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战已经打了一些时候,双方都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不过蛮人似乎已经渐渐占到了上风。

  苌狸等人都被黑鳞封住了全身的力气,除了囡囡和红壶之外,谁也无法开口说话,囡囡摇了摇头:“不会,这里是阴山眼,蛮人虽然比尸俑更厉害些,可是到底还是会输的!”

  囡囡正说着,战场中的情势突然变了。本来已经处在劣势、已经收缩起阵型转入防守的尸俑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蛮人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在一次次的颤抖下,终于轰然散乱,所有的尸俑都各自为战,不是为战,而是四下里乱跑!

  地蜢原本木讷的重瞳早就被腥臭的血浆渲染起妖红的亢奋,立刻开始疯狂的绞杀敌人。

  尸俑的脸上永远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当阵势本冲散之后,他们便在空地中跑来跑去,姿势生硬而机械。尸俑三五成群,再不像原来那样,用自己的尸力去撞散、割碎敌人,而是……扎手扎脚的把落单的地蜢抓住、抬了起来。

  尸俑的确捉住了一些地蜢蛮人,可更多的尸俑却被大队的敌人撕成了碎片!

  秦锥愣愣的瞪大双眼,他根本不明白尸俑为什么好端端的不再打仗,而是耍起了只有小孩子们开玩笑时才会用的把戏。

  而小五的略带紧张的表情,此刻总算放松了下来……所有被尸俑捉住捉住的地蜢,都被尸俑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巨鼎!

  随着一具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被掷入巨鼎,阴火烧出的大哭声,突然变成了愉快、舒适的呻吟与呢喃!

  第四卷 风波恶 第六十六章 三七

  一路之上,地蜢蛮人只顾追杀苌狸等人,即便遇到阻隔,也仅仅击溃对方肃清道路了事,所以刘正、兔妖、喇嘛、夏老大和彩虹兄弟等人并没有什么伤亡。

  可在遇到五千尸俑之后,终于激发了地蜢嗜血好战的本性,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究竟所为何来,与尸俑疯狂的纠缠在一起,一场血腥惨烈的鏖战之下,太古蛮荒的血脉发挥得淋漓尽致,地蜢也终于占到了绝对优势。直到此刻秦锥才恍然有些明白,对于老兔妖等人来说,地蜢不是不杀,而是不屑,木讷的不屑!

  尸俑散了,败了……

  秦锥的神眼里又是焦急又是稀奇,不明白尸俑为什么突然不打仗,改行做起了殡葬工。

  从尸俑的阵型散开之后,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又被对方绞杀了数百人,仅仅才把三十几个地蜢扔进了火鼎,无论怎么算,它们都赔到了家。

  十九的心思机敏,全然不是丑汉子秦锥可比的,可心还是高高的悬了起来,已经开始调动真元,试图松动黑鳞皮的封印。

  现在战场中的情势已经一目了然,尸俑无心恋战,一个接一个的被地蜢放倒,身体抽搐几下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即便十九明知道尸俑的古怪行为必有深意,但是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精锐、什么劲旅,而是根本不应在人间现身、曾经惹下过神罚的地蜢蛮人!在占尽优势的地蜢面前,又怎么可能靠着一两个法术搬回劣势。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蛮人也根本冲不到这秦岭深处。

  越来越多的尸俑被地蜢杀死,恐怕用不了多少功夫,尸俑就会被屠戮殆尽,地蜢的目光已经从血腥的快乐回归木讷和平淡。

  尸俑倒毙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就连红壶都坐不住了,仰起脑袋望着小五还有些婴儿胖的下巴磕:“尸俑到底搞什么?这样下去不成……”

  小五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也有些单薄,仿佛正在说着一件伤心事:“这里的一共七百七十七座尊丧鼎,和应着人间七百七十七种生不如死的苦楚,所以我唤出的尸俑,必定是三个七的倍数。”

  眼看着尸俑越来越少红壶急得直磨嘴皮子,更没心思去和小五数一数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苦楚:“小姑奶奶,您就别引经据典了,直接说怎么回事吧,要是尸俑不靠谱,您老就把他们的鳞片揭下来,咱接着逃命去!”

  从最初的将近五千之众,到现在尸俑只剩下一千多一些。地蜢还剩下两千多人。本来就相差了几分的战力、两倍于己的数量、再加上尸俑还在忙活着三五成群的抓人根本无心战事……

  小五的目光愈发黯淡了,不理会红壶的催促:“尸俑真正的战力,要应和到这丧鼎的七七七之数的时候,才会最终发挥出来!不过要有活人祭鼎才可以,现在尸俑就是在抓活人祭鼎,等到还剩七七七名尸俑的时候……”说着,囡囡的脸色陡然一凛,一字一顿的从细细的小牙齿间迸出了四个字:“天!哭!地!号!”

  红壶张着嘴巴有些发愣,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道:“真的?”随即不等囡囡回答,自己先摇晃起了大脑袋:“小孩子满嘴胡说!若真如此,你刚才还用唤出五千尸俑?最多两千就足够了,七百七十七等着打仗,剩下的抓人!”

  小五的眼圈突然红了:“你不懂丧家的法门,丧鼎其实占住了龙脉阴眼的七百七十七处恶穴,恶穴中的煞气不能见天,否则必会引来人间某处一场大捷!每次以活人祭鼎之后,总会有片刻让恶穴中的煞气进入丧鼎、重见天日!”

  红壶彻底糊涂了,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说到底,这七百七十七个尸俑丧力激增,就是用人间某处生灵涂炭、血流漂杵换来的!我先前唤醒五千尸俑,就是不想走到活人祭鼎这一步。”说着,小五伸手揉了揉眼睛。

  红壶现在彻底明白了,不仅没有像囡囡那样唉声叹气,反而笑了起来:“小娃娃心思太软,为了活亲人,引出一场浩劫又算什么……”

  小五终于掉下了眼泪,摇着头哽咽道:“你还是不懂,苌狸、锥子、温乐阳,为让她们不死,就算再祭奠一千遍丧鼎我也会做,可做了,和不哭不难过,根本就是两回事……”说着,囡囡一把从自己怀里抓出了红壶,用力摇晃着,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都是你这蛤蟆不好!”小五年纪虽小,但是也学足了苌狸的不讲理劲。

  红壶在小五的手中晃着,瞅着不远处的丧鼎,片刻距离自己近了、片刻后又远了,骇然裂开嘴巴,拼尽了全力的挣扎着:“你你你…小心些!活人祭奠丧鼎就能引来人间劫难,你要不小心把我这个亘古巨恶祭了鼎,天还不得塌了……”

  囡囡毕竟是娃娃心性,听见红壶魂飞魄散的怪叫,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而就在此刻,阴鼎之中烧出的嚎啕大哭戛然而止,随即秦锥、十九等人的身上一沉,一直包裹在他们身边的阴森尸气猛地变得沉重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正在秋湖中凫水畅游,可突然一下子湖水结成了坚冰。

  那些正在奋力击杀尸俑的地蜢也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不约而同的凝滞一瞬。

  现在还‘活着’的尸俑,刚好还是七百七十七个!

  旋即,哭声又起!可这次的痛哭,再不是阴焰烧出的异响,而是货真价实的出自那些自荒原现身起,便始终不曾发出过一丝声音的地蜢口中。

  红壶赫然而惊,也顾不得挣扎,紧紧扒住囡囡的手指,目瞪口呆的望着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却突然失声痛哭的蛮人地蜢,喃喃的念叨着:“怎么他们…哭了?”

  小五虽然还小,但也是女人,早就把自己惹出尸俑、祭奠阴鼎的罪过狠狠的扣到了蛮人地蜢头上,恨恨的冷笑道:“七苦之数已成,幽冥显在心里,哭的当然是他们!”

  不止红壶纳闷,就连地蜢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自己会痛哭流涕,可无论是自己的大哭,还是突然沉重起来的阴气,都无法抹拭掉击杀强敌的本能,只不过刹那的恍惚之后,他们不管自己喉咙里涌出的嚎啕、不管眼窝中喷出的泪水,再度把全副的精神放在尸俑身上,只剩几百头丧物了,蛮人却还有两千多人!

  战场之中,有两个地蜢牢牢按住了一只尸俑,失声痛哭之前,他们便已扭断了对方的双腿,在瞬间的失神之后,又一左一右缠住了残废尸俑的身体同时发力,他们几乎已经听到了来自尸俑脊椎的那一声呻吟般的爆响,仿佛感受到了那具僵硬冰冷的尸俑被折断时带给他们的美妙感觉。

  啪的爆响如约而至,两个地蜢同时觉得怀里一轻,可让他们疑惑的皱起眉头的是,这次爆响中被折断的,是他们自己的双臂……

  那具尸俑明明已经被断了双腿,却毫无道理的又倏然跳起,双手荡起根本无法抵抗的浩然巨力,刚刚的猎杀之势陡然逆转,不过一转眼间,两个地蜢就从凶狠的豺狼变成了被撕掉翅膀的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