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平身吧。”皇上见尧轲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隧又转向洛银河那边,问道,“洛爱卿如何?”

  为首的太医跪下:“回皇上,洛大人旧伤不知为何好得极慢,沉疴冗赘,加之……许是思虑过甚,通神劳心,怕是身体会愈发虚弱。至于呕血,微臣只能诊出,洛大人心悸异常,想来当真如同尧大人所说,乃是神卜……反噬。”

  “洛爱卿几时能醒,这反噬要不要紧?”

  太医支吾道:“这……微臣无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把握不好时间。”

  皇上垂下眼睛去看神卜的玉石板——洛银河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淡了很多,饶是如此,那“令”字上,一滩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皇上脸色不善,没人敢上前劝慰,一众人站在冰雨里,身子冷,心里更是哆嗦。

  正不知如何是好,洛银河缓缓睁了眼睛,稍一缓神,便挣扎起身跪好,向皇上道:“微臣……微臣……有负圣恩……”说着,又咳嗽起来。

  不经意间瞥见神卜的玉石板上那个“令”字,怔怔的,愣在原地,接着便又是头晕目眩,呕出一口血来。

  皇上见了他这幅模样,便更笃信是神谕反复,竟然蹲下身子,郑重道:“洛爱卿,朕……知道……这很难为你,但为了燕州苍生……”

  洛银河淡淡的笑了,抹去嘴角的血污,道:“陛下言重了,微臣能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实乃幸事。三日之内,必给陛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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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银河被李羡尘半架半抱的弄回府,把墨为和添宇都吓坏了。

  墨为更是急的眼泪都下来了,他大约也是听说了,自己东家神卜被反噬之后,还要在三日之内给皇上一个补救办法,便东家长东家短的叫唤个没完。

  直把洛银河弄得哭笑不得,却也感动,最后忍不住笑骂道:“你东家还没死呢,叫魂还是号丧啊?”

  墨为终于闭嘴了。

  安安静静伺候自己主子将那身看着就莫名晦气的祭礼朝服换下来,李羡尘便进来了,吩咐他出去,不用照顾。

  屋里只剩下二人。

  李羡尘拉过洛银河的脉便又去摸,问道:“你今日为何心悸,难不成是伤情当真有了变化?”

  洛银河笑着低声道:“憋一会儿气,你也心悸。”

  啥……

  李羡尘的表情有点抽,摸他脉象,确实没有大碍,便开始给他手上的伤口擦药,一边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前几天他不肯即刻便解毒,原来是为了今日这遭。

  众目睽睽不仅坐实了他身体越发不济,让那暗下毒手之人误以为得逞了,还来了一出神卜反噬。

  见他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是任由自己给他清洗伤口,李羡尘又道:“我一直好奇,你每次装吐血,那血是哪儿来的?尧轲也是胆大,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给神卜的结果动手脚……”

  “皇上现在满心期待二皇子建奇功,五皇子可不是没指望了吗?”疑虑和嫌隙,向来都要缓缓堆砌,才真实。

  显然,李羡尘的两个问题,洛银河更愿意回答前面的一个。

  他见李羡尘皱眉,便又问道:“将军为何一直和梁珏分庭抗礼?他因林大人一案暂时势败,既失了圣心,一直匡扶的太子也被牵扯其中,他若是再想起势,必定要有所依附操控。”

  李羡尘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从一开始与梁珏抗衡,便是因为看不惯他贪腐,显朝从风雨飘摇中,以无数将士血脉堆砌的胜利,不能毁在这贪权弄势的权臣手里。经由林季文字狱牵扯出的事情,梁珏又何止贪劝弄势这般简单?

  “你是说,二皇子背后其实是梁珏?”

  洛银河点头,又道:“你可知道,梁珏和江南巡抚童沅江,还有燕州刺史霍问心,是同乡?”

  李羡尘惊诧,这些事情若是想知道,倒并不是难,只是文武百官无数,信手拈来便知这三人的底细,定然是暗自查过了。

  直觉使然,越想越觉得觉得不对劲……高云城正在燕州境内,不如借此机会,前去看看。

  李羡尘定定的看了洛银河片刻,知道他想诱敌深入,这人打定了主意,劝也没用,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只木匣推到洛银河面前,道:“我会着人暗中护着你,但万一……自己防身用。”

  匣子里是一把手铳,比当日洛银河在刑部门口用的三眼铳精巧轻便多了,是一支可以连发的转轮手铳,已经初见左轮□□雏形。洛银河拿在手里摆弄片刻,便上手了,填弹上膛行云流水。”

  。

  李羡尘在一旁看着,赞道:“当日只道你能用,没想到竟如此熟悉。”

  洛银河笑道:“好东西呀!”

  当初他为了跟一个案子,是被专业人士指导过的,男人对兵器的喜爱,是融在基因里的,一接触,便爱上了。

  第二日晌午,洛银河正在书房拟折子,见李羡尘进屋,身后添宇押着一人,那人头上套了个麻袋。

  先是一怔,随即明了,笑道:“嚯,阿尘你……落草为寇啊?”

  李羡尘莞尔,向添宇使个眼色,添宇出去了,还不忘麻利儿的把门带上。

  头套取下,入眼一张油腻腻的苦瓜脸。

  洛银河皱眉叹气,凑到那人近前,装模作样:“哎呦哎呦,我看看,这是谁啊……”端详了半天,才恍然一拍巴掌,“这不是黄老爷吗!这是怎么了呀,被谁欺负了?”

  正是当日与洛银河在春衫桂水阁起了冲突的俞和安的新老丈。

  黄老爷顶着一张半边肿起老高的脸,闷声道:“你……你们……殴打良民,仗势欺人。”

  洛银河哈哈大笑,心道仗势欺人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才真叫笑话。

  那黄老爷讪讪的,被李羡尘冷冷的扫了一眼,顿时一缩脖子,也不等人问,便道:“是……是俞和安让我每隔五日,便从几家药堂分别拿药,汇总之后交给太常寺的太医令,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真不知道。”

  在洛银河旧伤上做文章,着实犯了李羡尘的忌讳,前几日洛银河让他缓一缓,他倒是听话,暗自查清了,没有即刻向对方发难。

  如今刚过立冬祭祀,便将人带到洛银河面前来了。

  洛银河咂着嘴,绕着黄老爷踱步两圈,阴阳怪气的叹道:“黄老爷,托您的福,本官啊,可能没几日好活了……阿尘,谋害朝廷命官,什么罪过来着?”

  李羡尘“咳”一声,道:“管那些做什么,他让你不痛快了,我就得十倍百倍的找吧回来。”

  这倒也不全是骗人,有一半的实话。

  洛银河向李羡尘春风和暖的一笑,道:“这事儿啊,还是得公事公办才过瘾,黄老爷再富贵,不过是个草头百姓,药杀本官,刑部的叶大人估计要判个剐刑,至于是多少刀……”他说着,转向黄老爷,道,“看在你我旧相识,本官给你求求情,尽量让你痛快。”

  听到剐刑二字,黄老爷结结巴巴道:“我就是送一趟东西,你……你别吓唬我。”

  李羡尘在一旁冷声道:“若是事发俞和安能保你吗?”

  洛银河又道:“不光如此,春衫桂水阁那场闹剧,可是连动机都有了,啧啧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那黄老爷本来坐得直挺,这会儿,烂泥一滩,堆在地上,也不说话,显然是绝望了。

  洛银河在他身前蹲下,笑道:“这么快就认命了?没把你直接交给刑部,就是舍不得你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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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三日过,燕州灾情的告急文书几乎和洛银河及五皇子的折子同时呈在皇上的御书案前——

  次日,五皇子在御前亲请率北衙玄麟铁骑营去助二哥一臂之力,洛银河随行。

  五皇子之所以选择玄麟铁骑营,着实是想尽快到燕州,以骑军的脚程,从显朝都城到燕州边境,不过两日便可。他确实是心系燕州百姓疾苦,洛银河看在眼里,便觉得李羡尘看人自有他的独到之处。

  只是小说中国本之争这一段,作者还没写完,之后如何行事,洛银河需越发谨慎。

  城门前,五皇子忽然向洛银河道:“洛大人前几天刚伤了身子,还是坐车吧,晚几日到也无妨。”

  洛银河却摇头道:“下官既然要与殿下同去同归,怎可拖后腿?”

  说罢,翩然上马,向五皇子拱手一礼,又道:“殿下请。”

  他毫无大部分文官的矫情做作,五皇子不由得又对他高看几分,也跨上骏马,大喝一声:“出发!”

  一众骑军绝尘而去。

  李羡尘站在城上目送玄麟骑的铁蹄远去,心道,江南之行银河托姜摇光查探的事情有了眉目,我去尽快料理一番才好。

  转身入宫,向皇上请下密旨,动身去了蒂邑族。

  这日入夜,玄麟骑扎营的地方,已经初见冰雪,刚安顿下来,营帐口墨为道:“东家,五殿下请您过去。”

  这是洛银河第一次和五皇子共事,投名状献过,事情却尚未讲清楚,他定然有诸多疑问。

  中军帐里,五皇子自顾自的烤火取暖,见洛银河来了,示意他坐下,道:“明日路便不好走了,但大约傍晚便能到官道困阻之地。”

  洛银河低头称是,只等着五皇子奔主题。

  洛银河并没回答,反而问道:“五殿下以为下官为何有此选择?”

  听他这样又把问题抛回来,五皇子倒也不恼,沉吟道:“二哥他……有些可怕。”

  洛银河抿着嘴唇,向五皇子的方向欠了欠身子,笑而看着他。

  五皇子继续道:“他是嫡子,虽然咱们大显素来立长不立嫡,但大哥的身世太容易遭人诟病,昔日大哥有梁相扶助,若是二哥对国本之争显出半点向往,只怕便要麻烦缠身,可如今大哥势败,他忽然被梁相医好了,这二人……不知是一拍即合,还是有人棋高一着。”

  洛银河不觉赞叹,他虽然性子直率,能看到这一层,是有脑子和算计的。

  于是,他起身向五皇子道:“正如殿下所言,我大显定都不久,云歇雨霁的太平日子来之不易,为了天下苍生和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下官和李将军都觉得,朝中应该少些算计之风。”

  但如今,身在这你死我活的算计里,却只能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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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决定暂时闭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