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霄忙不迭道:“我有很多钱。”

明匪玉摇头:“不要。”

“我可以把统管天师府的权力分给你。”

明匪玉还是摇头:“没意思”

不要钱也不要权, 谢三霄越来越慌了:“你到底要什么?”

明匪玉想了下,随口道:“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

谢三霄想到什么,脸色变了, 他看着明匪玉, 方才还坚定不移的眼神里出现了动摇和挣扎。

他往后退, 布料在地面上摩擦发出莎莎声,这一刻,他想打退堂鼓了。

明匪玉反倒来兴趣了,什么东西能够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故意提醒道:“你可以走,但机会只有今天这一次。”

谢三霄恼火这怪物轻而易举拿捏住了他的三寸,他无非是想看到他难堪,从他的痛苦挣扎中得到扭曲的快感。

“不满吗?”明匪玉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血管,勾唇笑道:“你可以走, 我又不拦你。”

“……”

谢三霄还跪着, 更加难堪了, 脸上仿佛被人连扇了几个大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明匪玉居高临下地讥讽他自找屈辱。

求人又没有勇气求到底,一边觉得求死敌救命丢了面子,另一边又豁不出去亮出底牌。

谢三霄极快地剜了明匪玉一眼, 目光怨毒,如果不是没了办法, 他绝不会在这只怪物面前屈膝卑尊。

他暗自发毒誓,迟早有一天,要让明匪玉跪在他面前, 将今日受到的耻辱加倍奉还,绝对不会让他痛快死去。

半晌, 他深吸口气, 说道:“我的孩子。”

“嗯?”

“我可以把我的孩子给你。”

此话一出, 时间似乎不可置信地停滞了一瞬。

明匪玉没料到他给的代价会是这个,惊讶反问:“你是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类,你知道你把什么给我了吗?”

谢三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代价够了吗?”

明匪玉皱眉:“你当真要拿孩子给自己续命?”

谢三霄更急了,眼里爬满血丝,灰头土脸的模样像是一只快失去理智的野兽,迫切吐出粗气:“不够吗?一个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两个,或者我以后的孩子都给你……”

“够了!”明匪玉都听不下去了,呵斥道。

一股劲风迎面打在谢三霄脸上,刀刮般生疼。

“啊!”

谢三霄被震慑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明匪玉眼眸闪过异色,认真观察起眼前这个人来,这个人类和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其实他第一眼没能看透这个人的灵魂,只看到一层层叠起来的黑雾。

他觉得奇怪,也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原因在哪里了,因为这人太狡猾了,把极度自私薄情的灵魂掩盖在温和儒雅的外表下,用正义的善行为自己打造出一副无坚不摧的躯壳,他躲在里面,缩在暗处,悠然地看着所有人被他耍的团团转,可能还会忍不住发笑。

多么愚蠢的一群人啊。

如果不是他拿寿命换通天本领这事翻了车,为了活命暴露了本性,可能他在所有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正义捍卫者。

明匪玉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心机太深,野心太大,下手太狠,身上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明匪玉掩了掩鼻尖。

把人赶出去很简单,但不能白白被这人晦气到了。

他们给活死人村找了那么多麻烦,已经没有办法和解了。

明匪玉别有深意扫了他一眼,眼前这家伙为了活命可以牺牲自己的孩子是吗?

对自己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何不成全他。

让他“活、着”。

活着才会感到痛苦,活着才知道后悔莫及。

活着的东西才好玩啊。

明匪玉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下,抬脚朝村内走去,轻飘飘扔下一句“成交,跟我来”,在地面上无声炸了。

谢三霄猛然跳起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明匪玉的声音飘来:“不过只有六十年。”

“好,好!”六十年足够了!

大不了之后再寻找其他办法续命,就不信整整六十年里还找不到一个办法。

谢三霄大喜过望,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明匪玉的“恩情”。

这群怪物……谢三霄猩红眼珠轱辘一转,盯着明匪玉离去的背影,眼底凝结出一个“杀”字。

从他抛却尊严跪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和明匪玉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他那时太兴奋了,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答应的那么干脆是有问题的。

他口中的怪物比他以为的狡猾。

等几天后,他带着一副健康强健的身体,兴冲冲回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生了,是个三斤半的女儿。

本以为是双喜临门,结果他一进病房就看到妻子抱着孩子坐在病床上,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看到他,冲他歇斯底里地又哭又骂,把手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在孩子惊恐的哭喊声里,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制住她,把孩子抱走了。

谢三霄被砸傻了,不明白平日里温柔的妻子为何会崩溃成这个样子,不过很快,他也崩溃了。

因为妻子一生产完就知道了他和明匪玉之间的交易。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自大。

一切都是明匪玉故意的,他以戏耍蝼蚁为乐。

谢三霄以为他在这场交易里赢了,殊不知,其实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他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明匪玉如约给了他六十年,不过,是痛不欲生的六十年。

妻子知道了他的虚伪薄情,痛斥这个混蛋不配做父亲,虽然在他百般恳求下没有离婚,但也是貌合神离了。

他回雾山想找明匪玉算账,但他怎么也找不到活死人村了,一次次无功而返,最后放弃了。

几年过去,女儿健康长大,夫妻两个一边欣慰,一边又为女儿的未来担心。

谢三霄把浑身本事全教给了女儿,希望日后她碰上明匪玉,能够有自保能力。

痛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可能。

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你得了六十年的阳寿,就得有人失去六十年的阳寿。

五年后,谢三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他以为是早产导致的,结果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天师一眼窥破其中腌。

说他这个儿子本该活到八十二,但如今只有二十二年的阳寿,并且易招鬼怪,少有宁日。

孩子缺的这六十年寿命去哪里了呢?

老天师看了看谢三霄,叹了口气,没明说。

但夫妻两个都明白,激烈争吵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人去民政局离婚了,孩子们都归妈妈。

两个孩子都因为一个自私的父亲遭殃,谢三霄很愧疚,自觉离开了,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他走了也没办法把两个孩子的生活带回正轨。

谢知归从小到大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是幺儿,为什么他身体不好,爸妈对他的关心却不及对姐姐的十分之一。

妈妈能清楚的记得姐姐一个月来早中晚每顿饭吃了什么,绞尽脑汁换不同的菜色,营养搭配均衡,却不记得他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芒果过敏。

被忽视的孩子不吵不闹,不是代表他懂事,他不在乎,他也会难受的、会不满的,只是知道说了妈妈也不会上心,说了一次两次过后,就懒的说了。

后来他才知道小时候遭遇的种种不公,是因为爸妈已经接受他活不过二十二这个事实了,选择用漠视来麻痹自己的心脏,如此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就不会过于痛苦。

毕竟一个他们没爱过的孩子,就算走了也不会疼到宛如撕下心口一块肉来。

谢知归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难受吗?也没有多难受。

一是这么多年,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太奇怪了,他多少察觉的出一点内情。

二是他那个时候,独来独往多年,对人对事已经很淡漠了。

有老人在他面前摔倒求他救命,他一眼也不会多看,径直走开,等上了公交车才会帮忙报警。

所以难受也就一点,针扎手指头那样,只有,一点。

他是这样觉得的。

妈妈他能够当陌生人漠视掉,但谢三霄不能,他恨透了这个爸。

生了他们两个,却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和姐姐,一次又一次坑害他。

最恨的时候,他在厨房切菜,会不自觉把案板上的菜想象成谢三霄,一刀下去接一刀,哐哐哐!菜渣到处飞,刀挥的快出了残影。

谢三霄真的该死,各种意义上的。

姐姐顾念着点父女之情,下不了死手,谢知归可没有这种负担。

无论是谢三霄活着的时候,还是他身体没了,以灵魂体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谢知归想弄死他的心只增不减。

这一点,他和明匪玉高度契合。

回到梦境里。

谢三霄还不知道他的好儿子有多想弄死他,听到儿子说知道了当年的事多少有点心虚,轻咳几声,打算继续用嘴皮子劝劝他。

女儿都能劝动,儿子怎么不能了,这孩子还更像他呢。

“阿归,我们是骨肉至亲啊,我们应该一致对外,不应该内讧,明匪玉狡诈多端,他就是想玩弄你,你不要被他骗了。”

谢知归点头:“说的对,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谢三霄欣慰地“嗯”了下,“好孩子,爸爸才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我知道,所以请你永远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了。”谢知归笑了笑。

谢三霄神色瞬变,他明白这个儿子打定主意要把他困死在梦境里了。

这里谢知归的地盘,不会给他留能够出去的破绽。

谢知归淡定如初,看着谢三霄气到目眦欲裂。

多狼狈可憎的样子,他觉得很解气。

我的“好爸爸”,你就陪我一起被困在这里,也不用永远,就,到你死为止吧。

“哈哈哈”

谢三霄忽然大笑,格外诡异刺耳,谢知归疑惑盯着他。

“你笑什么?”

“你要牺牲自己困住我,很勇敢,很伟大,但我想,你还没有通知过明匪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