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透过竹窗,洒进屋子里,爬过窗前的摇椅,攀上床帐。

  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颜色。

  松软的锦被里,洛银河睁开眼,又是一个宁静平和的早上,岁月静好的日子,他有李羡尘就够了。现代的生活仿佛离他越发远去,近半年来,他几乎很少想起现实世界,觉得自己骨子里,都融进这个时代了。

  刚想起身,只一动,觉得腰间有些沉。

  李羡尘就正躺在他身侧,一只手环在他腰上。虽然二人辞了官职,但李羡尘依旧保持着每日晨练的好习惯,就连洛银河,有时都被他带动得干劲满满,和他一同起来,装模作样的活动筋骨。

  今日,倒是怪了,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的习惯,怎么突然有了例外了。

  昨夜……不该啊,并不过分。

  李羡尘对他,总是保有着骨子里的温柔,虽然洛银河满身的伤和旧患,在李大夫精心照顾下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这位李大夫,还是千百倍的呵护,情到深处偶然忘情,下一刻便像是后悔了,得去摸一摸他的脉,觉得无异才放心。

  洛银河有时觉得奇怪,后来分析出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两人第一次那回,闹得太放肆,自己事后忽然眩晕咳血,把李羡尘吓出心病来了;要么就是……自己的旧疾沉疴其实还没好全,李羡尘没据实相告。

  但是这种事儿吧……他又没办法直接问,说出来好像自己欲求不满一样。

  那……到底是不是欲求不满,才会有此疑惑呢?

  洛银河翻了个身,躺平,感觉自己要把自己绕死在李羡尘的温柔似水里了。

  话说回来……

  “你今日怎么没去晨练?”洛银河问道。说着,他翻身坐起来,想越过李羡尘,伸手去拿搭在床头衣架上的薄绒大氅,春日好光景,乍暖还寒。

  但至今,他依旧没能把自己的左手肘骨受过重伤这件事记在心上,刚一伸手,就觉得左臂极不灵便的和自己较了一个劲。

  身边的李羡尘忙起身,把衣服拿过来披在他肩上,才道:“夜里醒了,想再眯一会儿,结果睡过了。”

  能吗?可能吗?雷打不动的生物钟,突然有一天,没电了?

  洛银河不太信,但又没什么理由反驳。

  蒂邑族人尚酒,感觉每天的酒从早喝到晚,几乎每个吃食小摊位,都会卖酒,在米酿里打个蛋,也能做一顿早餐。

  洛银河从前只是听闻南方人有喝蛋酒的习惯,直到穿进书里,才真的见识过了。

  二人的住所是李羡尘在蒂邑族制备的私宅,出了竹楼小院儿,便正对着清流江的一处转弯,每日清晨,总有个婆婆在这里卖些简单吃食,只要和婆婆照面,洛银河就喝上一碗蛋酒。

  今日那婆婆见他二人出来,还未等两人说话,便给一人盛了一碗蛋酒,用不太流利的显朝官话道:“今天请你们。”

  洛银河笑着接过来,眼见婆婆今天神采奕奕,衣裳比平日里鲜艳,头上也簪了一支银钗,就笑道:“阿婆今日有喜事啊?”

  婆婆道:“也不算,今天七十啦!”

  洛银河来不及道喜,就见远处有个老翁向着摊位来了,虽然还离得老远,婆婆脸上的笑意早藏不住了。她道:“我老头子,今天说让早点收摊,回家吃顿好的。”

  相伴到老,还能如初识般甜蜜,洛银河只觉得真好。喝光蛋酒,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递在婆婆手里,道:“算是小辈给阿婆寿宴添菜了。”

  他转而看向李羡尘,见他面上也挂着极淡的笑意,但再细看,又觉得苦涩。

  洛银河因为身世的缘故,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过过生日,对于生日这件事本身就并不大在意。

  但曾给李羡尘排算过两次星盘,细想他的生日,是……二月初九。

  天嘞!这么想,不正是三日之后吗!一个闪念划过,他想给李羡尘准备个惊喜,但念头冷静下来,又觉得不能唐突,刚才眼看那婆婆提到生日的事情,李羡尘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十分欢喜的模样,更何况自从和李羡尘相识以来,似乎他从未过过生辰,就连府里的人都未曾张罗过。

  二月初九……这个日子,好像还在哪里看到过,很熟悉。

  骤然想起来,正是当时查高云城围城时,一份密档记述中一扫而过的一笔,高云城破,瀚安卌六年春二月初九……当时,他心思只在事情的因果始末上,才忽略了日子。

  难怪。

  细想,李羡尘每年两次祭拜先父,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寒衣……从未在祭日的正日子上祭奠过,大约是真的不大愿意面对。

  难怪这两日萎靡,从前他是太忙了,如今闲在了,情绪多少会被放大。但这种问题,最好交给时间,刻意安抚,一个不妥,反倒容易强化记忆,弄巧成拙。

  他抬眼看向李羡尘,正巧和李羡尘目光触上,许是看出来他有些出神,李羡尘问道:“想什么呢?”

  洛银河笑着摇摇头,下一刻流氓搂大姑娘一般揽过李羡尘肩头,笑道:“这位美人,咱们约好了摇光兄今日叙旧的,可别让他久等了。”

  李羡尘被他猛的往怀里一带,猝不及防,趔趄一步撞在他肩头,皱眉莞尔。

  二人与姜摇光三载未见,他倒是风采依旧,即便如今是蒂邑族一人之下的大祭司,忙得脚打后脑勺,也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天玑……”说着,姜摇光顿了顿,“宗主他这两日事正在闭关,待到几日后出关来,见到二位定然高兴极了。”

  洛银河笑道:“三年不见,摇光兄怎么还跟我二人公务起来了。”

  这话出口,姜摇光先是一愣,而后哈哈笑了,道:“是了,每日跟族里那些事务内臣说话,闹得我都拘泥。天玑闭关前,收到二位的来信,就颇为高兴。嘱咐我一定要多留你们住些日子。”

  三个人年纪相仿,共过患难,如今李羡尘和洛银河双双辞官,更没了邦交的考量,加之他自己也未带仆从,外人打眼看,就是个蒂邑族的贵族青年人,带着两位中原来的朋友,四处观光,难得自在。

  午饭过后,姜摇光言道,今日是族里信奉的蛊神九幽姑娘的飞升日,神庙和广场上会很热闹,还有好多未嫁的姑娘去求姻缘,问二人要不要去看。

  本来就没什么正事,自然是要去看的。

  洛银河奇道:“蛊神还管姻缘?”

  姜摇光就笑了:“九幽姑娘的情蛊最厉害了,普通蛊师的情蛊,顶多是能让某个人不愿离开那个下蛊的人,可是九幽姑娘的情蛊,却能让中蛊的人真正爱上对方。”

  这么一听是蛮厉害的,不愿离开和爱上,乍听差不多,可认真去想,可不是天壤之别么。

  见洛银河沉吟,姜摇光就打趣道:“二位,要不要求一蛊试试?”

  洛银河刚想问,这法儿竟然不是传说,还没失传?

  便被李羡尘先抢了话去,他道:“不要,我和银河有更高的境界。”

  姜摇光疑惑道:“怎么说?”

  李羡尘看了一眼身边的洛银河,笑道:“他曾与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姜摇光显朝官话说得利落,但到底是外族人,对于这些诗词知之不详,更对二人过往知道得也不详,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为何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洛银河立刻明白了李羡尘的意思,即便爱上了,也可能难逃爱别离,哪里有当年江南围城之时,二人在城外的军帐中说好的同生共死来得痛快。更甚,如今二人平安无恙,并未如《击鼓》这首诗里的主人公一般,天各一方。

  便回以一笑。

  可把姜摇光看得一咂嘴,这二人看彼此的目光比姜天玑给他熬得果子糖酱还黏糊,道:“得啦,知道你们感情好了。”

  九幽姑娘飞升日的庆贺热闹异常,但姜摇光傍晚约了族里的其他祭司公务,便只得先行离开,告知二人这庆贺会热闹数日,想哪日再来玩都可以,又约好了待到姜天玑出关,几人必得一叙。

  二人在外面热热闹闹的吃够了小吃饭食,悠达回住处,天色已然黑了。

  简单收拾一番,洛银河问道:“晚练还去吗?”

  李羡尘想了想,摇摇头,道:“近来倦乏,懈怠两日吧。”

  洛银河歪头看看他,笑道:“你越发活得像个正常人了。”

  可不是吗,从前李羡尘极尽的内敛自律,情有可原,毕竟身居高位,恪守不渝磨练性子,但他是人,松懈懒散是天性,偶尔释放,对身心都好。

  想到这,他突然问道:“不如我帮你松松心情?”从前三天两头给皇上催眠放松,但为李羡尘,他从来都不曾做过。

  李羡尘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洛银河也不等他答复,便拉着他,在窗边的摇椅上坐下。焚上檀香,坐在他身侧。

  催眠的效果比预想的好,过程很顺利,这也就意味着李羡尘心底对洛银河极度的信任。

  洛银河高兴。

  他并没为他催眠到很深的层次,毕竟,只是看他这两日恹恹的,心思乏累倦怠,想让他好好歇息一二。

  李羡尘闭目睡在摇椅上,洛银河坐在一旁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看他的眼神定然像个花痴一样,只觉得词穷,什么公子世无双,斯人若彩虹都抵不上他万一,果然是从皮相到内里都好,只有书里才会有这样美好的人。

  半个多时辰过去,李羡尘舒展的眉头突然微蹙起来,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洛银河知道,他快要醒了。

  正这档口,他惊觉今早的疑惑,这会儿来问他,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是这样将醒未醒之时,才更容易得到答案。

  沉静片刻心思,洛银河轻声问道:“银河的旧伤好了还是没好?”

  好了……?也就是说,他每次极近的温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并不是担心自己的旧伤。

  难道真的是因为第一次落了心病了?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好该怎么和他说。措辞半天,都不妥当。

  摇椅上的李羡尘呼吸微微起了变化,洛银河知道他马上就要醒了,情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银河想要你……”舒心开怀,多随心意,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李羡尘醒了。

  四目相对……

  尴尬!尴了个大尬!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说得就是你啊,洛银河!

  洛银河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缓神的瞬间,他站直了身子,强自正色道:“舒心开怀,多随心意。”这几个字说得丝毫没了方才催眠语调的舒缓柔糯,只能说,比念经还正经。

  说着,他转身便想逃开,被李羡尘一把拉回来,跌进他怀里。

  “银河想要我?”咫尺间,他似笑非笑,玩味的看着洛银河,他的眼神像是有魔力,洛银河想避开他的目光,又怎么都舍不得不看他。

  心里暗骂,洛银河你说的什么鬼话?

  面儿上却还在逞强,道:“我说想要你舒心……”

  话没说完,没了声音,自然是被抱着他的人堵回去了。洛银河用惯了的月麟香味道柔暖,此刻和着淡淡的檀香,纠缠牵扯,涌入二人的鼻腔,让人放松,又心生眷怜。

  那人拥他在怀,在他唇齿间缱绻旖旎,直到觉得他气息乱得不像样了,才和他分开毫厘的距离,低声笑道:“没听到,我只听到你说想要我。”

  说着,不等他回答,就将他抱起来,笑着往床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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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羡尘:银河啊,我今日才知道,你这本事妙得紧,小睡片刻,比一觉到天亮还解乏,我今夜不睡都没问题。

  洛银河:你还是睡觉吧你。

  李羡尘:不是你要我多随心意嘛。

  洛银河:我要去买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