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谢知归就病倒了。

可能是被明匪玉的决绝吓到了,也可能是气温骤降闹的。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凉了,尤其是在半夜, 冷风急烈, 吹得屋外木头阶梯嘎吱做响, 如同鬼爪在木板上阴恻恻刮过,谢知归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被高烧烧醒。

他一有动静,明匪玉肯定立马就跟着醒了,先在他额头探一□□温,如果不发烧,但出了大量汗,还不知道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就知道他又是做噩梦了。

明匪玉会把人拥入怀里耐心地哄, 从额间亲吻到眉心再到唇上, 边喊他名字,告诉他“我在”,边拍拍他的背, 给足他安全感,慢慢就不哭了。

反正谢知归没拒绝他亲, 那就是默许了,他可以美滋滋地把人亲个遍,而且正大光明。

但他也不想想, 谢知归头昏脑涨,哪里知道他做了什么, 知道了也没有力气推开他, 还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他趁火打劫。

而如果谢知归没哭,而是抖的很厉害,那很简单了,纯属冷的。

把被他踢掉的被子扯回来重新盖好,明匪玉先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再抱紧他,这样他们一夜都会很安稳,暖乎乎的,彼此都舒服。

但明匪玉没享受几晚暖玉温香的日子,谢知归病情加重了。

因为那天明匪玉不打一声招呼出去了,一直到下午都没回来,谢知归担心他,于是从床上起来,坐在门口等他回来,天高气爽,但风还是很大,那些虫子看他气色好像好的差不多了,也就没去拦他,谁料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撑不住了。

明匪玉出去给他找了窝兔崽子,补偿先前那只撞死的大兔子。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一路谢知归见到这些小东西会有多开心。

结果远远在院子外面就听到他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明匪玉心头一紧,立马撒了兔子跑进屋里,发现他已经烧的全身通红,意识不清了。

后面谢知归又吃了几天药,还是不见好。

发烧只是个引子,牵出了他身上各种毛病。

这下倒是真如明匪玉的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他身边。

可谢知归被病痛折磨,明匪玉也心焦。

他敏锐察觉谢知归这病蹊跷,不像是普通的高烧,但探了几次脉都没查出关键问题来,又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拦着他查探,每当他要深追下去,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了。

好像是他的错觉,又好像是怕他躲着他。

他不敢反复折腾本就虚弱不已的人,不得不停止探查,以免伤到他。

但找不到病因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多拖一天,谢知归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生了病的人很脆弱、敏感,会下意识抓住心底里认为最安全的东西。

明匪玉着急他的病情,想去找办法,又挣脱不开他紧抓着自己的手。

“把手松松好不好。”明匪玉低声哄着他:“我去找人给你治病。”

“唔……嗯……”

谢知归虚弱地哼了几下,滚红的皮肤上渗出了一层虚汗,难受的话都说不出了,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明匪玉,指头都抓红了。

明匪玉轻轻拍打他的手背安抚,等谢知归眉头皱的没那么紧了,再狠下心把他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塞回被子里,卷好背角,盖严实了。

“等我回来。”

谢知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挥手去扑,扑了半天只抓到空气,撑开一条细细眼缝,看到红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一刻,他感觉好像要失去某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

“别、别走……求你,不要走……”

明匪玉似乎没听到他细弱如藕丝的挽留声。

他很不安,拼尽全力想抓住那道背影,但看似很近的距离,却是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明匪玉消失在无边黑暗中,手臂无助垂下,随后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他心底里生出了一股无法解释的悲伤因为最渴望在身边的人走了,不要他了。

突然间很想哭。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要依赖别人才能撑过去。

他一回忆起明匪玉无情离开的背影,想忍住心头酸意。

但很快,眼泪还是透过缝隙流出,打湿了头发,浸透了枕头。

五天后,谢知归终于退烧,从明匪玉离开那天起就一直不停折磨他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掀开眼皮,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身侧,隐隐绰绰间,一个熟悉不过的红色身影逆着清晨的天光向他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笑意温和:“醒了,起来把药喝了吧。”

他想说“好”,但喉咙太疼了,又探手去够那人的衣袖,却只抓到一手空气。

谢知归惊醒,眼前环境瞬间由明转暗,再定睛一看,屋内哪里有其他人,而且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着,也没有光照进来。

刚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以为还深陷梦境里,立刻掀开被子挺直坐起,刚要下床,一件宽大的外衣从他身上滑落,他拿起来,在上面闻到了明匪玉身上的独特香味,这不是梦。

因为在梦里,他永远找不到香味的来源,为了追随那种让自己安心的味道,不断奔跑,跌入一个又一个梦境漩涡,重复新的挣扎。

紧张不安的一颗心落了地,他这才感觉到真实。

床边桌子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很多药,有一个药碗,碗壁上还有余温,应该是刚喂他喝完没多久。

碗里残留了很少的药液,颜色鲜红如血,谢知归觉得有点刺眼,急切地想见到明匪玉。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急燥地从床上跳下来,衣服也没穿好,就披了那件外衣,拖着鞋子哒哒跑到了大门口,正要开门,听到外头明匪玉的声音,松了口气。

除了明匪玉,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谢知归把门扒拉开一条缝,侧身躲在门后面,露出一只眼睛。

是谁来了?

和明匪玉说话的是当初在祠堂见到的老人家,正一脸严肃愤怒地和明匪玉掰扯着什么,而明匪玉沉着脸,转过头看向远处,一副“你随便说,反正我不会听”的样子,气的老人家连敲了好几下拐棍,地面上凹陷下去一块。

他们说的语言谢知归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争吵,却又隐隐猜到了一点。

阿六爷劝的口干舌燥,奈何明匪玉置若罔闻,只看着天边的飞鸟越过金光灿灿的山峦,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把阿六爷再次激怒,颤颤巍巍举起拐棍作势要打明匪玉。

门后偷窥的谢知归一着急,不小心推了下门,门扉吱呀响了声。

站在院内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对视一眼,阿六爷放下拐棍要过去查看,明匪玉抬手阻拦,阿六爷不悦地瞪向他。

“让开!”

明匪玉看着那门,淡定自若道:“风吹的。”

“……”

阿六爷哼了声,斥道:“我看这风邪性,还有毒,放任下去,迟早把你的眼睛吹蒙了,把你带沟里去!”

阿六爷骇人听闻的强调并没有吓到明匪玉分毫,他从容依旧道:“阿爷多虑了,或许最后会是我驾驭了这风也未可知。”

“哼!”

阿六爷看不惯他一直盯着屋内看,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想驾驭风,但风未必肯给你这个机会啊。”

阿六爷对着空气一握,摊开空空如也的手心。

明匪玉瞥了眼,不说话了。

“你看,没人能抓的住它,这世上的风多是薄情,一路向前从不回头,山谷困不住他,河流也困不住他,你又凭什么觉得,从你手里逃走的风还会回来呢?”

“一个东西能伤你一次,那必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阿六爷为了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又继续说道:“你也别想着去追。”

他摆摆手道:“你追不上的。”

沉默中的明匪玉转过身,神色已然不比之前的淡定。

“阿爷。”

阿六爷:“怎么,总算想清楚了?”

明匪玉郑重地向他俯了一身:“想清楚了。”

阿六爷喜上眉梢,刚要说话,就听明匪玉迎头给他泼了盆凉水。

“我和他成婚的事还要加快,我等不了那么久,有劳阿爷劳心操办了。”

“……”

阿六爷差点没一口老血吐他脸上,敢情他敢说了那么多,明匪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想着成亲去了!

“你真是!……冥顽不灵!迟早要死在那小子手里!”

他打死都想不明白,他看着明匪玉长大的,也没长歪啊,怎么脑子就突然转不过来了,成天惦记着风花雪月的事。

地面被拐棍主人恨铁不成钢地敲出一道极深的裂缝,裂缝弯弯曲曲延伸到明匪玉脚边,像蜘蛛网一样将他的影子捕捉住。

明匪玉低下头,阖上眼睛,平静接受阿六爷所有的责骂和愤怒。

无论是宣泄不满的人,还是默默承受的人,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明匪玉能够放弃,谢知归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早在踏入雾山的那一瞬间就死了。

阿六爷不情不愿地来,气冲冲地走。

小蛊虫们想送送这位老怪物,结果被阿六爷恶狠狠地剜了一道,提起棍子冲它们甩去。

“滚滚滚!和你们那个混账主人一个德行,别靠近我!”

莫名奇妙被骂,虫子们委屈巴巴地嗡了几声,转头想从主人哪里寻求安慰,结果一看,明匪玉已经迫不及待进屋找小情人去了。

没人要它们。

瞬间,更加伤心了。

几步上楼,明匪玉在门口站定,手掌贴上门板,对里面轻声说:“阿爷走了,把门开了吧。”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条缝隙,谢知归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他身后空旷的院子,除了一群委屈的虫子们,阿六爷已经不见了。

门全部打开,明匪玉看了他一眼,抬脚进去,走了几步,发觉谢知归没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他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盯着地面出神。

他走回去,轻拍他的肩:“在发什么呆呢?”

谢知归敛下心事,抬起头说道:“谢谢你。”

明匪玉笑了笑,反问:“谢我什么?”

他有意靠近了谢知归一点。

谢知归看看两人之间不足一个拳头大的距离,又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阿六爷刚才盛怒的样子,虽然听不大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明匪玉绝对是因为他挨了骂,不过那些争吵都被他用平静的外表掩盖了下去。

正是这样,他才不安,明匪玉对他越好,他需要付出的回报就越重。

世上的恶不一定都有理由,但所有的好都是有代价的,比如金钱,比如地位,比如爱情,比如身体……

“谢谢你,在我生病的期间照顾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是我作为你的伴侣应该做的。”

谢知归好像被“伴侣”这个词刺激到了神经,尤其明匪玉语气、神态都带着一份旖旎,他匆匆看着旁边,可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无法控制颤抖。

他握紧了手腕,用力压制住异样。

明匪玉好似没有察觉,体贴地帮他把快滑落的外衣扯回来披好,絮叨他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再出来?要是又着凉了怎么办?

接着把被衣服压住的头发拿出来,挽到耳后,指尖顺着发丝向下划过脖颈,停顿了柔软白皙,像材质绝佳的画布,很适合在上面画上一副艳红绝丽的画。

……谢知归这段时间表现的很听话,现在也是,乖乖地让他抚摸脆弱的地方,目光还不敢看他,躲着他,像被闹怕了的可怜小猫一样。

怎么?怕他吃人吗?

他生出了一些狎昵的心思,半开玩笑地说道:“真要谢的话,是不是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谢知归心说果然,明匪玉开始跟他要报酬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需要他付出多少。

他望着明匪玉的眼睛,“你想我怎么报答?”

“我要什么都可以?”

“当然不行。”

怎么可能全部答应,他是病了,又不是脑子坏了,在一只明晃晃觊觎自己的怪物面前,理智永远大于感情。

谁知道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说一些过分的要求。

明匪玉被拒绝了似乎也不恼火,眼里含着笑靠近,谢知归忌惮后退,但很快被明匪玉堵到了墙角,无路可退,明匪玉笑的更深。

“这个不许那个不行,是我报你的恩,还是你要报我的恩呢?”

“我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要太骄纵了。”明匪玉提醒他。

谢知归没有躲开视线,直直看着他,这是危险谈判,他要是怯懦了,就会被明匪玉挟恩拿捏的死死的。

要先掌握主动权,不能弱了气势,他把话迅速过了一遍脑子,“除了谈感情和上床,其他的我可以看着办。”

“可我偏偏只想你以身相许啊。”明匪玉眯了眯眼,手指勾上他的衣口,稍微扯开了一点,谢知归立刻甩开他的手,像是被冒犯到了,抓紧衣服,既惊又怒,张嘴可能是想骂他,不过想到什么,又不甘地闭上嘴了。

明匪玉问他:“我想要的你不肯给,那就头疼了。”

谢知归抿唇。

“你说怎么办呢?”明匪玉俯身,几乎快和他肌肤相贴了,吐息烧红了他最薄的皮肤,他那双眼睛,靠近了更是看不得,会溺毙于滚热的欲海。

谢知归想不出解决办法,明匪玉自然看出来,无声笑了笑,贴心地提议道:“不如这样,你站着别动,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