥蒂地接受这个便宜老爸。她还是做不出父女温情的画面，对沈大富的感情还是非常复杂，就算是为了弥补错误，唐吟也会留下来陪他，可沈大富这么直白地问她，她又羞耻启齿点头答应。
遇到问题唐吟还是习惯性向顾深意求助，这种习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然来的路上她心里还在闹别扭，可她对顾深意的依赖已经到了出于本能的地步。
顾深意觉察到了她的为难，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沈大富，索性代替唐吟把那些话说出来：“你在这好好陪爸吧，公司那边不用担心。”
唐吟心里松了口气，神色不自然地“嗯”了声。
顾深意低眸看她：“那……我先走了？”
唐吟又“嗯”了声，态度比之前冷了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深意还以为她会做做样子，起码说句“我送你”，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唐吟已经别过头不理她了，顾深意自讨没趣，对徐达说：“徐秘书，你能送我到楼下吗？”
这话挺奇怪，但徐达没有质疑：“好的顾小姐。”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徐达才把话挑明：“顾小姐，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顾深意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视线回到眼前的徐达身上，抱歉一笑，说：“徐秘书，唐吟还没吃早餐，能不能麻烦你抽空去帮她买一份？”
买个早餐而已，需要避开其他人吗？徐达总觉得顾深意和唐吟之间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一向嘴严，不该问的坚决不问，痛快应道：“当然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唐小姐喜欢吃什么？”
顾深意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徐达，想到被唐吟拒绝的自己亲手做的那锅粥，微微苦笑了下，说：“只要不是粥，什么都行。”
“好，我知道了。”徐达安心收下她给的那些早餐钱和跑腿小费。
医院门口就有早餐店，徐达下楼送顾深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他去了很久才返回，唐吟和沈大富对此也都没有怀疑。
徐达要再不回来，唐吟就快憋死了。
自从顾深意和徐达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她和沈大富两个人，沈大富十分珍惜这段难得的父女独处时光，外人一走，他就按耐不住想找唐吟说话。可唐吟跟他隔阂实在太深，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又担心他脑袋，在他刚喊完“吟吟”，唐吟就开始不耐烦了，凶巴巴冲他吼了一句：“闭嘴。”
“……”沈大富这个女儿奴立即听话闭嘴了。
没人说话气氛反而更尴尬，唐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盼得徐达回来，唐吟看到他手里提的东西，没话找话地主动问道：“徐秘书，你还没吃早餐吗？”
徐达笑着走进来：“我早吃过了，这是给你买的。”
唐吟惊讶：“给我的？”
“沈总现在不能进食，当然是买给你的。”徐达把那份早餐递过来，说：“送顾小姐下去的时候我闻到一阵包子香，猜你应该还没有吃，就给你买了一份。来，快吃吧。”
徐达作为秘书做事一向细心周到，给自己老板女儿买份早餐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况且他这番话也算说得滴水不漏，唐吟没有多想，接过早餐：“谢谢。”
徐达：“不客气。”
唐吟刚醒那会儿还没有胃口，心里总惦记着什么，等到了医院，看到沈大富情况还算稳定，心里那股担忧才压了下去。她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一点东西，闻到食物香味才终于感觉到饿了，只是这包子热得烫手，一时间没法儿下嘴。
徐达却以为这大小姐是在挑剔食物，于是又补了一句：“我知道您不喜欢葱姜蒜和香菇这些东西，所以买的都是素菜包子，您可以放心吃。”
唐吟倏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葱姜蒜和香菇？”
“……”徐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底一慌。好在他脑子转得够快，清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是沈总告诉我的。”
唐吟狐疑地看向沈大富。
沈大富甚至都不清楚唐吟到底喜欢吃什么又讨厌吃什么，刚刚听了他们的对话才获得信息，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徐达：“我什么告诉你的？”
徐达撒起谎来脸都不红：“上次您请唐小姐和顾小姐在’一食居‘吃饭，我听到您跟厨师提了一嘴，所以记住了。”
上次请吃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沈大富想了想，没什么印象：“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达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说：“会不会是因为您刚做完脑部手术，所以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沈大富也觉得脑袋疼了，没忍住抽了口凉气：“嘶——”
唐吟皱眉：“你还是别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沈大富笑嘻嘻地闭上了嘴。
包子味儿太大，唐吟决定出去吃。
她走出病房，掰开其中一个包子，看着里面的素菜馅儿，想着徐达和沈大富漏打百出的话，抿了抿唇。
沈大富根本不知道唐吟的这些忌口，上次在“一食居”吃饭时，饭菜里就有很多葱姜蒜。徐达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非……是顾深意告诉他的。
想到顾深意临走时专门让徐达送她下楼，唐吟心中有了答案。
这包子应该是顾深意让徐达买的，还让徐达瞒着不告诉她。
是怕自己买的她不肯吃吗？
唐吟心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她和顾深意好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困境，明明在意对方，却隔着一层膜无法亲近。
包子渐渐凉透，唐吟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地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