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汉广慢吞吞抬起头,就看他平日里一向温文儒雅,谦和有礼的宝贝儿此刻难掩戾气站在门口死瞪起自己。

  冯汉广搁了笔,展开手臂笑道:“什么事儿,是想你将军想到片刻难忍了?”

  姚十三恶狠狠咬牙道:“齐铭,出去!”

  其实不用他说,打姚十三才推开门,齐铭已经开始忙手忙脚收拾起东西。就等姚十三一声令下,囫囵的一裹便低头哈腰逃了出去。

  冯汉广伸头目光绕过遮了他视线的姚十三,看齐铭严严实实关了门,才收回视线抱臂靠在椅上,稍稍斜了脸,有高人一等的架势发问,“我的十三这是有不满了。”

  姚十三不甘示弱,挺身问道:“将军,益州上下无人不知您以民为本拥护百姓,捡婴童抚育这种得不偿失事,不做也罢吧?”

  “得不偿失?”冯汉广听闻面露不悦,显然被触了眉头。“一来救了个无辜生命,二来也能为我冯家继承香火,你来说说,怎么个得不偿失了?还是说……”

  冯汉广拖了音,再与姚十三对视时眼中已生了恹。

  “还是说,你不屑于我成个家了?”

  姚十三倒退半步,才刚积的不满只被冯汉广一个眼神便生压了回去。怯然忘了措辞,只捏了拳,话音比刚刚明显弱了不少。

  “没……十三没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冯汉广俯了身子,十指交叉撑在桌上,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只是不喜欢小孩子。”

  姚十三就好像有软肋似的,与再恶的人都能谈笑风生,可面对冯汉广,只肖他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丢盔弃甲,一触即溃。

  “哦?”冯汉广盛气凌人刻薄反问,“现在忽然和我说你不喜欢孩子,那你以前跟我要走那么多俘虏奴婢的娃娃,都带去哪儿了?”

  姚十三低头咬住唇,没应出声。

  “十三,你过来。”

  面对实力过于悬殊的对手,身体总是比头脑先动作。姚十三甚至连犹豫都不敢,就已经迈出步子,老实跪在桌边,感受到冯汉广手掌宽大轻柔扶上自己头顶,目光闪躲间落在桌上浸满墨汁的狼毫上,下意识打了哆嗦。

  他可怕死这支笔了。

  □□暴虐的小将军每每急于进入却又无法满足时,总会随手从桌案上取个什么东西强行扩入。其中十有八九,都是抓的这支笔。

  姚十三勉强打起精神,扯出淡笑。

  “是您叫我有心事别藏着,想要什么就说,怎么十三才提一嘴,将军便生了气。与其关心那些娃娃归处,不如关心关心您眼前佳人。”

  姚十三语气中带着诱,像那十里春风轻挠着眼前人欲/念的种子。身体越是怕,神经中就越有撩拨的劲儿。

  “嗜血的狼,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冯汉广能一掌包住姚十三圆润规整的后脑,他顺着这微微颤抖中依旧挺得笔直好看的脖颈,一路向下,指缝中滑落青黑发丝,触上指尖的每一根,都带着欲拒还迎的滋味。

  小将军阴鸷一笑,才像抚摸着什么金丝玉缕的手猛然攥死,狠狠向后一扯——

  在姚十三低呼声中狠狠将他拖拽至脚下!

  被狼叼住长耳的兔子毫无挣扎能力,只双眼泛泪无助杯水车薪的拉扯发根,眼看自己被一手拉开衣袍,露出一身凝脂。

  先前受了鞭刑的伤痕在这不过半月有余,已然消散得难以分辨只剩淡痕。冯汉广这次没急于抓起什么东西来,只扭了他强迫背过身去,手下麻利将外袍一卷,便被死死裹缠住双手锁在背后,没有回神时间,便再被翻过身来,狠狠扼住喉咙!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血液拥堵颅内,整个头像要炸开来似的发胀发麻,意识扩散泪水朦胧间看冯汉广虎目灼灼,听他讥诮:

  “十三啊,你还真是个骨骼惊奇的,伤愈得这么快,不留疤痕,更甚白白净净?有意思。”

  姚十三苦惨一笑,自缺氧的呜咽中挤出声音:“是……啊,特意为您生的身/子……可喜欢……?”

  “为谁?”冯汉广松开手,明知故问。

  “咳咳咳……为,为您……咳咳,咳,为冯……汉广,汉广……”

  姚十三央得可怜,听进耳朵,却又是十分娇诱勾人。连只是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都像是急切的邀请。

  恍惚中,听见冯汉广在奋力的低喘下,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

  “姚十三,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啊哈……!十三……十三全身心都是您的了,哪还有……瞒着您的事呢……啊!”

  冯汉广掐住他的下巴,逼他用先前瞥开的一双含泪杏眼盯紧自己。

  “那你告诉我,蛮族首领那对儿幼子,到底是怎么被生扒皮肉,惨死于中原刺客之手!谁没事会去招惹他们,又怎会如此巧合的在你劝说我主动攻打蛮族不成之后,出了这等事!”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是他连审十几战俘,从他们口中撬得出唯一的话。蛮族都是跑马啖肉铁骨铮铮的汉子,生得训不服的野性,至死不屈。

  直到姚十三摇扇带笑走进地牢,搬了椅子在身后看着自己在那战俘身上无用功白白作力了半晌,才挥手叫下属抱了个饿得嘬手指的孩子进来。

  “令郎似乎饿得不轻。现下我这儿有一杯糖水,与一杯鸩酒,还望您这个当父亲的,替他选择一个。”

  ……

  冯汉广太懂姚十三的笑里藏刀,他比谁都清楚,人心最好攻破的弱点,便是血亲。用再粗的鞭,再厉的刀都撬不开的蚌壳,就这样轻而易举吮得其间嫩肉,才是真的不择手段。

  若问他孩子是什么?

  ——累赘罢了。

  他又岂会想去抚育个捡来的孩子,徒为自己找软肋罢了。

  那日他在姚十三的不折手段下,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信息。

  蛮族起兵屠城的缘由,竟是有人趁夜潜入首领大帐,惨害其一对儿年仅六岁的双生幼子,是剥皮剔骨,被人发现时只剩两张惨不忍睹的人皮。

  和一纸书信嘲讽上书:“卑不足道。”

  写的可是中原文字。

  姚十三在冯汉广的质问中瞪大双眼,片刻,再微眯成线。下半身疼得几乎是被撕成两半,却还悠悠然轻笑出声。

  “将军,你是在怀疑我。”

  这神情单纯的就像个初生羊羔,不沾染凡俗污垢,是带着世上最纯情娇羞的笑容。

  使那一瞬间的冯汉广产生强烈的犹豫,想他怎会怀疑上姚十三,他明明这般待人温和友善,是多么温柔又强大的一个人,也一直被自己看在眼里留在身边,毫无异样的,不能只因他一句不喜欢孩子……

  便要将拨弄是非,引火战事的大罪强加在他身上吧……?

  定是是自己大战过后太过敏感。

  冯汉广犹豫再三,停了追问。

  低头狠狠啃咬住姚十三的唇。

  “可是我喜欢。”冯汉广道。“那孩子,你就陪我养了不行吗?我只是想要个家,十三。”

  被咬破的唇血腥倒涌入口中,冯汉广再放开他时,姚十三朱唇染血,滚落皓齿间展开奚笑,纯净似一朵落入皑皑白雪的红梅。

  “都说了,我不要呢。”

  说得却是个最无情的话出来。

  冯汉广面色冷毅,“哼!”的嗤鼻无情推开身下人独自起身,整顺压出褶的下摆,赌气坐回桌前。

  “好,你不想要,我自己养!”

  姚十三吃力挪起身子,磨蹭着坐起身。两手还被反扣着紧箍在身后动弹不得,嫩白匀称的身上满布青紫,可怜巴巴拗着声:“哎……当了爹的负心汉,一心只想护着自己的犊子,这么快就忘了心上人。所以我才说啊,不想要那孩子。”

  冯汉广往他那瞥了几眼,冷声道:“不想要,也不许你自□□理。他就是我冯汉广的儿子!这另一个爹,你爱做不做,除非。”

  “除非什么啊?”姚十三没手臂支撑的坐着浑身发酸,扭了身靠在桌腿旁仰头看着冯汉广,“您给我个法子,我是真不想做天降的爹爹。”

  “除非你自己给我生一个。”

  “啊?!将军,这……不太行吧?”

  ***

  姚十三碰了一鼻子灰的从冯汉广那出来,拐了个弯儿,就又听见偏院传出婴儿像要生扯开这燥夏劲儿的啼哭,还真是不得安生。

  “罗娘,孩子怎么一直哭啊?是饿着了还是哪儿不舒服,您倒是想法子叫他安静些!”

  姚十三推门进去,正看见罗娘把孩子抱在怀里摇着哄。暑月天热,尽职的奶娘顾不上自己忙得一身汗,专心逗着孩子。听见开门声回了头,见来人是这总镇府里的二把手,这有些农家相的妇女抱着孩子行了礼,老实笑了笑道:

  “大人不必担心的,小孩子都这样。不会说话呀,与人交流只能靠哭呢。你听他在哭,说不定是想与您讲话!”

  “谁担心他了。”姚十三嘟囔一声,也不知道被没被人听见。但还是忍不住心头好奇,罗娘怀里瞟上几眼,就见得一个比人小臂长不了多少的婴童被裹在襁褓里,只漏个小脑袋出来,挂着泪的眼像对儿晶透黑曜石,脸蛋白白嫩嫩,甚是可爱。

  可……爱?

  姚十三愣神,一张雅致的脸难得皱了眉头。

  “将军有给这小崽子定了名吗?”姚十三摇扇的手不由快了几分。

  罗娘满脸憨实的弯了笑眼道:“还没呢,将军一直在等您赐名,说您知书达礼懂得多,名字得您起!”

  姚十三这会儿眉头皱得更深了,整一副哀怨相来。

  说我知书达礼?这姓冯的怕不是被情字糊了眼,真当我是正人君子。

  连善使权谋都算不上,不过心狠手辣,会玩弄人心罢了。

  姚十三再往婴童那丢了眼神,却不想这一眼,止了哭声的婴童约么是被罗娘哄得开心,竟冲他傻笑起来,嘴里露出两颗小巧可爱的奶牙。

  “哦呦姚大人,瞧这孩子喜欢您呢!您要不抱……”

  “——啪”

  姚十三夺门而出。

  他把那扇子夹在臂下闷头迈着大步,像是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走得飞快。

  这炎热的天,莫名寒意一股股袭至额顶,惹得他止不住打起寒战。不由咬起牙,发狠的骂了声:

  “恶心!”

  他太讨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心绪的滋味了。

  一个连自己心绪都不能肆意控制的,又谈何去蛊人心,驱使人?区区一个话都不能说的凡人崽子,竟也想挑事生非,乱他心绪,那等他再大些,岂不是……

  与先前想的别无二致,孩子这种东西,就是累赘,完完全全的累赘!

  定要想个法子卖了他,丢了他……还是吃了他的!

  ……

  “哦!姚先生?”

  姚十三一怔,听见有人在头顶上喊他,立马停了步子,勉强舒展开拧着的五官循声而望,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艾叶噗通一声从他头顶树上跳下,是这天气太热,爬树荫里乘凉罢了。

  “姚先生,您来这儿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讲?啊,是哪儿又犯灾了闹妖煞了?顾长卿现下不在这儿,就小望舒还睡着。要我去给他叫醒?”

  姚十三被他这一连三问唤了醒,才发现自己漫无目地的边想事边迈大步,不知不觉竟误入了客室这趟房里。

  “哦我……闲来无事,走走。”

  艾叶凑近了些,这身上毫无气味的人总让他觉得极为不安的不舒服,但又实在寻不出破绽,不由自主越靠越近,入眼的东西便奇怪了起来。

  “姚先生,你这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儿吧?诶?你这嘴怎么肿了,要我说也应该没人敢挥你拳头的吧?啊!我知道了!你这是……啊~对不住,是我多问,哎呦,哎呦……怪我心直嘴快……”

  姚十三忍无可忍,微微扬了头直对上艾叶盯着自己看的眼。

  姚十三一青黑双杏眼流情温润,即便是洇了怒气在里边,也都有叫人想再欺负着揉碎了逼里面泛出泪花的冲动。可现下不知怎的,这双眼入了艾叶的眸子,竟是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打了个颤。

  艾叶也不知道这反应是怎么回事,他只有在遇到比自己更强大的妖时才会突然冒出这种警惕的退缩本能。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明明只是个,心态强大了些的凡人罢了。

  可能因为闻不出味道,无法预判其所在,心里没有底的原因?

  艾叶自然是不知道,此刻站着他面前的确实是个隐着身份的,大妖。

  甚至为九子之一。

  有这种反应正常得很。

  “我说,我就是逛逛。”姚十三压了玉音,烦躁扇着扇子。他可并没有连个妖都要讨好的心思,也就没强迫自己在这种心情下还装模作样的温雅。

  ……这大热天的正午当头,我都快活不下去了,凡人竟还有心思闲逛。

  艾叶心里抱怨着,同时急不可耐退步与眼前人拉开些距离。

  “哦。那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就是?不送?”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