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层木房添上瓦后更为精致,驱散闲杂人后,本是热闹的庭院现下倒是幽静好景。
房内换上新的寝具,只是满屋纱帘帷帐还都是西域风的金丝边红纱,映得满堂通红不说,香炉内燃起的烟气成缕萦绕,更添几分特殊氛味。
“道长,寝具都是新的,但这布置都还来不及换。您与大人来的急,光是散掉木居杂人就废了几天事儿,若是略有些不入眼,还请见谅。”
顾望舒恭敬一拜,道:“是姑娘不计在下前嫌出口得罪,单是费尽周折容我二人已是感激不尽,谈何……布置呢。”
“燃香也是我精心调配的,听闻道长最近焦心,特地准备了些安神静心的香。”依明娓娓道来,却见顾望舒眉心一紧,连忙解释道:“这天下不是只有檀香静心的,大人特意嘱咐过道长您憎恶檀香,西域香种繁多,替代得多呢,不必担心。”
顾望舒惊讶看向艾叶问道:“你都嘱咐过?”
艾叶憨憨笑道:“那脏(当)颜(然)!”
依明听得发楞,问:“大人舌头怎么了?”
“我唔(无)四(事)……”
“他昨儿吃饭咬了自己。傻子把舌头当肉吃呢。”顾望舒抢道。
艾叶冲他后脑勺恶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不知道是哪个昨天该天杀的往死里拽着他舌头,差点给生扯下来。
“那多谢姑娘费心了。”
“谈何呢,能为大人做事,应该的。昨夜辛苦,先好生休息吧,在我这儿大可放心,当下这里除了阿娜尔和孜亚,再无旁人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就是。”依明掩口笑道。
平日里女装下的巫女嫣然如花,颦笑间皆生媚,与戎装时英姿飒爽真为截然不同的两人。即便心里清楚真相,但难免三人同处,总会心头生些异样。
毕竟在自己看来,依明巫女无论为女装男装,好像都比自己出色。
“那我二人便再不客气了。”
“哦对了。”
顾望舒不愿多言,即便这屋里再是奇怪,还是迫不及待拽着艾叶进屋。前脚刚踏进半步,便听依明再道,“明日道长还是不要与大人出门了。冯将军凯旋而归,斩叛军首领高行首级,奉新帝上位,恢赐护国大将军名号,封赏之际说要带同生共死,留守益州保家卫国的家眷部署一同领赏,明日便会入城。届时全城百姓几乎都会迎接庆贺,乃是益州一大喜事,人多眼杂,还是安稳留家为好。”
“反正我们白日里也是睡觉的,一起。”
顾望舒淡然道。
“不必担心”
依明抿嘴笑笑,识趣道了声“那我便不再上来打扰二位了”,后转身离去。
顾望舒拽着人进屋,随手反锁上房门。
“你什么意思呀。”艾叶还大舌头的眯眼笑问,“顾望舒,我看你就是心结难解,耿耿于怀。”
红纱层层映得人浑身发红,眼前的妖也一样,在这像是新婚夜洞房似的布置下。
香料明明静心,却叫人愈发焦躁。
“对,我就是。”顾望舒跻身向前,一夜未进水的嗓子略发沙哑。
“那些与你有过曾经的,死了百年的,千年的,没听过,没见过也就罢。然当下可是同居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介意都是假的。艾叶,你说说,这该叫我,怎么释怀?”
艾叶笑嘻嘻地被他逼至红帐榻边,顺势仰面躺下,摊开双臂觑眼道:“怎么释怀,都行。”
顾望舒欺身而下,却用力抓上艾叶领口将他揪起几寸,附耳磁声,危险命令道:
“那你给我,叫大点声。”
——
“顾望舒…不行,不行……”
“不够。再给我大声点。”
“楼内有孩子在呢,做什么……”
“还有余力心疼你儿呢。”
金丝红纱帐内木板咬合,笼得期间人影婆娑,色泽香艳。褪去衣袍再不在意是否红装,早已是个花烛夜的朦胧。
他将视线停滞许久,终是难抵冲动一手扼住凝视许久的雪白脖颈,因欲念与映照泛起浅淡绯色,更为诱人欺压。
缺氧的难受很快冲上颅顶,艾叶慌纳犬齿,大惊挤声问:“你……你干嘛!”
“我真想……”顾望舒狞笑松手,看自己指印血红印在脖颈。妃瞳锋锐随之而上,玉指自脸颊抚至情难自禁时冒出的兽耳上,低语时全是人心占有欲在作祟。
“我真想在这儿打条蟒皮的项圈,串上我那颗铃铛,系在这儿。让世人见之皆知,你是有主的猫。”
“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子……又不是家猫!岂能容你……哈……”
“系吧,艾叶。”顾望舒从命令改成轻哄,“我给你打,我去寻蟒皮。”
“不存在!”
他笑笑,柔抚绒耳的十指忽然加重,成攥在手中放肆起伏,更为粗暴进出!
细汗把人裹得晶莹,弯起膝的脚踵失力一下下撞在劲腰,无法拒绝的强势将身下人包围,胜是逼迫般不容反抗。
“顾……顾望舒!你混蛋!”
“这就不行了,还谈何不甘心呢。艾叶,是我的大猫,便系给我看吧。”
***
翌日。
号角三振,城门大开。
将军烈马,一路未歇的风尘仆仆一如既往。然唯一不同,是那旗牌官为首,招展三尺大纛迎风烈烈,却从“益”字成了阔绰“冯”氏。
“西界战事到底如何,我都从皇城赶回来了,怎么半点消息都不传!一个个都做什么吃的!”
“将……将军,小人……”
传令官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云,难堪间都仲覆甲自身后迎来,行军礼大声道:“恭迎将军凯旋归来,复护国大将军名号!将军,且放了传令官下来吧。”
冯汉广怒目相视许久,才将人丢出几尺外,连滚带爬钻入人堆。
“探子呢!他姚十三不传信,你们去探啊!都死绝了吗!全躺棺材里领俸禄呢!”
“将军。”都仲跨步上前道:“副将日夜恪守城门,盈月间未再见狼烟,亦无蛮族闯界攻城,便可知姚先生定是将蛮族截断赶尽。将军,您当以自身为重,既已成大将,就应留守皇城以护,日后这益州,部将或与周协领驻扎便是,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我他妈来带姚十三回去!我答应带他回去!你们连个信儿都探不到,便急着赶我走是为何!”
“将军,还请您镇定!莫要因区区下属冲动,您当下可是朝廷最大的将军,要有克制!”
区区……下属?
冯汉广闻言更是气愤,当即怒呵一声:“探子呢!把全营的探子都给我拉城门上来!区区下属?都副将,别人不知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如今事成,皆因谁!”
益州城内十几名探子手忙脚乱登上城门紧张待立时,冯汉广气愤填膺甩出长刀以锋刃为胁,吓得周围一圈人倒吸凉气!
“将军!”都仲惊喊!
“今日开始,一天没他姚十三的信儿,我便坎了你们间一个!都好好思量着自己排到哪日,能再活几天!不想死的,现在就给我滚去查!”
都仲捏拳咬牙,低垂的眉宇间尽是难测繁杂。老将单单足月,鬓角已成花白,他熟知两人之间羁绊深刻,却不想……
回旋余地,竟是丝毫都不留予自己的刻骨付出。
十几名探子在瑟瑟发抖间互相看着眼色,支吾欲言时被老将恶狠狠一个眼神全堵回去。
“——报!”
“什么事!才刚入城便来报,怎么不急死你!没见我忙吗!”
齐铭吓得一噎,这才注意周遭围满一圈面色青白挨训的人,顿时手足无措也呆立成尊石像。
周烈文此刻才替他引大纛巡城完绕上城楼,他倒不惧什么气氛眼色,瞥眼看了那目瞪如球的齐铭道:“上都上来了,快讲。”
“高……知州高大人有要事求见。要么,主子,我去叫他改日……”
冯汉广闻言一震,忽地沉了声色。指尖不禁摸索进前胸怀揣信书处,周烈文在一旁看了,一向直言直语的汉子竟也有些失语道:“大哥,咱……”
“回府。让他去那儿等着。”
——“既然爱卿不求封赏,执意要亲自回益州接上家眷部属,还真是对旧部情真意切,那朕便准你。封赏待回来再行不迟,不过……既然是去益州,便有件事要你亲自办了。”
新帝风仪端坐龙椅,年知天命的男人霸气外露,比那之前连跳上龙椅都要太监抱的前小皇帝顺眼得当得多。
“还请陛下立旨。”
“爱卿力斩叛军首领高行首级为朕奠定了这江山根基,那叛军的子嗣兄弟后患定不能留。近皇城的家眷禁军都唾手可得,但朕得知那高行胞弟可是在你们益州为官,与皇城甚远,正发愁呢。爱卿,可还熟悉?”
“陛下,难道说……”
“名唤……高德,是吧。”
——
“叫弓箭手埋伏。”
小将军刚携一众部将抵达府前,铁马热腾寒甲似冰,总镇府的玄铁门都还紧闭。这帮人一个比一个明白将军心情极差,虽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却别言说笑,甚至连个敢出大气的都没有,只叫空气冷得成霜。
但谁都看清府门前一人,着华重官服,高冠博带。当正立在大路中央,架势凌然得众人险些掏出兵器防刺的瞬间——
冯汉广勒紧马缰,啸铁战马长嘶仰首,铁蹄落下时震起满地沙土。面前挡路的官员目色灼灼,却是毫不犹豫地笔直跪下!
“高大人。”
冯汉广高踞马上,睥睨冷道。
“这是为何。”
男人虽卑微跪膝,面色依旧不改正气浩然。
“高某自知连罪不可赦,今日斗胆犯上恳请大将军,求最后一事。”
都仲不明不白挤在后面看自己这还算朋友的大人,何出此言。想他虽然在益州被冯汉广压得不得势,活得窝囊,但也向来一心为民,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何来大罪?
“都副将,不知道了吧?”
韩霖看出他眼中惊诧,悄声勒马凑上去道:“可怜人呐,他是叛军首领高行的胞弟。败者罪连九族,根本逃不掉,更何况他还是个为官的。”
“什么!”
都仲大惊失色间高呼出声,引周围一帮人纷纷侧目。韩霖连忙挤眉弄眼让他噤声,这老将也难掩崩溃,心头荡然一沉,与他小声道:“那棠棠……”
“没救的。可怜还未出嫁的姑娘呀。依我看高大人此番舍命来此拦路,定是为了他女儿吧。新皇上位定是如此,没法子的,没法子。”
冯汉广夹马绕过高德,啸铁长尾鄙夷无情扫过头顶——失利之人终是注定如敝履待弃吗。
高德心如死灰,悲凡世薄凉,冷笑间听头顶响起声命令。
“请进吧。”
————
冯汉广自玄关处便开始莫名愤怒,急躁扯解起身上甲子,齐铭跟在后头捡都捡不过来。看他从盔,到肩甲,臂甲,甚至是大块护心甲,全都毫无章法一路丢在地上。几些眼尖的部将见状帮着齐铭拾,等到大堂时。
这人已经脱得只剩素白内衫,寒冬腊月还火气方刚地大扯开衣领,烦躁坐上宽椅,蹬一只脚在上,单脚甩出铁靴,赤脚在下的斜靠着。
小将蜜色胸肌大片露出,旧伤覆新疤,分明是道道狰狞瘢痕,怎在这具身子上却别显雄健。阖眼眯了许久,看对面小桌前一直直挺跪坐,凝视自己的高德,实在是被他盯得歇不安稳,才长舒气叹道:“齐铭,给高大人奉茶。”
热茶雾气腾腾,高德将茶盏捧在冻得通红发抖手中,得了暖的片刻,这从始至终未曾皱过半点眉的男人竟莫名犯哽。寒风凛冽,在这种天里为见冯汉广一面硬生生在府门前站候了两三个时辰,官服单薄,早就冷得透骨。
怕也是冯汉广看得出自己再怎么往大袖下藏止不住发抖的手,都还是被他那鹰眼琢透,才会第一句话就是让下人替自己奉茶的。
他倒也不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的人啊。
于是决意横了心,仰头道:
“将军!高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
“我救不了你。”
冯汉广闭眼打断道。
顺便伸手从贴怀处掏出封黄绢书信丢到面前。
高德见皇书立即跪拜磕头,冻红生疮的手颤颤巍巍接过书信。这幅破落模样,引一旁都仲再是难忍,别开脸去。
“谢……谢主隆恩……”
偏室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寂静,大抵是几个月间长大健壮不少,思安连哭声都响亮许多。响在此时多少有些讽刺,有人生得正好,有人……却不得不死。
“高某,不求将军救我,只求……”
高德刚刚立下决心准备出口的话,却在见到御旨一瞬再无底气,仿佛彻底死心,连话都再道不出口。
冯汉广睁眼冷观几许,见他说不出口,无奈叹气道:“大人今夜回府,宵禁时分送贵千金出城,现下夜晚无兵巡城,城门那我叫人睁一眼闭一眼便好。交差时就说是我办事不力放跑了人,实在不行,随便烧具女尸应付就是。”
却在冯汉广等着高德客套一堆感激戴德道话时,却不想这人竟高声喊道:“万万不可啊!将军!”
冯汉广莫名其妙地挑眉沉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高德失声大喊道:“将军,我熟知棠棠心性,若叫她连夜出逃,她断不肯丢下我走的!这孩子自幼丧母,与我相依为命,若她知道父亲将死,怎会苟活!是我这个父亲无能,不能许她一世安宁,还连累她随我流放至益州,再惹上杀身之祸……我……再加之将军此举乃是欺君大罪,若是中间差池留下把柄,您才辛苦拼命换来的一切岂不是要付之东流啊!高某断不可再连累他人了!”
“那大人究竟想怎样?”冯汉广耐心耗尽,怒道。
高德两步爬出坐席,匍匐在地颤抖道:“高德冒昧肯请将军,娶棠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