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斜眉不悦,盯了艾叶好一会儿。

  “这称呼还是你最先叫的呢,不记得可不代表就没叫过。”

  他是不记得,生死梦魇中那个五岁孩子叫的多亲切多好听,可是让艾叶魂牵梦绕的一直念念不忘,也好奇着若是能从当下这个冰心铁面的人口中说出,会是个什么味道。

  “我何时这般称呼过你!”顾望舒本就闹着的心这下更是来气,哪还记得半分他的好?只觉得现在的艾叶就是绊脚,幼稚,误事。忍不住骂道:“我看是你做梦!”

  艾叶笑笑,确实是做梦,不过不是我做梦,是你。

  “那你确定不求求我?”艾叶没再继续打趣下去,怕真的给他惹急,定是要拿自己撒气,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你再废话就给我滚回清虚观去,少在这耽误事!”

  艾叶听着这逐客令,才勉为其难收回其玩世不恭的态度,咳了咳嗓,换了张真挚认真的脸来。往前几步拉起顾望舒的手腕,放在自己肩头。

  顾望舒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较着劲要挣开,抬眼却对上艾叶那双深邃得像幽海一般泛出墨蓝微光的眼,才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有什么法子能带他离开这。

  还没容他多想,艾叶臂腕借力,顺势拦腰将他揽进怀里。顾望舒没料到讲着事呢他为何会这般突然去抱他,自己的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肩上,这姿势可是暧昧得不行。一时间慌了神,就听得艾叶靠在他耳边轻语道,

  “小妖怪你说说,我是谁啊。”

  “你……是谁?”顾望舒犹豫中不解,却耐不住被戏弄的怒气,道:“你不顶多就是条拉橇雪犬!”

  艾叶反手勾到顾望舒另一只闲着的手臂,引他也拦在自己腰间。他的语气格外轻柔,在顾望舒耳中听起来甚至带着些挑/逗意味,像是迷人的毒,痴情的药,不由自主就顺了他的话,扶在那劲健纤细的蜂腰侧上。

  “抱紧了。”艾叶偷笑悄声说道:“你忘啦?我可是昆仑山上日行千里的大妖,我带你飞过的。”

  顾望舒刚扶住艾叶的腰,猛起一阵烈风团绕于两人周身,呼吸一滞,正想惊呼之时忽然一阵失重感从头串到脚底,瞬间下意识紧紧搂住艾叶的脖子!

  飓风在两人耳边呼啦作响,平地卷起的雪花高速下飞沙一般打得人生疼。顾望舒慌了神,失重感忍起来难受,吓得死死闭着眼不敢睁开。

  “你需要我!”艾叶在空中说道。“小妖怪,你没有我不行的!”

  风声太过肆虐,吹得耳膜镇痛,也带走了艾叶的声音。

  “你说什么!”顾望舒喊着。“我听不清!”

  艾叶哈哈大笑,凑到顾望舒耳根处大声说:“我说!你睁眼!”

  顾望舒得了鼓励,虽然一颗心还在狂跳不止呼吸急促,但好奇心驱使下偷偷眯开个缝。

  这一睁,他才发觉就这么一会儿,两人早已将那废墟断山驱之身后。山高路远,此刻都只成了笑话,艾叶就像一只大鸟,带着他盘旋于众山之上,无所阻拦,势不可挡。

  脚下江河湖泊皆成缩影,一道道穿山而过蜿蜒绵亘,像是大地的经脉。皑皑白雪衬映着万里山河,一片素白之下,黑色裸露着的山峰如白纸上磅礴墨迹,笔走龙蛇,徜徉恣肆。

  顾望舒本以为他只是要带着自己跃上几步,或是在林间朽木中翻跳疾走罢了,哪成想竟是御风而飞,直逼九霄与云雾为伍,连山川河流都显得如此渺小。景色确实磅礴壮观,但他也从未到过这么高的位置,此时此刻比起惊叹,更多的是脚软。

  “你飞这么高做什么!”顾望舒感觉自己头皮都在发麻,忍不住呵斥道。

  “我?炫耀!”艾叶附在他耳边开怀爽笑答:“看看你未来的如意郎君有多厉害!”

  “你放屁!”顾望舒听了像是在辱/没自己似的,按平时来说定是要给他按在地上痛揍一顿,但当下这状况别说揍了,他可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什么时候学会乘人之危了!

  “我说小妖怪,不如你就从了我吧?反正你看这除了我,也再没人能心疼你,帮护你了!”

  艾叶见他生气,非但没停下,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起来,好像知道此时他定是拿自己没办法,不想听也得听着。顾望舒一直抿嘴不吭声,艾叶更是铁下心催道:“我问你听到了吗!”

  顾望舒硬憋着,又气又羞恼,脑子里想的全是待会儿放下去要怎么对付他,没心思回他这些鸟话。哪知艾叶问完以后没听到回应,就隔了一小会儿,紧拦在腰上的手忽然松开,身上一空,直直落了下去!

  好不容易适应了天上的速度,这般失重吓得顾望舒心头一颤,以为真要扔下去被摔死的时候,艾叶低头一个俯冲又把他搂进怀里。

  “这次呢?听见没有!”

  他明白艾叶这是威逼利诱,非要逼他承认。

  “听见了!妈的!”顾望舒惊恐愤怒间气急败坏,根本顾不上两人现在是在百丈青天之上,手肘一拐狠劲撞在艾叶肚子上!

  艾叶得意忘形飞得尽兴,哪里料到他会不要命的做出这种举动啊,当即痛得“啊”一声惨叫,脚下瞬间失了平衡,被周遭打着旋儿的烈风卷起横飞,乱了阵脚,两个人一齐从天上囫囵翻着个儿,直直摔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艾叶落地前拼命向地面反推了把风力垫着,又搬过顾望舒的身子把自己挡在下头,才算给顾望舒捡了条命回来。

  顾望舒压在艾叶身上,即使缓了劲儿还是浑身散了架的疼,挣扎几下才翻身下来,坐在他旁边喘着粗气。

  另一边的艾叶可不太好,一摔一砸的一口气淤在胸口出不来,刚刚御风的时候又玩的太大有些超出承受范围的勉强,现在感觉就像是被人钉在地上,稍微喘口气都是撕裂的疼。

  顾望舒听旁边人呼吸气若游丝的,想必因为自己摔的不轻,即使满心都是“活该”的想法但也不由微微担心,皱眉伸手摇了摇他胳膊。

  “喂,别装了,起来。”

  艾叶倒着气,呆傻的望着天空。看野林的树木枝杈肆意盘结于半空遮天蔽日,只有刚刚被两人捅出来的窟窿勉强露出着日光,开天辟地似的珍贵。喘了半天,忽然咬牙坐起身一把揪住顾望舒的衣领,给他按了下去!

  “你不要命了!疯了?找死啊!”

  顾望舒被他骂得一愣,硬生生把自己准备好的激情措辞都给怼了回去。

  他记忆里只有自己成天这样骂过艾叶,他好像从来没有对自己这般发过脾气。

  “还不是因为你非要说些有的没的鸟话!还怪起我来!”顾望舒很快缓过神,一脚踹在艾叶裆/下,趁他叫唤的功夫给抛了出去,顺势坐起身吼道:“凭心而问,我俩谁更疯!”

  顾望舒这一脚险些断子绝孙的,原本就摔剩半条命的艾叶这会儿怕是半的一半都剩不下,又疼又气得眼里噙着汪随时破堤的水,愤愤不平嚷了回去。

  “我怎么了我,能做的都做了,还这么不招你待见!到底想要我怎样!开腹剖心拿给你看吗!”

  “我求你别再拿我寻开心了成吗!”顾望舒瘫坐在地上两腿还发软,事已至此,他倒是狠了心,把压了太久,埋得生根,发了霉快烂在心里的话,全溃堤似的发泄了出来。

  “我是个人,一个在你活了千年的妖眼中不过尘埃蝼蚁一般过眼云烟的凡人!艾叶,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你喜欢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对你而言喜欢不过说说而已,反正也就是眨眼功夫的喜欢,是一时兴起!可对我而言,却是一辈子的事!”

  顾望舒奋力站起身,大步走到仰面躺着的,疼得咬牙的艾叶身边,单膝跪在他身上,眼中有郁结难解的恨一般死死盯着他的脸,那双妃瞳中炽热业火太过强烈,压倒势的生生盖灭艾叶怒火,将他烧得彻底,只在他心中留下瑟缩的怯。

  “我求你别再说了!我怕我会当真,怕我真的会在你身上堵上一辈子!怕你让我万劫不复,到最后伤的人只有我,而你还能继续寻欢作乐的活上千百年,不是吗!艾叶,这世上能与你长相厮守的妖魔仙神那么多,就放过我一个不好吗!”

  艾叶听着顾望舒这般激动的话,藏着怯意与失落的目光一沉。

  “你当真这么想?”艾叶喉间滚动,悄悄吞回涌到喉咙的血腥。“你真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我喜欢你,不过图的就是个乐趣?”

  “不然呢!”顾望舒扯住艾叶前襟,强忍着不挥拳揍到他脸上的冲动。“我又不是非你不可,我一个人活的也很好,用不着你可怜!”

  艾叶极为冷静的看着他,待他全都发泄完了,把哽成心结的话都道出来了,才覆手到他握紧在自己衣襟青筋暴起指尖发白的手上,十指顺着胳膊攀登而上,一把按住顾望舒的后脖颈,用力将他拽下来。

  对准自己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仿佛不准备给对方留半条生路一般,强势高调,不再像第一次饭庄强吻他那般轻柔小心,而是疯狂的摄取着,撬开牙关,势不可挡的探寻攻破着深藏的柔软,无情搅乱腔壁,用力到水声啧啧。像是个答复,用着行动告诉着他,没错。

  我就是要你,沉沦迷惘,万劫不复。

  “不是。一辈子不够的。”艾叶在顾望舒终于放弃挣扎,逆来顺受之时松开手,褪出唇舌。目光真挚含情,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顾望舒。

  “我要什么,我要你你心甘情愿为我堵上两辈子,三辈子,生生世世!你若登仙我随你修仙,你若入地府我陪你下地府,你若是伤天害理入了畜生道,我便化做本形陪你,带你成妖,混天害世过他个地老天荒!”

  艾叶稳声道来,语气坚定。

  在顾望舒耳朵里听来,却是洪钟一般,摧毁着,撞碎着心头一面面铁墙。

  脑海中鸿声大震,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他好想信,他不敢信。

  只是失力的坐在艾叶身上,攥着拳的手颤抖得厉害,最终还是松了开来。

  深山野林的,四处寂寥,只有偶然飞过的惊鸟羽翼簌簌,无声无息。仿佛这天地,就只剩下孤寂两人。

  “你这是逼我下地狱。”

  “我陪你下。”艾叶拉过顾望舒的手,放在自己胸□□衽处。“上天入地的,都随你,我负责到底。”

  顾望舒茫然垂目看着自己的手,随艾叶呼吸一起一伏,何等炙热狂烈且执着的心跳啊,即便是隔着几层衣服也依旧滚烫的体温。

  大猫将他最脆弱敏感的胸膛交于心上人。

  林风苦寒,顾望舒沉溺于其中,只是沉默,再答不出话来。

  艾叶松了口气,泄了力,平躺在地上。指尖轻轻摩擦起顾望舒骨节分明,冰凉的手背,画着圈,又轻叩了两下。

  “做吗。”艾叶的目光从手指自下而上,缓缓移到顾望舒那心事重重,愀然无乐的脸上。“反正荒郊野岭的,没人知道。得天独厚。”

  顾望舒猛然抬起双妃红中漾着春山浓雾的眼,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