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余开霁倏地站起来。

  然后又因为身上的伤弓起腰, 扶着墙, 倒吸冷气。

  贺徵哂笑,扶起他的肩,手肘快而狠地顶撞他的腹部。

  “算计我,对吧?”

  余开霁闷哼一声, 跌坐到地上。

  他捂着肚子, 抬起头,不甘地瞪着贺徵:“我算计你什么了?”

  “你不会真以为, 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挨打的吧?”贺徵手插在大衣兜里, 俯视着他,“这招用了这么多遍, 你不嫌腻?”

  余开霁脸色发黑。

  他耸耸肩, 索性也不装了:“没想到啊,贺总调查我调查得这么细。怎么,对我有意思?”

  他故意冲贺徵抛了个媚眼。

  贺徵毫无波动。

  “我不喜欢利用别人同情的人。”贺徵说,“很恶心。”

  “什么叫利用?”余开霁反问, “摊上这种人是我愿意的吗?是我逼着他去欠钱的吗?你知道前两年我接不到戏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好不容易快混出头了, 他跟我说, 如果我不按他的要求给钱,他就去片场自杀,让所有人知道是我逼死了亲生父亲。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就是不让我甩掉他。谁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安安稳稳地生活,我有那个条件吗?我让别人知道真相,就是利用同情?”

  他说到后面, 眼里蓄起泪光。

  “然后你就用这段经历, 在那些男人手里换得了很多怜爱和资源。”贺徵淡淡道, “我没说你不值得同情,我是说,你故意把惨摆在别人面前。如果你把心思用到怎么解决那个男人身上,你早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那我还是没有贺总厉害,能对亲生父亲下狠手。”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做什么都比你容易?”

  “我没这么说。”

  余开霁:“哈?”

  但贺徵已经走远了。

  “你不会以为你的小宝贝真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白花吧?”余开霁懒洋洋地在他身后喊,“你看不出他一直在勾引你……啊!”

  他惨叫一声。

  走出几步远的贺徵,又快步折回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闭嘴。”

  余开霁虚弱地笑道:“怎么?不敢面对?我钓你的时候我看你挺门清的啊,怎么换他就变瞎子了?真爱使人盲目?”

  “别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我确实不知道他做的和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区别可能是他比较会装弱。”

  衣领处的收紧使得呼吸变得艰难。

  他不再出声。

  贺徵缓缓开口:“我看你确实很想被封杀。”

  ——

  商言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电影早就被他关掉了,灯也全部打开,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冷厉而无情。

  风烈烈呼啸,室内却闷得令人窒息。

  他下床,披上外套,站在窗前,将窗打开一条小缝。

  冷冽的风扑面袭来,他眯起眼,享受着风擦过脸颊时的刺痛。

  他知道余开霁想做些什么。

  余开霁想用自己的经历,引起贺徵的共鸣。贺徵会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从而产生强烈的怜悯,就像在巧克力工厂里,对那个小男孩那样。

  最关键的是,余开霁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很可怜。

  贺徵同情他,再正常不过。

  贺徵本来就是保护欲比较强的人,从初中时,贺徵帮他打跑那群欺凌他的校霸的时候,他就知道。

  可是——

  他不想贺徵将注意力分到其他人身上。

  那种沉闷而持久的痛感再次充盈在胸口,尖叫着从耳边穿过的风,仿佛恶魔的耳语。

  【假如他开始怜惜其他的人,分给你的关心必将减少。】

  【那个小男孩只是偶然,你们擦肩而过之后,不会再有其他的故事。】

  【但余开霁不一样。】

  【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会在贺徵面前展露最切中他内心的弱点,会按照贺徵的喜好构建最令他欣赏的人设。】

  【下一次,你再像今天下午一样,遇到深藏在骨血里的恐惧,他还会这样耐心地陪伴着你吗?】

  【在你们肩并着肩看电影的时候,他会不会在某一刻走神,担心余开霁有没有被他那个身负重债的父亲纠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贺徵都像是他的太阳。

  太阳用他炽烈的光芒,将阴暗的病菌粉碎融化。

  假如太阳向其他方向偏斜,阴影就会重新降落。

  他按住心口,脸上是机械造物般的冷静。

  他要做些什么。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

  贺徵一推开房间的门,就因为空气中弥漫的甜香停住脚步。

  电影已经关了,房间的灯只开了窗边的几盏。商言尘坐在窗边,撑着脸看窗外的风景。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酒瓶和酒杯,酒瓶里的酒已经下去了一截,看来他自己喝了不少。

  贺徵关上房门,将大衣挂好,问:“你把什么东西打破了?”

  “没有。”商言尘回过头,浅浅微笑,“你回来了。”

  贺徵脚步微顿,呼吸骤沉。

  商言尘应该真的喝了很多酒,从眼角到脖颈,都是漂亮的红色,轻轻一碰,都会在指尖留下旖旎的色彩。

  他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迷迷离离的,里面倒映着贺徵的身影。但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眨一眨眼,眼睛里贺徵的身影就碎掉,变成破碎的月光。

  “你怎么一个人喝酒?”贺徵重新抬步,拉开小桌旁的另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有点馋……就先喝了。”商言尘又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水光潋滟的眸子慵懒地望着他,“放心,给你留了。”

  他的手松松地捏着杯柱,等到贺徵伸手去接酒杯,才慢慢收回手。

  暖热的指尖,从贺徵的指腹上划过。

  贺徵抬眸看他。

  这很少见。商言尘的体温大部分情况下是恒定的,只有喝酒或者很炎热的环境,才会有这么高的体温。

  酒杯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陌生的浓郁而香甜的气息,在贺徵握住酒杯的同时,丝丝缕缕地缠上他的手指。

  “不看电影了吗?”贺徵问。

  “不看了。”商言尘揉揉额角,“有点吵。我想看一会雪。”

  贺徵望向窗外。

  这一天的雪,似乎比往日的要更大一些,大片大片的雪花被一股脑地倾倒而下,瞬间将渺小的人类埋没。

  “喝多了就早点睡觉。”贺徵说,“雪太大了,看久了眼睛不舒服。”

  听到他说这些,商言尘眼睛一亮,站起身,走到窗前的某个位置,对他招手:“来这里看。”

  贺徵依言走到他指的地方。

  “从这个方向,能看到特别的雪山。”

  “是吗?”贺徵啜了一口酒。

  商言尘双手按在窗玻璃上,身体前倾,专注地望着远处的山脉:“这段时间的天气太差了,都没见过几天太阳。日出没看到,滑雪也没滑成。”

  “下次来。”

  商言尘摇摇头,转过身来:“下次会有下次的计划,什么都堆到下次,那么每次都是遗憾。”

  他睫毛低垂,隐隐泄露出低落。

  贺徵沉默片刻,说:“那就多留一段时间,等到天气好了,看完日出,我们再回去。”

  商言尘睫毛一颤,微微抬起头,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完整地露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贺徵。

  “发什么呆,我说的话不可信吗?”贺徵笑了,捏捏他的肩,“看来确实喝多了,开始东想西想。”

  睡衣的领口比较宽松,他捏商言尘肩的时候,商言尘转动肩膀,灵巧地躲闪他的动作。

  领口因此被扯得更大,睡衣从肩膀滑落,露出圆润光洁的肩头。

  贺徵马上松手:“抱歉。”

  “没事。”商言尘没有提衣领,就这样背靠着玻璃,因为醉酒而染上红晕的肩头,在冰冷的透明玻璃上轻轻磨蹭。

  贺徵视线升温。

  他拿起酒杯,小口啜饮,缓解喉咙的干渴。

  “你有没有想过,把雪山藏进家里,是什么感觉?”商言尘也拿起酒杯,含了一口酒。

  深红色的酒液浸透双唇,洇出一片靡丽的醉色。

  “我们刚到酒店的那天,Abel找我拍照。他说他让我想象自己是一座雪山,让我演出,雪山被人私藏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馥郁的酒香和甜蜜的花香同时弥散,“具体说来,就是原本单纯又冷淡的雪山,因为某个人热烈的追求,而逐渐融化,失去理性,甚至在独处时,会回忆起他们缠绵的情事,露出羞涩又充满欲望的神情。”

  他白皙的肤色,恰如山巅的积雪。而上面大片的暖色,也如强光照射在雪上时,留下的被灼烧的痕迹。

  贺徵上前一步,鞋尖抵着他的鞋尖,沉沉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还想拍?”

  “我不想拍了,摆姿势太麻烦。”商言尘懒洋洋地说。

  “那你呢?想不想知道?”

  他放下酒杯,单手环住贺徵的脖颈,将他压向自己,同时,指尖轻抚他的双唇,拭去残存的酒液。

  他嗓音轻柔,又充满恶魔般的蛊惑:“你想不想知道,当时,雪山到底该露出什么神色?”

  “想不想知道,雪山在热情下融化,是什么样子?”

  贺徵瞳孔放大,托住他的手,侧头,用唇摩挲着他的手掌。

  商言尘勾起嘴角,收回手,将那只沾着贺徵气息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唇。

  两个人的气息,在他的指尖融合。

  贺徵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想亲手,融化雪山的积雪吗?”他湿润莹亮的双唇一张一合。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断裂。

  贺徵握住他的手腕,身体向前压,将他整个人,抵在落地大玻璃窗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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