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历史直播]>第29章 大秦 第二个视频(二)

始皇帝显然留意到了长子的目光。天书中的种种他已经尽数看过,若换做往常矜贵自诩的心性,看到汉帝种种的荒谬举止,早已勃然大怒;但被刘邦的种种操作折腾过这许久之后,皇帝心态大变,已经足够平静,尽显从容。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他淡淡道:“又不是让你学他那些污七糟八的手段,不过是取其精华而已。天无所不覆,主持朝廷的人要懂得兼容并蓄,什么手段都得略知一二……”

这句话听得扶苏惊愕万分,忍不住伏地偷偷窥伺父亲,真怀疑是不是壳子里换个人以皇帝往日坚定不移、刚硬如金石的个性,说出这样和婉松动的话,简直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殿中的叔孙通博士与李斯丞相则安静跪伏,神色不动被刘邦三番五次破防之后,他们对这小小异常的忍耐力已经空前提高,俨然不以为意了。

扶苏忍耐片刻,只能伏地叩首:“是。”

“朕之所以将你召回,也是要办这件大事。”始皇帝道:“重刑严罚的事情还可以用赐民爵先缓一缓,但收揽人才的决心却要公之于众,安天下之心。此次关东的名士西入咸阳,便是极好的机会。”

扶苏愕然:“……陛下是要?”

“西入咸阳的都是各家各派的高人,如果能为我所用,天下不足忧矣。”始皇帝平静道:“正因如此,朕打算让你代朕出面,招待这些百家的高士,设法拉拢。”

扶苏迟疑了片刻。皇帝一改往日独尊法家的习惯,愿意兼收并蓄揽百家之长,自然是天下意外的福分。但“招揽”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又是何等的艰难?寻常士人尽可以用功名利禄拉拢,而今西入咸阳的却是百家百门中第一流的人物,所谓眼高于顶视天下名利如无物,哪里是可以轻易打动的?

跪伏在侧的李斯看到了公子的为难。出于法家侍奉君主的本能,他立即为上分忧:“百家名士多有傲骨,恐怕难以收揽。还请叔孙通博士为公子谋划良策。”

骤听此言,忠贞敢言之叔孙子登时面色一黑。显然,这是李斯牢记昔日之耻,终于乘隙射出了冷箭而今入关的高人可绝非泰山脚下的那些二流货色,以人家的才智见识,纵使叔孙子巧言令色,脸皮再厚上十倍,也休想在诸位老前辈面前占到什么便宜。更不用提此次过函谷关的还有叔孙子的老师孔鲋老夫子,真要胆大包天大放厥词,怕不是会被拐杖揍成上供的猪头。

眼见两位得力的大臣都沉默不语,始皇帝却只微微一哂。

“百家高士的确有傲骨。”他道:“所以要设法摧折他们的傲骨。如如那姓刘的所言,百家之间也多有龃龉,正该善加利用,因势利导。”

听到此处,公子扶苏的面容已经倏然变色他被亲爹强硬冷厉的手段恐吓得太久,闻听“摧折”二字,还以为皇帝要派人将百家名士统统下狱。但祖龙横一眼长子,只是丢下来一捆绢帛:

“诸子之中,墨家与秦最为相得,大可以拉拢。将这部帛书赐给他们。”

扶苏一脸茫然,捡起帛书小心展开,看到《九章算术》四个大字。

他抖了抖绢帛,后面一列小字:“盈不足”、“方程”、“勾股”……

可怜公子扶苏久习经术律法,归根到底只能算个纯纯文科生,而今走马观花读过几句,只觉得满头雾水,不知所谓:

“这,这是……”

“这是朕从天幕中换来的。”始皇帝道:“善加利用。”

说到此处,祖龙心中却不觉也微微一动这本《九章算术》是从所谓“汉代文化展示”的直播上兑换来的,消耗了他一大笔偏差值;但如此珍贵罕异的书籍,仔细翻阅后却只能令人疑惑。所谓“文化”者,以文化之也;此书中莫名其妙的数字与计算,也能叫“文化”么?就算是“文化”,又凭什么昂贵至此?

祖龙百思而不得其解,但忖度再三,却以为此书必有妙用。今日特意令扶苏交予墨家,未尝不是想从墨家弟子的反应中窥伺出底细。

如果这套玩意儿真的值这么多偏差值的话……

他不觉眯了眯眼。

眼见父亲神色严肃,扶苏只能小心将这《算数》收好。

祖龙又道:“除此之外,农家一脉素来也与世无争。农家劝农耕而重衣食,与秦国耕战的根本不谋而合,未尝不可以收为我用。把这张图给他们。”

皇帝又掷下一卷绢帛,展开后是以墨涂染的沟垄耕地,起伏错落有致;画卷中几个农夫正俯身锄地,似乎在将土壤逐一挖出,堆砌于长垄之上。下面依旧是细密的小字:

“代田法,赵过”

扶苏仔细打量这绢帛。虽然他对田亩农耕不甚了了,但隐约已经猜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陛下……”

始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朕想了很久,只觉这所谓的‘基本盘’,所谓的‘朋友搞得多多的’,真正是至理名言。”皇帝道:“但朕反复思索,相较于相较于刘邦那个‘汉’而言,大秦的朋友委实太少,敌人也委实太多了。这遍天下的敌人之中,有些是朕的过失所致,有些却是历年的积弊,实在难以弥补。撇开六国余孽不谈,便是百家诸子中的显学高士,便也难与朝廷冰释前嫌,乃至同心同德了……”

说到此处,不唯扶苏悚然而惊,就连李斯与叔孙通亦不觉抬头,怔怔望着皇帝。

显然,在大受刺激、痛定思痛之后,皇帝终于一扫往日的刚硬与操切,再一次恢复了当年平六国时的理智与敏锐。昔日所向而披靡的“秦王政”,俨然又把控住了局面!

在这样的理智与冷静之下,皇帝迅速展现出了过往精准而尖锐的判断力。他的见解一语中的,直击了大臣们绝不敢稍有提及的大秦弊病秦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秦人师法申韩之术百余年,固然能富国强兵横扫天下,但得罪的学派却也不计其数;彼此恩怨盘根错节,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辩理问难,而成了不死不休的意气之争如儒、道、纵横诸家,谁不在传道时痛骂商君的“阴贼”、“刻薄”?而法家痛加回击,干脆将纵横游说的辩士、师法先圣的儒道士人、带剑立名的侠客等等统视为国之蛀虫,号称“五蠹”,一旦秉持国政,立刻下手横扫,将百家尽数料理干净。

如此反复数轮之后,法家与诸子已成死仇。尤其是儒家纵横家等玩嘴皮子的高士,谁看到“五蠹”论不是深恶痛绝?即使朝廷有意修好,也绝难弥补百余年的隔阂。

正因如此,皇帝的言下之意才昭然若揭:既然玩嘴皮子的门派已经无法联合,那么就只能招揽专注实务的墨家、农家了。农、墨两门的弟子醉心的是农耕与手工的实际,是躬亲庶务、积小为大,逐步变革天下;这样谨慎而又踏实的思路、小心而细密的作风,绝非诸子玄之又玄的高谈阔论可以比较,只要朝廷愿意为他们提供实践的物资与场地,想来他们不会拒绝招揽。

更不用说,始皇帝还为他们预备了重金兑换来的厚礼,足以令这些学者弟子色授魂与、心醉神迷的至宝。

始皇帝负手踱步,并没有在意长子与大臣的惊愕目光,犹自在梳理思路,缓缓道来:

“天幕中曾转述了一位高士的名言。虽不知这位高士是谁,但真正是一语中的,要言不烦,犹在昔日韩非、应侯之上……哎,若朕能与此人同时而游,那么真愿意送给他半个天下,只要他能教导朕治理好剩下的一半疆土。”

说到此处,始皇帝也不由微微惆怅,反复是感叹贤人已远,此生再也不可相遇。他默然片刻,不顾两位大臣的奇异目光,再次开口:

“这位高人说,做事的第一关键,就是要弄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朕大有感悟,因此反复思忖:诸子百家之中,谁又会是大秦的朋友?纵横、黄老、孔孟之学实在与大秦格格不入,为今之计,只有联合墨家、农家等等务力于实际的流派,设法弹压好虚言而尚口舌的辨士、儒生,所谓分化拉拢,孤立瓦解,种种的权谋手段,你都应该多学一学。”

皇帝一字字说来,显然心中早有定见,因此条分缕析,环环相扣,计划严密之极。叔孙通俯首记录,一张脸却不觉皱成了苦瓜皇帝心意虽已改变,但显然与儒家隔阂太深,一时是难以化解了。

不过,始皇帝厌恶排斥的似乎只是“尚口舌”的浮华儒生,既然朝廷是要“分化拉拢”而非大棒横扫,那如荀卿、仲良一派讲求实用的儒生,或者还有大用的机会。

叔孙子脑子动的飞快,一边为儒家操心,一边小心遮掩神色。但祖龙父子都在思索,显然无心搭理大臣的小小情绪。如此沉默片刻之后,扶苏整理衣冠,郑重下拜:

“陛下,若仅仅招揽农家、墨家的门生,恐怕还不足以支撑朝廷。”

农家与墨家都是影响深远、着重实务的流派,但正因为太着重实务,两家门人常常奔波于市井农亩之间,在朝堂上却罕见踪影,若论权势地位,实在不能与纵横策士们比肩。

“这正是朕召你来的第二个缘由。”始皇帝挥动衣袖:“看一看这本天书的后面,读出来。”

扶苏遵命展开了绢帛,一目十行掠过数页,而后大声诵读被朱砂点染的部分:

【当然,在郡县制的狂潮之中,被愤怒的小镇做题家撕碎的又何止大秦?始皇帝固然被斥为“刻薄寡恩”、“独治无亲”,故而天下叛之;但秦亡之后,那位宽厚爱人、推尊亲属,所谓“尽反暴秦所为”的项羽项王,他的结局又是如何?

秦不是孤立宗室么?项王就尊封项氏宗亲;秦不是推行郡县么?项王就恢复分封;秦不是刻薄严苛么?项王便仁厚宽宏,看到士卒生病都会流泪涕泣。

然后呢?然后项王的尸体被分成了五份。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淮阴侯韩信的那句评价最为精准,最为深刻,项王的弊病在什么?大秦的弊病在什么?“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忍不能予”!

你仁爱有什么用呢?你宽厚有什么用呢?你雄才大略又有什么用呢?普天之下熙熙攘攘奔走往来的有识之士,难道是为了这点小恩小惠来依附于你的么?人家要往上爬呀!

堵塞了上升的渠道,那无论是英察如始皇帝,还是仁爱如项王,都会被士人们的愤怒淹没,碾碎在这微妙的历史关口。

归根到底,尽管开创了一统的不世之功业,但秦还依然是那个战国时的秦,项王也依然是那个战国时的贵家子;他们都是旧时代的残党,已经不能容于这个崭新的时代了。

在始皇帝推行郡县、摧折六国之后,华夏依旧是那个华夏,但人心却不再是西周八百年以来的那个人心了;

时代变了,陛下。】

读到此处,扶苏的唇齿不由打战,几乎下意识望向了皇帝。

当然,法家也以为时殊而事异,天下必将变迁,因此古圣不可效法;但,但从没有哪个法家高贤敢于评价秦国是“旧时代的残党”仿佛天下变迁之余,秦国也必当随之消灭,荡然而无存了。

这样居高临下的打量与慨叹,原本是秦人在凭吊六国余迹时常见的口吻。然而今日被这天书缓缓道出,却真让人有不寒而栗的错觉。

扶苏……扶苏当然想反驳。但他心中悸动不已,却隐约有着不可忽视的细小声音:

……是啊,如果六国都已经灭亡于天下的变迁,那么秦国,秦国又凭什么能幸免呢?

他咬了咬牙齿,不敢再想,继续读了下去:

【历史进程总是难以猜测的,估计连伟大的始皇帝自己都未曾预料,他所开创的郡县制释放了怎么样磅礴而不可理喻的力量在移除了六国的王公、卿士、大臣、一层又一层的贵族之后,被压抑了许久的庶民黔首们终于仰起头来,于是目光直抵九宸,一眼望到了恢弘而广阔的咸阳宫,威严华贵的天子车驾。

那么,这些被六国游士、私家学问熏陶已久的庶民,在这样辉煌璀璨的盛大光辉下,所想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历史用一句话做了概括:“嗟夫,大丈夫当如是也!”

辉煌与华光激起的是对功名与权力不可遏制的向往。往日庶民们被贵族与公卿一层又一层的压制,被分割在列国中动弹不得,而现在始皇帝为他们扫除了一切阻碍诸侯没有了,国界没有了,有才能的布衣之士来往于各郡县之间,热切的仰望着权力的华衣。

然后呢?然后他们失望了。

大秦拒绝向庶民们分享权力,项王也拒绝向庶民们分享权力。无论是嬴氏还是项氏,无论彼此间的敌视如何深刻,归根结底都是显要的华族出身,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至周文、商汤及夏禹,最终合流于最远古也是最为高贵的始祖,天神与凡人共同推尊的神明,伟大的轩辕黄帝。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身上都流着神的血。

流着神血的人怎么愿意将力量分享给鄙陋的凡夫呢?贵族怎么可以与庶民共事呢?

西周以降,卿士贵族们把持了这片土地八百年,已经足够将这贵贱天隔的理念固化为牢不可破的惯例;即使战国往来纷争,各国求贤若渴,君主们提拔拣选的人才,也是百家的“游士”士人固然已经是贵族的最低一等,但毕竟还是贵人。至于庶民……有哪个生而穷困的庶民,能有谒见君主的荣幸呢?

这种惯例也同样因袭到了秦末。大秦与项王仍然按照战国的老规矩在办事,信任士人与公卿,亲近自己的亲族,尊崇高贵的后裔。一切都看似毫无问题,直到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喊出那句光耀于整个华夏历史的名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公子扶苏读到此处,跪地静听的李斯突然一个哆嗦,自喉咙中发出了极为古怪的格格声。

李斯当然也应该发声。法家最重君臣四民之序,将国君推崇到无与伦比的地位;这样胆大放肆,公然质问“宁有种乎”的狂言,简直是直触法家逆鳞要害,锥心刺骨,决计不可容忍。

莫说李斯,便是商君、韩非在此,也应当勃然暴怒,呵斥这无耻逾越君臣严限的乱民莠民国之大蠹,请求国君立刻降下严刑,腰斩、弃市、至少也得是诛灭三族。

但李斯终究没有敢发怒……尽管他的心绪激荡不宁,尽管怒火几乎冲破胸口,但那句“宁有种乎”的狂妄呼喊在耳边回绕,却莫名的令他不寒而栗,作声不得。

那似乎,似乎是比商君,比韩非,比,比大秦都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力量。

李斯缓缓低下了头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应当与始皇帝并天下、一文字的诏书并称,视为那个时代最强而有力的呼告。它们的回声悠久而又浑厚,毫无疑义的宣告了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不错,尽管大秦的统一只有区区的一十五年,但时代变了,时代已经永远的变了……这个世界已经再也不属于卿士贵族、累代诸侯;也再不属于嬴氏与项氏,一切高贵的姓氏。它属于瓮牖绳枢之徒陈胜;属于文法小吏萧何;属于布衣而贫贱的韩信;属于浪荡无业的刘邦,属于樊哙,属于周勃,属于一切有才华而不得志的庶人黔首,属于过去八百年被忽视、被压迫、被弃如敝屣的那群人。

或者我们可以换句话说,属于秦末的小镇做题家们。

所以历史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如果抹去秦末汉初十数年间的血腥、阴谋与尘埃,我们看到的将是一条持之以恒、百折不挠的主线自战国数百年以来,被广泛私学传统所培育出的庶民人才,被知识扩散所惠及的小镇做题家们,终于抓住了这次八百年一现的机遇,仰面望天,向高高在上、世卿世禄的贵族们发出了自己被禁锢那么久的喊叫:

公平,公平,还特么是公平!

秦末汉初十数年间厮杀征战,城头大王旗变换不休,这是秦与六国之间的征战,这是汉王与楚王之间的征战;但归根到底,是小镇做题家们与战国太子爷之间的征战。

大秦拒绝分享权力,他们便焚毁大秦的宗庙;项王拒绝分享权力,他们便斩下项王的头颅。十数年内两厥名王,一次又一次的摧折看似天下强悍无匹的强军猛将;在百折不屈的奋战与谋划之后,是巨大的愤怒,巨大的激情,也是压抑数百年,不平而刻骨的呐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当然,历史也以同样的激情,同样的声量,回复了同样的呐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没有!

他们斩下了秦宗室的头颅,斩下了项王的头颅,而后才惊喜的发现,原来这些高高在上,歆享着神明余荫的高贵华族,他们的血,也是热的啊。

这当然是暴戾、凶狠而又残酷的。但你能指望什么呢?你能指望被摧折、压制、堵塞如此之久的庶人们,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做题家们,当他们终于能快意恩仇,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与力量时,还能那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么?

……我们还是不要那么苛刻了吧。

历史不会重复,但那幽玄而古老的歌谣中,永远压着相同的韵脚。庶民的做题家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战国与秦末的故事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被压抑,被鄙夷,被摧折,被践踏为贫民;而后他们忍无可忍,终于振衣而起,拔剑直指公卿,索要自己应得的东西。

然后……然后他们会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力量原来那么大,那么大,大到可以左右历史,重塑社稷;大到可以摧折万军、抵定乾坤,纵使始皇帝与项王亦不能抵御。

原来,从来不是谁赢,他们帮谁;而是他们帮谁,谁就会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