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淮和陆绪风在床底翻出一个箱子,上面没什么灰尘,可见孙大爷经常拿出来整理。

  箱子很沉,装满了一位老人的拳拳思子之心。

  邮票放久了有些褪色了,有些是快递包裹上裁下来的快递单号,但名字并不是孙禹吴。

  宋清淮猜测他应该是为了不暴露行踪,而借了他人身份。

  他拿出手机立刻拍下。

  早期的包裹不算少,基本维持在每两个月就有一个包裹,绝大多数都是各样的保健品。

  寄信人的名字确实是孙禹吴没错,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包裹下有一封信,宋清淮和陆绪风眼神相碰,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动。

  孙禹吴文化不算低,在那个年代大专毕业已经很了不起了,信件中字里行间透着文雅。

  他比宋徽商还要大上几岁,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实人。

  但往往是这样的老实人,一旦反水,没有心里准备反而更容易掉坑里。

  宋清淮不想冤枉好人,但当年能对宋徽商动手脚的最有可能人选一个是秘书,另一个就是宋徽商十分信任的司机了。

  他轻轻揭开泛黄的信纸,他对孙禹吴的笔迹不熟悉,但孙大爷妥帖收好应当是亲笔信。

  父亲:

  暌违日久,拳念殷殊。提笔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我愧对您的悉心教导,但我别无他法。

  我一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唯有这件事却害了我示为榜样的宋先生。

  宋先生您见过,是一个皎皎如明月的君子。

  敌人太强大,我恨我的无用,中了对方的圈套。

  我并非为了钱财或女色,请您放心,他们给的钱我一分不要,如此可减轻了我的罪孽?

  如果可以,我真想替宋先生坐牢,可是不行,我还有您。

  我出生时,您已过而立。我刚学会蹒跚跑步,母亲去世,您为了我一直未娶。

  如今您年过古稀,我却害得您无法享受天伦之乐。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父亲,我在此允诺,待我洗清罪孽,我会给您嗑三个响头,然后再也不走了。

  请务必保重身体,期待与您再聚那一日。

  勿念。

  落款时间正是四年前,地址是港城的某个街道,然后再无音信。

  这封信有些超乎宋清淮的预料,尤其是孙禹吴那句“洗清罪孽”令他隐隐不安,如果对方安全,怎么会不再和自己的亲人联系。

  为什么选择了把信放在包裹里,不在电话里说,是怕被监听遭遇不测吗?

  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间有些急促和潦草,上面留下了一些痕迹,应当是废弃草稿纸留下的,是什么让他忧虑难安,连给父亲写信都要打草稿、错字连篇?

  孙禹吴还活着吗?

  宋清淮一阵毛骨悚然,手心发凉,看来背后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心狠。

  当初宋清泽作证到底知不知道真相,还是说……宋清泽就是故意陷害。

  他不信父亲真的害死了小叔,宋清泽的话一个字他都不信。

  陆绪风按住他的脊背,给他一些力量。

  “我没事。”宋清淮认真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拍照存档,然后整理好放回原处。

  孙大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眼里闪烁着期许。

  宋清淮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孙大爷,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就找一日,没有人会凭空蒸发。”

  “四哥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孙叔联系您,求您通知我,好吗?我也……很想我爸爸,我不相信他会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宋清淮握着他的手低声恳求。

  一滴滚烫的泪落到他的手背。

  两代人隔着眼泪相望。

  和孙大爷达成了共识后,宋清淮揣了满腹疑虑和陆绪风回到车上。

  “别怕,有我呢。”陆绪风想拉他的手,又觉得不妥。

  他们已经过了可以随意触碰的年纪,普通的朋友有社交距离,是不能做这么多的。

  陆绪风收紧手心,他也……很想随意地拥抱亲吻这个人啊,可是他们错过了好多年。

  两人打算连夜赶回城里,好在这天虽冷,但没有下雪,否则只能在村里住一晚。

  宋清淮把怀疑的重点放在李常学身上,但对方怎么陷害的宋徽商,仍然令他大为不解。

  李家和他们宋家关系不算亲密。

  他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人又销声匿迹,他自己接连出意外却能被对方轻易抹消,他感到一个巨大的阴影逐渐笼罩在了他周围。

  他想起傅识均和李常学似乎走得很近。傅识均知道这些吗?

  车一顿,宋清淮顺着惯性前倾后甩在椅背上,“怎么了?熄火?”

  陆绪风脸色难看地应了一声。

  两人推开门下车检查,发动机出了故障,现在死活打不着火了。

  如果他们刚离开村子还好,问题是现在半山腰,真真儿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半夜的也找不到维修。

  天寒地冻的,在外头待一宿,恐怕第二天看起来还好,但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宋清淮有些泄气,他自嘲地想,真是出师不利。

  寒风骤起,两人扶着车前盖面面相觑,又忍不住笑出声。

  “俩倒霉孩子。”宋清淮点头自嘲。

  陆绪风叹出一口白雾,“谁来救救咱俩,谁都行,如果傅识均那家伙能从天而降,我就……”

  宋清淮起了兴致,“你就?”

  “那我就认了他这个弟媳!”陆绪风这句话显然是下了狠心,他自己吃惯苦头无所谓,毕竟露营、徒步旅行,再多的极端环境他都见过,但宋清淮受过伤,不能这样冻着。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安静,除了冷风簌簌作响。

  宋清淮垂下眸子,“算了吧,他现在估计在哪个温柔乡里……”

  突然,不远处车灯照亮,这里有个大拐弯,对方鸣笛示意,陆绪风开双闪回应了。

  唰唰唰,车全部停下。

  男人拉开车门,马丁靴踩在泥地上,在残雪上留下重重的痕迹,修长笔直的裤腿牢牢锁在靴子里,大衣妥帖地依偎在宽肩窄腰上,衣摆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

  裹着风霜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下来。”

  陆绪风喃喃自语,“真来了啊,可我只是随口说的,放了个屁,当不得真!”

  宋清淮哭笑不得,虽然这事儿有些抓马,但好在他们得救了。

  说到底,陆绪风也是因他的事连累。

  “等等。”陆绪风抓着他的手,拦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识均弟弟,谢谢你深夜来救,等回了北城我请你吃饭,小清淮呢以后就跟我混了,也不能妨碍你另寻新欢不是?”陆绪风给救命恩人一个好脸色,语气也算得上温和。

  然而傅识均软硬不吃,只要宋清淮一个,不稀罕他那顿饭。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了一群人,这架势不像救人,像逮人。

  “傅识均,既然你们已经分手,就没必要纠缠了吧,大家和平分手,以后见面还能当朋友。”陆绪风深知请佛容易送佛难,他不想宋清淮再回到不开心的地方。

  “陆哥以什么身份管我们的事,你一不是他亲哥,二嘛,虽然Z国不认这个证,但总有地方认的。”傅识均从兜里掏出一掌宽的红色本本一晃而过。

  宋清淮目瞪口呆,傅识均不是把证扔了么,这又是什么?道具?!

  “你们,你们领证了?”陆绪风有些出乎意料。

  宋清淮有些尴尬,他和傅识均领证的时候恰好陆绪风进山里去了,久而久之他就忘了告诉他。

  以前他们二人感情甚笃,领证只是一个仪式。

  是傅识均提出来的,他头脑发热就跟着他去了。

  他只在领证那天见过一眼结婚证,后来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分手那天傅识均说已经扔了,他一点儿没怀疑,毕竟男人一旦变心,做出什么都是不奇怪的。

  难为傅识均还特地准备了个道具。

  宋清淮转头对陆绪风说:“我跟他回去,绪风哥,下次再联络。”

  “等等!你告诉哥,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跟他走?”

  陆绪风认真地等着他答案。

  傅识均站在车前,前照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像一只蛰伏在黑暗的野兽,随时会暴起。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答案。

  宋清淮迟疑了一秒,什么也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把他带回去。”傅识均侧身吩咐保镖,随后上前解开了宋清淮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扯进自己的范围里。

  陆绪风拍了下喇叭,刺耳的声音紧随他的脚步。

  “傅识均,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别伤害他!”

  保镖隔绝了陆绪风的视线,几人负责修车还有将他送回去。

  宋清淮坐在车里,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夜色如墨,他什么也看不清。

  “想回去陪他共患难?”傅识均从保温箱里拿出一瓶热牛奶塞他手里,因为妒火中烧,所以他没拧开瓶盖。

  宋清淮握着瓶子捂手,语气散漫随意,“你想多了,我是那种愿意吃苦受累的人么。”

  傅识均冷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怕我对付你的绪风哥哥?这么迫不及待地撇清你们的关系。”

  宋清淮转过头幽幽地说:“你想多了,一,我们本来就只是朋友,二,你为什么要对付他?除非你因为我和他关系近,你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在吃醋吗?傅识均。”

  两人对视半晌,司机默默把后排挡板升起来,形成了一个隐蔽的空间。

  呼吸声逐渐急促,两人肩挨着肩,山路不平整,一个颠簸撞在一起,傅识均搂了他一把,尽力却撕不开自己黏着的视线。

  明知宋清淮在故意挑衅他,转移话题,傅识均还是上当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