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道长是个毛绒控【完结】>第126章 扬镳

  与姚十三醒来同时抵达的信书,昭告天下的虽是身为国舅的左相身死,但实际天下人心照不宣的是,小皇帝的靠山倒了。

  太后携小皇帝深夜出逃,显亲王领大军出兵皇城,小皇帝宣益州军抵御护驾的御书信使遣了一个又一个,都“消失”在那地势险峻的百里长路上。

  当然,太后不知道,显亲王不知道,冯汉广也不知道。

  太后自以为是益州军叛变,抗旨不尊;显亲王则是早已收过姚十三书信,益州军当唯自己所使,此刻定然是按兵不动方为上。

  而冯汉广还信着姚十三的话,以为大局未定,还当“观望”。

  元和四年,显亲王攻破皇城,召天下先帝罪责,为小人谗言,不明是非,残害忠臣贤良,动摇祖宗大业根基。夺位,改年号永德。

  下令清除左相余党那一日,皇城是一片腥风血雨。大换血的禁军在城中割韭菜般杀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一时间整个午门之前,血腥气萦绕不去。罪至九族,连天都染成片红的。

  人人自危,人人都自觉逃不掉一劫。毕竟才短短十几日前,左相还是这天下最得势之人,上到朝野百官,下到商户奴主。没人不曾挤破头皮排队十里列在左相府前等谄媚贿赂的,忽然间天地好像都颠倒了个儿,问事至此,能有几人无辜,又真有几人有罪?

  连罪九族,只意味有太多人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道不明不白拉到刑场,糊里糊涂掉了脑袋。

  新皇上位,踏得真是好一条血路。

  然这般杀伐,对于只是群龙无首的左相一党来言,毕竟武将出身,下属枭雄忠烈无数。

  果然不出半月,又怎甘坐以待毙的将士开始带领残党北上,哪怕大势已去,至少也要为死得不明不白的左相讨个说法。

  不过这次护驾的御旨,可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益州,却在敲响益州城门后一夜,冯汉广已携布将,整装待发之时。

  西界又起了狼烟。

  这一夜冬风疾号卷飞雪,有人立高耸城墙上愁容远眺,有人心已成事温笑奉陪。

  “高处不胜寒,你又与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将军有心事。您难眠到了这儿来吹风,徒留寒榻如冰,叫我独自怎么睡。”

  姚十三释然笑道。

  “明日再议吧。容我透透风,独自待会儿。”

  姚十三却未如言退下,只安静在身后站了许久,待眼前人似乎心境平缓了些,才道:“是护这边疆百姓,还是攻入皇城夺回曾属您的东西。将军心中其实早有定夺,不是吗。”

  “是。”冯汉广沉声道。

  “那就去做。”姚十三在寒风中将衣领竖得更高,“我的将军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他取到手。莫说益州一城,只要开口,这天下都将是您的。”

  “我既生于益州,守于益州,断不能放任一城百姓于水火不顾。或许对朝廷而言当下稳权为上,哪怕益州被蛮族占领屠陷,将来再打回来便是。可这益州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权全信我,敬我的百姓,我不能弃之而去。为新帝,为我一人名号,将他们牺牲做皇权的祭品。”

  “可您若固守于城,抗旨护新帝,新帝胜了您便是抗旨,反军胜了您也是败军将领。别无选择,唯死路一条。”姚十三幽声荡漾,听不出怜惜,也听不出动摇。

  “假若从前,我定不会犹豫半分。不就一条命罢了,益州将领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维护万民,不惧生死。只是……”

  即便是看他宽阔肩背,姚十三依旧见得此刻他的彷徨,愁容,甚是不甘。

  ——“只是思安。”

  ——“是思安。”

  两人的异口同声,倒是引姚十三悄然生笑。

  “是我无能,护不得他一生周全。或许也是这孩子,命里当绝。”冯汉广默然道。

  “如我鄙夷不屑的小崽子,如今倒行了件好事。”姚十三在这惑困关头居然笑出声,冯汉广不明所以转了头回来,看他拉着衣领掩嘴笑着,苍白破碎中还带了些娇俏顽皮。

  “怎么说?”

  “小将军一生固执呐,我还怕劝不动他呢。”姚十三杏眼如月流光,巧笑作言,“可如今有了软肋,便有了活的念头。以往只被我用在训刑诛心害人的手段,谁成想,竟能救人呢。”

  冯汉广颇为不解,略蹙了眉道:“你是叫我,弃城入京的意思?姚十三,你当懂我的,我只是说……”

  姚十三目光岌岌,将心思压在眼底,问:“汉广,若要你在益州城十三万军民,与我一人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冯汉广未加思索,直接道:“选你。”

  姚十三神色一惊,连后背都是颤得明显,却听冯汉广继续道:

  “你问的冯汉广,冯汉广当然要你。”

  姚十三这才嗤声低笑,像是松了口气,听他说着。

  “但益州的总镇将军,誓死也会护他的军民。”

  姚十三微微以余光看向冯汉广,看他望着远处狼烟成云,眉头愁紧,眼中昏暗,查不清心思。

  “我的将军啊……”

  姚十三呢喃展笑,再转身时。

  忽然屈膝跪下。

  跪在这苍穹月下,跪在袅袅飞雪之间,跪在冰冷黑石城门上。

  也跪在他的将军面前。

  黑夜中背月而跪,衣领遮得高,冯汉广瞧不清他的脸,也不懂他跪的什么。

  跪的是爱人,还是,将军。

  “十三,你这是……”

  姚十三再缓缓抬头时,依旧目中盈水,嘴角带笑。温柔纯净中,却多了份坚定。

  “驱净蛮族一战,命我去吧,将军。”

  冯汉广一愣,转即大声道:“胡说什么!武将做的事,你试图掺手个什么劲儿!再说益州又不是缺将领,我们缺的是精兵!”

  “是,左相余党力不比前护国军,致使您是分身乏术,两难相全。所以这一战,必须是我。”

  姚十三丝毫不见犹豫商议之意,侃侃道来。

  “让我去,将军。十三不要您的精兵,但需俘兵奴役五百便可。枉说守城,我能将他们逐出中原,退据冰原,甚至于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不可能!”冯汉广在惊愕中喊声,“俘兵是什么,都是从蛮族拉回来的!且不说你这是放虎归山,随时倒戈,就算他们真的听了你指挥,那也都是些痼疾在身,没什么战斗力的!姚十三,你知道蛮族兵强马健,韧性极强以一敌百,你要五百人,那是去送死!”

  “可我就是要他们去送死?”姚十三微笑不改,棋局已成,道:“五百人,不过出征前给城里百姓做做样子罢了,让他们安心即便总镇将军离城,也依旧留下人马舍命保护这里。”

  “可那有什么用!”冯汉广厉目积血道:“你带那些废物送死,城门还是一样会破!时间问题罢了!”

  “不是的,将军。”姚十三盯紧他的眼,凝神认真,让人心中有信任可言。

  “将军,您忘了,我可不是人啊?要什么千军万马,我一身足够。我说过的,谁挡了您的路,我便杀谁。哪怕杀尽,天下人呢。”

  “只这些蛮族又有何惧。”

  “十……三!”冯汉广短暂的失语愕然后清醒生恶,道:“不行,我不能再让你去为我伤人,我发过誓的,不许别人伤你,也再不许你手中黏血!”

  姚十三黯然垂目挑眉,继续道:“以后,我便好留您身边,不为任何恩仇所困,才是真得幸,对吗。”

  “可是……”

  “最后一次。真的。让我为您再做些什么吧,冯汉广,信我。十三何时言过诓语,蛮族定能为您驱尽。我的将军只需神勇着一往直前,向金辉盛开的未来,取回所有您应得的荣耀,成这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将。”

  姚十三的眼在这暗夜中依旧明光闪烁,仿若长空无尽暗夜中破晓的明星!

  “放心去吧。记住在您身后,您阔大臂膀之下,旁人看不见的阴影中,我会为您斩除一切荆棘障碍,只剩康庄。”

  翌日。

  总镇府那唯一一株红梅盛了。

  鲜红如火,在棉雪下傲骨凌枝。

  艳丽,不庸俗。

  风雅,不鄙媚。

  冯汉广站在房门外,一身檀甲结实,把头盔夹在腋下看着。

  看红梅树下披着玉白大氅仰头赏花之人。

  冬日暖阳应在身上,姚十三穿得一身通白,乌发自然垂过腰间,由条梅青发带拢着。就算是要带兵上阵,他还落得一身轻松,说要连夜替他打身甲子出来的——他也只说太沉,行动不便,倒不如坦坦荡荡。

  “我还是叫韩霖跟你去吧,至少有个能照顾你的。这一群废兵,还是放心不下。”

  冯汉广踏步到他身边,轻手扳过人肩膀面朝自己,眼中还是担忧不安。

  “韩首领是个好人。”姚十三应道:“您不能叫他跟我去送死的呀。”

  “但你只身一人,没个照应,天寒地冻的,身子也没好透……”

  “将军,抱抱我吧。”

  姚十三打断他的话,明媚一笑,比这暖阳还温人心。

  冯汉广将话吞进口中,顶天立地的汉子弯了腰,把人整个纳进怀中,紧紧收在心上。怎奈护心甲寒铁冰凉,兽皮护掌粗粝厚重,他抱了好久,下巴垫在他发丝柔顺的头顶。

  “这身甲子太厚了,真令人生厌。”冯汉广说笑道,“抱不到你啊,十三。”

  姚十三在冰冷铁甲上贴了许久,好像透过层层探得到一颗赤诚热忱的心,好久才舍得仰头道:“那吻我吧,将军。”

  冯汉广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他们那么激烈的吻啊,互相吮吸探求,深入交换最后的爱意。水乳交融,是比拟相濡以沫的渴望与迫切。

  “若不是我这一身铁甲。”冯汉广带着粗气沉言,鼻息温热吹成白雾,手臂狠狠圈住细软腰肢。“若不是时间紧迫,我真想就在这红梅树下,狠狠□□一顿,让这府上传小话的人都他妈给我闭嘴看着,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姚十三,是我的人!”

  “那您可要说话算话。”姚十三气息带喘,苍白面容似乎生了些血色,无畏笑道:“不许反悔的,等我回来,任君处置。”

  冯汉广只吻得更为用力,真挚,像要将怀中人碾碎按进骨髓一般,忧虑皆化作心愿,万般不舍咂开唇舌,贴在人耳畔小声,甚至于恳请的说了句:

  “一定要回来。”

  偏房婴儿呓语声咿呀响起打断心绪,冯汉广才恹恹直起身,却还是放不开搂着怀中人的手,问了句:

  “十三,走之前不看看思安吗?”

  姚十三笑道:“那是你儿,我看他做甚。你去瞧吧,我在这儿等你。”

  “什么你儿,我儿的。”冯汉广不悦道:“等你回来,我定要你十里红妆的嫁我。到时候你纵使百般不愿,他都得是你儿。”

  “都是男儿身的,谈何嫁娶?”姚十三嗔笑道:“护国大将军为一国武臣之首,还是要娶妻室为上,不然落得人谈资笑柄,不好的。”

  “我不在乎。”冯汉广严肃道:“我只要你。”

  “痴情郎,拿你没办法。”姚十三笑着翻他个白眼,“管他那小崽子是谁儿我都不见,给自己加软肋的事儿,傻子才干。”

  “你这是指桑骂槐的说我傻子呢。”

  转念间又听婴儿咿呀声离近,姚十三讶异回头,竟是罗娘抱着思安笑盈盈走了过来。

  “这一别不知多久呢,小少爷见不到爹爹怕是要念啦,思安,快叫大人看看!”

  冯汉广从姚十三头顶探身过去瞧了眼被寒风出红脸蛋的娃娃,看他虢着手指嘻嘻笑,可爱得心头长草。姚十三被他压得难受,只能无奈回身窥了一眼——

  “爹……爹!”

  登是一道寒栗送头到脚,劈了个结实!

  “呦,十三,你不认思安,思安倒是认了你了?”

  冯汉广逗得直笑,根本无暇注意姚十三顿僵成青白的脸,继续道:“罗娘,抱回去吧,天太凉了,伤风可不好。”

  “等一下!”

  姚十三忽然出声,毕竟是伤过孩子的人,罗娘吓得笑容凝在脸上,尴尬间在冯汉广也吃惊的视线下,不知他从哪掏出颗绿松石似的圆石,比晶石浑厚,又比松石清透。

  他闷声把这圆石塞进思安襁褓里后,才躲闪着冯汉广略显惊喜神色小声道:“穿个绳子给他是系脖子上还是哪儿的,我好不容许寻见的珍贵奇石呢,本想给他爹留着的东西……看他爹壮健成这样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倒不如给这弱小子当个护身符使。”

  姚十三羞赧一甩手,怨了句:“走了!”

  “十三!”

  姚十三不耐烦地回头,脸红的几乎可与那红梅争艳。冯汉广把头盔端到身前,看他那份娇羞样笑得不停,说:

  “十三,帮我带上。成我今日,都是你一人所为。最后一场战了,将军我定会亲力所为,绝不负你为我所做一切。”

  姚十三无奈叹气,却也听话勾住冯汉广胸前小辫将他拉低下来,捧起重盔替他戴在头上。末了,还顺势垫脚勾住人脖领,在他头顶那傲骨红缨上落了个吻。

  “我的心爱之人,定要是这人间最英勇,神威,无畏。冯汉广,成这天下最负盛名的将军吧,那不仅是你的执念,更是十三的心愿,也是送与你的赠礼。”

  冯汉广低沉应道:“一定要回来。”

  铁马冰河,两队人马,朝两处城门,分道扬镳。

  伴得是满城人最盛势的欢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