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几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明匪玉脸色沉到谷底。

“喂!”谢知归迫不及待站起来说话。

“知归!知归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好友激动万分。

“是我。”

不等谢知归说话,他立马追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

“谢知归!!!”

他刚要说出地点,电话那头郑皓的呼喊声让他顿时头大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总不挑时候出现。

“知归你受伤了没有?”

“有没有饿肚子?”

“冷不冷?”

“是一个人吗?明匪玉在不在你身边?!”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密集炮轰,谢知归几乎找不到空隙插话。

他扶额一叹,极度无奈道:“郑皓,你先等等,把手机还给老杨,我有急事要说。”

“我也有急事和你说!”郑皓情绪不知为何非常激动。

“明匪到底在不在你身边?!”

“他在,怎么了?”谢知归不耐烦道。

“谢知归!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立刻马上离开那家伙!那家伙很危险!”

“……”

谢知归开着免提,往旁边看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正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查看断腿,看了一眼又立刻盖上,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应该是又疼起来了。

他危险吗?

哪里危险了?

“好好好。”

谢知归敷衍应付郑皓,他不想再和这家伙说下去浪费时间,语气也没了之前好:“我再说一次,让老杨听电话!快点!”

“不是,知归,你要相信我!”郑皓颤抖紧张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恐怖的怪物:“明匪玉简直就不是人!他是……”

话未落,明匪玉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线妖异的红光。

手机内部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爆掉了。

谢知归听觉敏锐,把手机拿远,后怕地捂了捂尚在嗡鸣的耳朵,但是再一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该死!”

谢知归焦急摆弄了好一阵,又敲又按,手机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是彻底报废了。

唯一能和外界联系上的方式就这么断掉了。

都怪郑皓说一些有的没的,不然他早把他们的被困地告诉同伴们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混蛋!”

谢知归烦躁不已,把手机用力啪的盖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气闷地撑着脑袋,大拇指抵着太阳穴轻揉。

明匪玉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等他心情平复些了,才出声问:“怎么样了?”

谢知归再度睁开眼睛,已然找回了冷静,看到报废的手机,半气恼半无奈:“没办法了,手机坏了。”

“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就摔坏了。”

“可能吧。”

明匪玉做出惋惜的神态:“那太可惜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谢知归再度缄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头疼地喃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这里可以遮风避雨,背包里还有些干粮可以吃,院子里也种了些菜果,短期生存应该不成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明匪玉骨折的腿。

想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在包里摸索,拿出了一个东西,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转身往屋外走去。

明匪玉赶紧叫住他:“你又要去哪里?!”

谢知归转身,把手里用保鲜膜裹着的打火机晃给他看:“去烧点热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别感染恶化了。”

随后也不顾明匪玉是什么表情,潇洒地走出门。

明匪玉攥紧被单的手这才松开,半晌,回味过谢知归话的意思来。

他不会走了。

透过窗户,他望向在院中忙碌的谢知归,橘红落日在他的身后照耀了半片山谷,白日里所有的喧嚣随着光线缓缓沉入山那头。

谢知归头上的发带掉了,长发在风中像蒲公英一样铺散开,洒进夕阳的金光里,谢知归不得不放下柴火,手忙脚乱地重新绑头发。

他还是很不擅长绑头发,没有皮筋,没人帮他,心烦地缠了半天也没缠出个像样的,拆了又缠,缠了又拆,最后勉强有个能看的高马尾,他又将剩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将就这样了。

可是他一低头,碎发又从他耳后溜了出来,贴在他脸颊上痒人,他抿着唇把头发别回去,也不发脾气,就如此循环往复,和头发默默较着劲。

明匪玉一见就知道他强迫症又犯了,明明心里难受得不行却一声不吭,也是在和谁犯倔,别别扭扭的模样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又很棘手。

他想起了某些有趣的过往,低声笑了很轻的一下,这一笑音,托清风送到谢知归耳边。

转眼又过了三天,谢知归几乎每天都出去找路,但次次无功而返。

明匪玉早料到他会垂头丧气的回来,见到他后什么也不会问,只是微笑伸手让他过来。

“做什么?”谢知归狐疑。

明匪玉难得温声说道:“你头发散了,过来,我帮你绑起来。”

谢知归摸了下松散凌乱的头发,他本就绑的不好,老是容易就散开了,再经过密林里树枝的乱刮,早就狼狈的不成了样子。

可他嘴硬,“谢谢,我自己会绑。”

明匪玉笑笑不说破,继续说道:“他的头发从前都是我来绑的,放心,不会让风吹一吹就散了。”

“……”

感觉被嘲笑了……

谢知归心想这个他,说的应该是他那个小情人,他有些犹豫。

明匪玉笑着望向他,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杂乱或龌龊的心思,比起用妖异诡艳的眼睛蛊惑人,这种明澈的眼神带来的蛊惑力更上一层楼。

至少谢知归会短暂地相信。

就算是只城府极深的妖怪,也会有纯善的时候吧。

况且,这头发乱七八糟真的快烦没了他的耐心。

“过来吧。”

这一刻,身体好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住了,谢知归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

明匪玉先扯下带子放在一边,冰凉细长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穿梭,有点痒痒的,只是不知道是明匪玉手指划过皮肤带来的,还是他吐在后脖上的气息带来的。

是不是,靠的有点近了?

不知为何,谢知归心跳快了,脖颈上青色血管由于紧张而凸起,清晰可见血液在里面流动。

然后他就听到明匪玉短促地笑了下:“别紧张,绑个头发而已。”

这样说反而让谢知归更加局促了。

正想说些话挽回点局面,就听明匪玉在身后说:“好了。”

这就好了?

谢知归立刻起身,走到镜子前,左右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明匪玉绑的马尾确实比他干净利落多了,他每次都绑不全,不是这边落下一辔,就是那边散开一缕,乱的像个被人糟蹋过的小媳妇。

透过镜子,他和明匪玉的目光对视上,对方自信地挑挑眉,似乎在等待他的夸奖。

谢知归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心说等一出雾山铁定要找个理发店把这头麻烦的头发剪了,然后这辈子再不留长发了。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谢谢了。”

明匪玉:“不用这么客气。”

谢知归好奇多问了一嘴:“你经常帮他绑吗?”

明匪玉神情微变,抱臂靠在床头,沉默了几个吐息,往事似乎在他深沉的眼睛里重新浮现。

“不是经常。”

“而是从他头发变长起就都是我绑的。”

明匪玉柔和的目光又落到了谢知归的长发上,淡淡勾起笑。

谢知归透过镜子看他。

他在想,明匪玉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于是试探问道:“他也不会绑?”

“会一点,但水平和你不相上下,就……一言难尽,你应该能懂。”

“……”谢知归感觉到被冒犯了。

随后他又听到明匪玉颇觉愉悦地哼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他很像?”

谢知归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解:“哪里像?”

明匪玉抬手在眼尾点了点:“眼睛这里。”

眼睛怎么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不会直说出来,但眼睛会往下面看,眼尾会焉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发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好像惹恼了一只脾气不好的猫,那猫只管埋头生闷气,不看我一眼,去拉他,还可能挠我一爪子,要花上老半天哄他消气看看我。”

听完,谢知归不动声色在镜子里迅速瞟了几下,默默在心里比对了一下。

像猫吗?

哪里有猫的特征了?

比来比去,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不像猫。

明匪玉绝对是看错了。

“这么说他脾气还挺大的。”

“还好。”

明匪玉:“他刚来的时候脾气没那么大,都是后面惯出来的。”

谢知归瞄了他一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谁惯的。

不过一想到明匪玉也有吃瘪的时候,心里平衡了点,毫无同情心地想:活该你。

“他经常冲你发火吗?”

一问完他就想把刚说出口的话收回去,今天怎么和明匪玉说了这么多?

而且问的还都是些人家的私事,他有什么资格问?太没礼貌没分寸了。

谢知归感觉自己变得陌生了。

镜子里这个人还是他吗?

到底是怎么了?……

好在明匪玉并不介意,并且乐于和他讨论他那位小情人,絮絮叨叨讲些从回忆里扒拉出来的趣事。

“其实以前大多数时候他很依赖我,比较听话。”

明匪玉说到这里,不由得喟叹一声:“他只有在一些时候,实在受不了了才对我发火。”

“比如早上起来给他绑头发的时候,他那时还不是很清醒,整个人会迷迷糊糊的靠在我身上,要扶着他才不会摔倒,我要是想亲他,他就会半眯着眼睛主动配合,猫儿一样哼哼唧唧的,很好很乖。”

天际夕阳缓缓沉下,明匪玉话语很缓慢缱绻,妖异冰冷的脸上浮现一圈淡柔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清晰温柔,那无疑是段快乐甜腻、让人沉沦的时光。

谢知归能从明匪玉神情和语气窥得那些美好的温存。

不过很快,明匪玉的声音急转直下,摇头苦笑。

“他那个时候装的太乖了,好像眼里只有我,导致我什么也不想去做,不想去想,整天和他玩在一块。

早上弄完头发,会忍不住抱着他回去睡个回笼觉,绑好的头发没几下又会弄散掉,就需要重新绑,次数多了,就把他搞烦了,就会不满地用脚踹我。”

明匪玉回味似的摸了摸腿部:“他身体不是很好,但打别说,起人来还挺疼的。”

谢知归:“……”

为什么要说这些?

明匪玉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过往堂而皇之地说给他一个外人听,他又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接不住他的话,也不能直接走出去躲着。

只能低垂着头佯装自然地擦拭着镜子,生怕一抬头就对上明匪玉的眼睛。

长时间沉默最是杀人。

明匪玉偏偏又在看着他。

他闷声憋了半天,耳朵都憋的有点红了,才吐出一句废话。

“你们感情挺好的。”

明匪玉:“以前当然是好的。”

他转而冷笑了一下,“假的好也是好。”

谢知归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假的?”

“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什么意思?”谢知归迟疑道:“他,骗了你?”

“他差点把我害死。”

谢知归更加诧异,“你们,不是很相爱?”

“对,不然后来我也不会那么想杀了那个小骗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欲啖其骨的恨意。

“或许,他有苦衷?”

“苦衷?”

谢知归没看到明匪玉笑意何其嘲弄冷酷,只一眨眼的间隙,所有的温情和缱绻被风暴般剧烈的狠意卷走,仿佛从未来过明匪玉眼中、心里。

被捅伤的心口,即使过了很久,依旧会泛着旧痛。

尤其当他见到谢知归为了逃避,又躲成了一只埋头鸵鸟,每次都是这样,遇事不决就开始躲他,不敢看他,净用冷漠折磨人!

往事一桩桩想起,当初有多沉沦,后面就有多痛恨。

明匪玉目光阴鹜,恨恨咬着牙,怒不能扑过去把他咬碎吞进肚里,至少他喊疼的时候,难受的时候,不会是面无表情。

可惜啊,谢知归想着事,对危险还一无感知。

外头,最后一线夕阳也消失了,巨大的黑色笼罩住了这个世界。

属于捕食者的时间来临了。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生气了,只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