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枝。”

  萧鸿隐把药放在一边, 伸手抚上贺砚枝的侧脸。

  “感觉可好些了?”他替人轻轻地擦着汗,试探着对方额间的温度。

  感受到温度已经恢复正常,萧鸿隐这才松了口气。

  贺砚枝只睁开了细细的眼缝, 漆黑的瞳孔慢慢转向萧鸿隐, 停了片刻, 随即又转了回去, 对着天花板放空。

  “把药给他服下便没事了, 切记,再不可胡乱用药。”那人叮嘱一句后便顾自离去, 也没留下其他话, 待萧鸿隐反应过来时, 那人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公子,贺公子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梅萍和沈忠担忧地立在屋外, 也不敢贸然进屋添乱。

  “旧疾发作, 眼下暂无大碍。”萧鸿隐让他们进屋说话。

  梅萍立在床前, 见贺砚枝唇色淡得发白,心疼道:“怎会伤得这么重, 得好好补补才是。”

  “是啊,贺公子这般的好人, 怎就遭了这种罪……”沈忠叹息着,忽而想起方才那人, 问萧鸿隐道:“旧疾最是难医, 方才那位大夫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知他可有法子将贺公子治好?”

  萧鸿隐摇摇头:“砚枝这病极其难治, 大历怕是无人可医。”

  “竟这般严重?!贺公子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梅萍原先只以为是顽疾,没想到已经是到了快天下无药的地步。

  萧鸿隐皱起了眉,让沈忠和梅萍不必担心:“天色不早了, 你们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

  沈忠和梅萍不敢多添乱,点头称是,将水盆收拾后便退出了屋子,留下萧鸿隐和贺砚枝独处。

  “来,喝药。”

  萧鸿隐将贺砚枝扶抱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端着药碗小心喂给他。

  被喂了第一口药的贺砚枝眉头不觉皱紧,嘴里苦得发麻,在第二口时便本能地闭紧了嘴。

  萧鸿隐知道他怕苦,但药是必须得喝的,便也不做多余动作,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开口,将药灌了进去。

  药越拖越难喝下,索性便用最快的方式。

  “咳咳……”

  贺砚枝被灌了药,在最后一口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萧鸿隐放下药碗帮他拍背顺气。

  贺砚枝感觉自己被苦包围了,头疼得厉害,一气之下缩回被子里背对萧鸿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出来。”

  萧鸿隐怕他把自己憋坏,便动手去扯被子,然而对方缓过来后力气也恢复了些,萧鸿隐用了五成力才把贺砚枝的脑袋从被子里拨出来。

  即便被人成功扯开了被子,贺砚枝也不甘示弱,背对着萧鸿隐装死就是不理人。

  萧鸿隐今晚也是被他气到了,看着贺砚枝的背影,沉声道:“从望鹤楼出来后你就痛了是不是?”

  贺砚枝不作反应。

  萧鸿隐接着道:“你本想自己硬撑,并不打算同我说是不是?”

  贺砚枝还是一动不动,但埋在被子底下的手却不觉攥紧了被角。

  萧鸿隐见他连解释都不愿,终是忍不住将话说了出来:“若不是此番毒性太猛,你即便是自己毒发身亡也要瞒着我,连个收尸的机会也不给我是不是?!”

  “贺砚枝,你就这么不信我?!”

  他的声量陡然升高,说出的话带有一丝绝望的颤抖,而与此同时,贺砚枝总算有了反应。

  床的另一侧传来幽幽他的声音:

  “那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你?”

  贺砚枝还是没有动作,他把自己埋在被褥里,只有这般才让他能凝聚起一丝说话的勇气。

  “一个被仇敌灭门的遗子,对着仇敌的下属口口声声讨要信任,不觉得可笑么?”

  清润的泉水在这一刻骤然结冰,他的话冷得像锋利的冰锥,一下一下狠狠扎进萧鸿隐的心里,他颤着声音道:“……你不一样。”

  话音刚落,床另一侧传来低低的一声笑,贺砚枝撑着床板慢悠悠坐起身。

  清瘦的背脊因动作而露出完美的弧度,如瀑的青丝从肩上倏地滑落,垂挂在纤细的腰间。

  “有什么不一样,萧公子不也还是事事都藏在心里,不也什么都瞒着我么。”

  贺砚枝自觉话说得冷淡,本想说完“可笑”便就此起身离开,谁知他偏偏又忍不住开了口。

  而恰恰是这多说的一句,让身后之人意识到了什么。

  眼下心跳重得让他抬不起胳膊,只得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应。

  桌上的油灯里,豆大的火焰跳了三跳,终是耐不住困倦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贺砚枝才缓过毒性,精力还没能完全恢复,此刻强撑着坐在床上有些摇摇欲坠,他左等右等不见身后有回应,便置气般坐着不动。

  半晌后,贺砚枝感觉到气息的靠近,正想回头,腰身突然缠上了两只有力的手臂。

  贺砚枝浑身一僵,后背随之便紧贴上了温热的胸膛,肩窝处也埋进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我错了。”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在颈边吞吐,贺砚枝只觉一阵钻心的痒意令他下意识抬手,然而两只手都被人牢牢抓握在掌心,丝毫不得动弹。

  “街上有暗卫埋伏,我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望鹤楼是贺昱挑的地方,我怕他动手脚便四下察看了一番,这才找你晚了些……砚枝,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耳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委屈的泣声,与方才质问贺砚枝时判若两人。

  “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面对萧鸿隐忽然的示好,错愕之后,贺砚枝挑了挑眉,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洪记铁铺。”

  萧鸿隐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抱得更紧,委屈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我萧家的铺子,自我年幼时便开始暗地里养些死士,原本是为护国,眼下只得先来自保了。”

  原是如此,贺砚枝善解人意道:“恩,既是如此,那我确实是不该知道。”

  萧鸿隐听出了话中之意,捏了捏他的手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罢了。”

  “砚枝是我的人,我如何舍得瞒你。”

  萧鸿隐在颈窝处轻轻蹭着,把贺砚枝痒得受不了。

  “话说得好听,起开,我乏了。”

  贺砚枝从他怀里挣开,身子一软便钻进了被子里:“明日不到午时不许叫我。”

  话说开后,贺砚枝的气便消了大半,原本也只是莫名起的火,眼下三言两语就灭了,不由觉得有些可笑。

  他躲在被子里,被抱过的地方渐渐热了起来。

  怀里忽的空了,萧鸿隐看着已经缩成一团的人,不舍地替他细细掖好被子。

  “好。”

  黑暗里,萧鸿隐的眸中闪着淡淡的光,他坐在床头,看着被子起伏渐趋平稳,这才轻手轻脚离开屋子关上门。

  待他走后,本该睡着的贺砚枝,微微上扬了嘴角。

  ……

  翌日贺砚枝悠悠醒转,下了床收拾收拾,一看天色早就过了午时。

  他推门出去,见萧鸿隐正立在院内同众人一块儿处理酒桶。

  “呀,贺公子醒了,老身这就为您取粥来。”梅萍正从厨房出来倒锅灰,迎面便撞见了贺砚枝。

  “有劳萍姨。”

  贺砚枝来到院子里,见众人正在把酒桶里的酒逐一倒出到酒坛里,他有些不解道:“这是在做什么?”

  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萧鸿隐把手头的酒坛封好后,起身用手搭上贺砚枝的额头:“感觉如何,还痛不痛?”

  贺砚枝摇头,责怪道:“你怎的不叫我,害我睡了这许久。”

  萧鸿隐莞尔道:“左右无事,多睡会儿又何妨。”

  他拉着贺砚枝进屋,梅萍端来了热粥,正好忙活了半天也饿了,萧鸿隐让众人歇息片刻,坐下吃些东西。

  众人点头,将酒坛子们抱进柴房后,便去厨房各自拿了包子啃。

  贺砚枝复又问了遍萧鸿隐,后者回道:“贺昱这厮既然特意拿酒害你,那我们自然要想办法回礼了。”

  “你待如何?”贺砚枝方才见地面上有些白色粉末,道萧鸿隐莫不是在里头投了毒。

  “不错。”萧鸿隐承认道。

  贺砚枝挑了挑眉:“那你打算如何回礼?”

  萧鸿隐慢慢凑近他,莞尔一笑:“晚些时日再告诉你。”

  “萧公子莫非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贺砚枝微眯起眼,身子后仰与他保持距离。

  萧鸿隐喊冤道:“大人明鉴,这可不算瞒,我既答应了你届时自然会说,大人可莫错杀好人。”

  瞧他一副好人模样,贺砚枝轻哼一声:“油嘴滑舌。”

  贺砚枝不同他计较,慢慢地喝着粥,谁知还未闲聊几句,门外便传来赵吉的声音。

  二人抬起头,见赵吉带着一帮人来到了院内,不仅如此,还搬来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下官突然拜访,不知可有叨扰到二位。”

  赵吉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贺砚枝打量了他一眼,几日不见赵吉竟是愈发消瘦。

  “叨不叨扰的左右赵主事也来了,莫不一块儿坐下吃点儿?”

  赵吉就等着这话,笑道:“不麻烦大人了,下官自去一旁随便垫垫肚子便是。”

  梅瓶认得赵吉,二人相视颔首,随即帮他拿了两个包子过来。

  赵吉从容地接过包子,紧接着大口吃了起来。

  屋内众人都被他的样子吸引了目光,贺砚枝瞧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刑部竟这般忙碌,赵主事这是几日不曾好好歇息了?”

  赵吉转眼间便吞下一个包子,缓了缓后回道:“贺大人说的是。圣上已经数月不曾上朝,刑部递交的案子也迟迟不得批复。唉,案子越积越多,如今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接着又狼吞虎咽起来。

  梅萍看不过去,又给他取了几个来,正要交给赵吉,贺砚枝和萧鸿隐异口同声阻止了她。

  贺砚枝给赵吉倒了杯水,赵吉感激谢过,指了指外头道:“这些是二位启程用的细软和侍从,下官传赵大人话,请二位尽快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床头吵架床尾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