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服务的侍应生也知趣地退开了,江行起看着宋泽:“说吧。”

  他是这样的。

  宋泽站在远处,无声地凝视着他,想说什么却又很难出口,最后只能跟他确认:“在这里。”

  他们站在雅间外,走廊上,外面没有空调,夏夜燥热,四合院里植物丛的虫鸣都能听见,这里确实不是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看得出来,他不想久留。

  “不然?”江行起别过头去,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有什么事。”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他虽然受伤,但没有忘记目的,而且仍然很精准,否则过去怎么会次次击中,以至于后来又一击致命。

  他还是那么无情的。江行起想。因为宋泽直接说:“……我们,从新开始可以吗,从朋友。”

  第一次。

  好像是第一次,他从宋泽这样坚决的人嘴里,听到这样踌躇不定的话。

  真的,江行起简直要被气笑了。又气,又怨,现在就算是在这宅子里夜哭了几百年的女鬼也未必能打得过他。还为了天气的干扰,这种程度的热,燕城的鬼天气厌烦。

  “宋泽。”他迫切地需要平心静气,“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缠着我。”

  他多希望宋泽真的能跟他说点正经的事,哪怕宋泽来告诉他已完全放下都好,可是偏偏宋泽是来杀他的,他为什么要来尝试破坏——他好不容易,他梦寐以求的,近在眼前的平静生活?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哪怕他真的十恶不赦,不可饶恕,至少在对宋泽的时候,也总有那么一点好吧?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就这么恨他吗?恨到永不可能放过他!非要如此逼他!

  宋泽的衣领被骤然揪住,而后那只手愤怒地收紧,险些掐住他的脖颈,江行起几乎要提着他往上拎起,力道之大,竟然让他有点无法动弹。

  他很意外,没有想到江行起会是这样的反应,同时悲伤。

  他好像看到,他又把江行起推远了,一双无形的手,替代着他动作,然而宋泽根本不想如此。

  “我不想再看到你。”江行起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如同对着仇敌,事实上宋泽也确实是他最大的仇敌。他只觉得他是一柄疯了一样的利剑,四处乱砍,想要破坏他的一切。

  宋泽任何反应都没做出,依旧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他的情绪。而后他的手又有点无措地动了动,似乎想抱住江行起,其实他的眼睛也有变化,但是江行起没有注意到,因为江行起只觉得讽刺。

  不过。念在旧情,他可以放过宋泽这一次。

  抓住宋泽衣领的手渐渐松开,宋泽定定地看着他,身体却因为骤然失力而止不住后退两步。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有下次你会付出代价,也未必能承受得起。”

  江行起转身离去。

  宋泽没有再跟上。

  他站在原地,夏天啊,是很热啊,他额头上已有汗水。

  还有好多话未和江行起说,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学了德语,完成了滑雪目标,独自用滑翔伞飞越雪山,考了证书,甚至跳伞……可是一切都终止在江行起看到他的那秒。

  他恨他吗?

  他只是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

  用这么久时间积累下来的……也许是希望,在这一刻,被击打得粉碎。虫鸣依然响着,宋泽不知站在原地多久,终于也有了动作,江妈妈还在雅间里等他。

  “你去找他们了?”江妈妈问他。

  宋泽颔首。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宋泽略微凌乱的衣领和怅然若失的神情,只是说:“这位牧轶,才和他相处了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是在宋泽在尼斯坦的时候,还是从华南回国时?或者在熙城?

  江妈妈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不懂江行起:“但是他们甚至在准备结婚,行起跟他外公都说了。”

  他是真的想要结婚,真的再也不想接触他。不想看见他。

  此时此刻,宋泽好像彻底失去。

  ——

  江行起今天在办公室大发雷霆,下班看到在车里端坐等他的牧轶,心情勉强回转:“久等。”

  “发脾气。”牧轶又拿起另一份文件袋,“姑姑叫我们吃饭,会不会玩掼蛋?”

  他姑父还是江行起的顶头上司,于情于理都没有推却的道理,江行起看坐在副驾驶回头的小莫一眼,示意他改行程,小莫微微颔首。

  车内温度舒服多了,江行起顺手解了最上头的一颗扣子,才答:“会玩,你呢?”

  “总是输。”牧轶平静说。

  这倒有点稀奇,江行起点点头:“没想到。”

  “不稀奇。”

  “我教你。”

  他话出口,牧轶竟然很轻地笑了:“好。”他不再专心公事,侧头看江行起:“昨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江行起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小事。”

  “你有分寸。”牧轶重新去看文件,问:“孙安分吗?”

  “你都打了招呼,他能说什么。”江行起说:“开车。”

  “不方便做的事,我会帮你办。”牧轶一语双关,江行起看他一眼,最终颔首。

  牧轶冷淡惯了,江行起心情不好,所以两人没能说几句话,很快就到画展举办地,牧轶说是他一个小辈的朋友开的展,见到人也确实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江行起不是很懂艺术,更不关心艺术来源之旅,对于他的画作自然也无法用心品鉴,敷衍地看了几眼,牧轶在艺术方面水平倒是颇高,但也对江行起的情况很清楚,并不问话,只是牵着他的手一边选画,偶尔与小辈聊创作思路。

  直到路过一幅展现亲子关系的画时,忽然,江行起说:“我妈也喜欢画画。”

  牧轶点头:“要不要请她来。”

  可江行起摇头,竟然还是那句话:“不用管她。”

  以前他也尝试过去画画,去讨妈妈的喜欢,让妈妈能多分一点时间给他,还拿过这方面的奖项,可是后来才得知妈妈对他的评价是“匠气太重”,从此便再没有碰过这些东西。

  牧轶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握了握江行起的手。选过几幅画要离开时,江行起又看到眼熟的人。

  江妈妈叫住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想离开,于是身边的宋泽也自然而然地靠近。

  明明只过去一晚。

  明明只有一晚,变化却不小。

  他好像变得更脆弱了。宋泽想。

  他变得更可怕了。江行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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