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顾迟渊学东西的效率还真奇怪。

  在秋猎之前的四天, 沈容辞每天都带他去校场练习骑射。可前三日毫无进展,虽说射箭还尚可,可一旦要骑马, 顾迟渊就总是出岔子。

  不是骑得不稳要摔下来,就是在马背上太颠了拉不开弓,每次都要沈容辞与他共乘一骑,手把手教他拉弓射箭, 才算有点成果。

  好在沈容辞身上的伤口不出一天就好了,也能上马亲自教学,否则指不定顾迟渊的学习进度要如何拖后呢。

  沈容辞原本还想着要放弃教会顾迟渊骑射了, 已经打定主意秋猎夺魁他一人出马足够,抱着陪「夫人」玩耍的心态带顾迟渊去最后一次校场训练。

  可是出乎沈容辞意料的是, 顾迟渊在最后一天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纵马弯弓竟是游刃有余, 十箭有九箭能正中红心, 剩下那一箭最差也不会脱靶,简直是百发百中。

  就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看得周围一众将士们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谁人能在短短四日的时间内将骑射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何况前三天的恕亲王在马场上是如何模样,他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换做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来也差不多就这水平了。可这恕亲王竟能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这一点已经超越他们的常识了。

  沈容辞却在短暂的愣怔之后,逐渐回过味来。看着从马上翻身而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顾迟渊, 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好你个顾迟渊, 感情前几天说不会骑射是在骗我呢?”

  回想起自己这几天对顾迟渊悉心教导的点点滴滴, 原来都有苗头:顾迟渊说马背上坐得不稳, 却不要沈容辞从后面扶着, 让他坐在前面,说是怀里抱着人有安全感,就不会摔下去了;明明在平地上能轻轻松松把弓拉开,到了马上反而拉不动了,非得沈容辞拉开后,他从背后用手搭着,说这样才能找到感觉……

  一想到自己经不住顾迟渊撒娇,每每觉得奇怪时都被他哄得晕头转向,还颇为认真地摆出老师的架子来,一点点教导顾迟渊骑射,还同他说了许多自己当年学骑射时候的心得。到头来却发现,顾迟渊其实是不懂装懂,说不定这几日就在那看自己笑话……沈容辞就气得牙痒痒。

  顾迟渊见他这羞恼的小模样,心里只觉得喜欢。有心还想再多欺负欺负他,却也知道这次有些过分了,连忙抱着他哄道:

  沈容辞一把推开他:“我可不会再上你这花言巧语的当了。”

  顾迟渊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想来是真生气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感到高兴。

  因为这样才说明,沈容辞愿意将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自己面前,不再把他当做外人。

  他便又追上去哄人了。

  见少将军生气了,恕亲王反而露出了更开心的模样,一边旁观了大半天的袁武章和秦老六看得一头雾水,不由得啧啧称奇:少将军夫妻俩的相处模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

  秋猎围场的地点选在京城郊外往西三百里的天平山。

  一般这种活动,皇帝会带上皇后和另一个妃嫔一起出席,这次皇帝就将瑾妃带了出来。

  许久不见姨母,沈容辞自然思念非常,毕竟后宫并不是任何人能随意进出的,何况沈容辞成年之后更是不方便入宫。他与瑾妃自从九年前分别后,也就只有册封太子那日见过一面。

  果然,沈容辞刚准备好狩猎的事宜,就被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带去了皇帐之内。

  皇帐之中人已经到了不少,除去皇帝皇后与瑾妃,还有太子、严亲王和另外三个年轻官员。

  仔细一看,正好就是之前被系统列入霖霖相亲名单、各自被他胖揍了一顿的三个才俊。

  三人在朝中颇有一番作为,都是皇帝看好的新起之秀,此次秋猎也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皇帝正在与他们商谈政务,时不时与太子严亲王二人一起参讨国事,端的是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一听沈少将军来了,三人纷纷露出警惕的神色看了过来。

  估计是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将军又突然给他们几拳。

  皇帝见了他,不似往常那般热络,只淡淡道:“少将军来了,你姨母念叨了你好一阵子呢,快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是。”

  沈容辞向几人行过礼后,便被瑾妃拉去聊天了。

  到底是许久不见了,两人有好多话要说。皇后看上去年老了许多,瑾妃却只是多了些细纹,更添了些韵味,其余竟是与九年前如出一辙,似乎从未老过一般。

  想来年岁总是格外眷顾着美人的,不愿她那么快老去。

  瑾妃与他闲聊了一些家常,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顾迟渊。如今顾迟渊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下的养子,当时顾迟渊同他成婚那日,瑾妃并不在场,如今问一句也属正常。

  “恕亲王在崇宁公府一切都好,姨母不必担心。他今日也来了,姨母是否要现在传他过来?”

  “不必了,随他去。”

  瑾妃有心想多聊点与顾迟渊有关的事,毕竟顾迟渊养在她膝下这么多年,自己又没有其他的子嗣,早就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看待,要说不关心也都是装出来的罢了。可如今在场的人实在太多,皇后太子也都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实在不能多说,只能装作淡漠的模样来。

  沈容辞也多少能察觉到,自从自己进了这个帐篷之后,太子的视线就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尽管他假装没有察觉,却多少还是被看得有些不舒服。

  正好皇帝那也聊得差不多了,开始询问三位才俊打算一会猎几只野兽。

  沈容辞和他们三个都交过手,知道其中两位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弱鸡书呆子,别说打猎,恐怕连杀只鸡都做不到。

  果然,就见其中两位拱拱手做谦让状,开始吹捧另一位才俊来。

  沈容辞知道他,是一个吴姓的商贾之子。与其他两位京城清流世家里出来的才俊不同,他家是金陵城首富,富可敌国,从小就锦衣玉食养大的,君子六艺自然也是格外精通,对骑射颇有信心。

  这次秋猎,他可是直奔着魁首去的。

  吴才俊显然当惯了天之骄子,不懂得什么叫守拙,自信满满地对皇帝表示自己一定会是今日猎得最多的一人,顿时惹得帐篷内其余人纷纷侧目。

  且不说皇帝,在场的还有太子和严亲王,哪个不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上司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扬言要将所有人都比下去,典型的领导夹菜他转桌。

  沈容辞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凌虐之心顿起:这小兔崽子不仅要将霖霖从他身边夺走,还想要争夺顾迟渊的魁首之位,让他任务失败?

  看来是上次揍的那一顿还不够狠,以至于才过去了没几日就忘了教训。

  这厢吴才俊对圣上表示了一番赤城热血,却不知他已经激发起了某位少将军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

  吴才俊话音刚落,果然就见严亲王坐不住了,站出来暗讽了几句:“见吴公子这般自信,本王就放心了。要知道咱么这儿,父皇骑射技术一绝,每年在秋猎时都是魁首不说;如今又多了个沈少将军,他可是沙场上的玉面战神,吴公子要想赢过他可不容易啊。”

  沈容辞算是见识了,这严亲王别的本事没有,搅浑水的能力倒是回回第一。皇帝都还没说些什么呢,他一个王爷就在这瞎嚷嚷个什么劲?

  还非得把他也扯进来。

  沈容辞心底虽在翻白眼,可到底现在人这么多,也不好说什么,只谦逊道:“末将上阵杀敌是行家,但狩猎恐怕还是不及圣上一半,严亲王可别再抬举末将了。”

  “皇上过奖了。”

  皇帝这句话听上去总有些别的含义,太子和皇后听了,都露出意味深长的模样来。

  沈容辞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一听皇帝不参加,心里更是高兴。领导一走,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展露锋芒,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其余几人一听,也都暗自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吉时很快就到,除了女眷们留在营地,几乎所有人都上了马,背着充足的弓箭,在马儿不耐烦的蹄声中严阵以待。

  吴才俊骑了一匹看上去就昂贵非常的汗血宝马,立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出众。

  沈容辞只选了一匹军中普通的战马,在他身旁的顾迟渊则骑的是他精心挑选的飞月白玉马。此马温顺,擅长山野奔袭,对于此次秋猎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自从昨日和顾迟渊吵了一架之后,自己就没怎么同对方说话了。沈容辞也觉得这次多少闹得有些过分,再这样下去恐怕顾迟渊要伤心了。

  他正回头要同顾迟渊说些什么,却见一人策马走来,在他的另一侧停了下来。

  正是太子。

  太子嘴角似笑非笑,视线在他和顾迟渊之间逡巡:

  “少将军,天平山地势复杂,可否愿意与本宫同行,相互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