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辞看了眼太子, 并不想理他。

  太子没有得到回答,也并不生气,接着道:“想来也是本宫唐突了, 忘了少将军新婚燕尔,与我五弟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这种时候若是教你俩分开,想必少将军也会不放心放我五弟一人独自在山林之中吧。”

  他的声音不大, 周围人都听得见,有不少好奇崇宁公府到底是站太子还是恕亲王的,更是忍不住地频频往这三人那边瞟去。

  沈容辞知道, 太子绝对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已经看出了沈容辞不忍让顾迟渊陷入众矢之的,算准了沈容辞会为了保护顾迟渊而故作亲近他的模样, 所以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种话,就是为了逼沈容辞选择他。

  沈容辞笑了一声, 凉飕飕地道:“太子多虑了, 内子好歹也是位王爷,堂堂大男子又何须末将担心呢?要说秋林射猎, 还是该同太子这般的人一道才玩得尽兴。不过一会若是追到猎物,太子可千万别指望末将手下留情啊。”

  众人纷纷侧目, 心想这才没几日呢,沈少将军就已经彻底厌倦了恕亲王,居然不顾他的感受当着他的面与太子谈笑风生。前些日子有传闻说他连着四日带恕亲王去京郊校场, 还以为两人感情深厚, 没想到今日就来了这么一出, 可见传闻不实, 沈少将军终究还是站太子一党的。

  这边的动静就连吴才俊都有所察觉, 看了过来。

  太子跟着沈容辞笑, 眼角弯弯地看向一旁的顾迟渊:“如此甚好,本宫也想和少将军比试一番,看看谁的弓箭更准呢。那五弟,少将军就让我借走了,你可千万莫要怪罪本宫啊。”

  顾迟渊垂下了眼帘,似乎没听见太子在对自己说话,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策马朝着山上奔去。

  沈容辞见顾迟渊这幅模样,轻蔑地哼了一声,转头对太子道:“我们也走吧,别跟他多废话了。”

  “少将军想先去哪里?”太子问道。

  “听说南边竹林有一处山湖,那附近的猎物一定很多。”

  “好,本宫听你的。”

  两人的马一前一后飞奔出去,沈容辞借着太子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回头看了顾迟渊一眼。

  就见他孤零零地在原地没有动。沈容辞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沈容辞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忍,策马朝山中奔去。

  但愿顾迟渊听懂了他话里的暗号。

  ——

  沈容辞和太子两人一路向南,沿途顺手抓了不少猎物。秋猎虽看上去人多,但大部分都是来凑数的,只有少个别才真正是奔着猎物而去,所以越往深处走,人越少。

  没了围观的路人,沈容辞自然没必要再同太子虚与委蛇,但凡是见到的猎物,他丝毫没有要谦让的意思,基本上一箭一只猎物,有时候甚至连太子先看中的他都先一步抢到手,并没有留给太子出手的机会。

  就是想让太子自讨没趣,自己离开。

  谁知太子被他抢了几次,非但不恼,还十分乐意似的,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猎到的都想赠与沈容辞,仿佛此次秋猎的魁首他并没有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沈容辞罢了。

  沈容辞见状,只好假借追寻猎物,想要将太子甩开。于是当他见到了一只野鹿后,便策马追上,有意将野鹿往山路崎岖、丛林茂密之处赶。

  所幸那野鹿跑得极快,耐力也好,沈容辞跟着它跑了好长一段距离,到了一处被断木拦截的地方就再也追不上了。而回头一看,太子也不知何时被他甩开,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沈容辞松了口气。这里灌木太多,不宜纵马,沈容辞下马牵着,简单辨别了一下方位,向着南边竹林处走去。

  路过一处隐蔽的山洞口,却听见里面微弱的响动声。

  沈容辞的直觉告诉他,是有人出事了。

  沈容辞皱眉,抽出腰间佩剑,冲里面喊道:“谁在那里?”

  立刻从里面传来空旷的「嗬嗬」声,像是垂死之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从气管里发出的声音。

  沈容辞连忙掏出火折子点亮,往里走了两步,赫然见到一团乌黑的庞然巨物在山洞的尽头处蠕动。

  准确来说,是蛇堆。

  数不尽的黑蛇缠绕交叠着,团作一团,若不细看,还会以为是什么黑色的畸形怪物。

  有个人的半截脑袋就这么露在蛇堆之外,一只被啃得血肉模糊的手伸在外面,还在痉挛地抽搐着,分不清是在挣扎还是在求救。

  尽管对方被蛇堆啃噬得面目全非,沈容辞还是从他发冠上的纹样认出了身份——正是严亲王。

  严亲王尚且还存留着最后一口气,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绝无生还可能。察觉到有人来了,连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求救。

  可他显然因为鲜血糊了视线,看不清来者是谁,开口就是一声「五弟」。

  沈容辞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了,听到他这声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心头一紧,连忙问道:“顾迟渊也跟你一起来过这里吗?他人现在在哪里?”

  然而严亲王已经再没了声息。

  有黑蛇察觉到活人的靠近,立起上半身要朝着沈容辞扑去,被他眼疾手快一剑斩断。

  原本蠢蠢欲动的蛇群见状,纷纷收起了想要进攻沈容辞的心思,重新返回到严亲王的身上,趁着他的尸身尚且温热,再吸食最后一顿美餐。

  沈容辞确定了山洞内再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后,走出山洞扔了些干柴干草进去,随即一把火将整个山洞点燃,防止那些可怖的蛇堆跑出去害其他人。

  据他所知,严亲王与顾迟渊关系并不好,两人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所以严亲王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顾迟渊。

  严亲王临死前求救时会喊顾迟渊,只有一种可能——他遇害时,顾迟渊也在场。

  沈容辞知道顾迟渊武功高强,能逃脱不足为奇;但他也知道,顾迟渊对蛇有难以言喻的惧怕心理,黑蛇又数量巨多,难保他在对付黑蛇的时候不会出岔子。

  他必须快点找到顾迟渊,确保顾迟渊安然无恙!

  沈容辞刚要行动,却敏锐地察觉到树林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他。

  是太子吗?

  不,不像。

  沈容辞在沙场之中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多少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武力是否高强。他知道太子虽有些功夫在身上,却也只是比普通人强壮一点点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也并不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

  而此时那个在暗中窥探之人,多少会一些隐息之术,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沈容辞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走到马旁边,借着身体的遮挡抽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人的方位飞出。

  那人反应不慢,堪堪躲过了要害,被匕首钉住了衣角于树干之上,立刻果断地撕裂那片布料,闪身扑进了丛林深处。

  看那身形,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沈容辞正要去追,却听见一串空旷的银铃声响。

  一人凭空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父?”

  灵珂依旧是那身苗族装扮,也不知她是从哪里飞出来的,沈容辞都没能察觉出来。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那严亲王……”

  灵珂打断了他的话:“这山洞里的东西,你就只当做没看见,也别跟别人提起,知道吗?”

  沈容辞知道他师父不会害他,让他做任何事也有她的道理,也从不会向他解释原因。于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灵珂看着他,莫名叹了口气,纤纤玉手指向她左手边的方向:“你要找的人在那里,快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连带着那串银铃声也销声匿迹。

  沈容辞也不敢再耽搁,连忙朝着灵珂所指的方向跑去。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湖泊,湖边的石头上正坐着一个人。

  “顾迟渊!”

  顾迟渊明显受了伤,一条胳膊血淋淋的,脸色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分苍白且毫无血色。他用另一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撑在岸边,垂眸一点点清洗着伤口,薄唇紧抿。

  听见沈容辞的呼唤,他也只是动作微顿,仿佛不愿见他似的,微微侧开了脸。

  沈容辞见他这副模样,当即心疼坏了,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大罗九转散,帮顾迟渊处理伤处。

  顾迟渊也不拒绝,就这么默默地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的顾迟渊让他感到陌生,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他们虽然看起来离得很近,可实际上却仿佛有千里之隔。

  顾迟渊的沉默让他心里没底,也更加慌乱。

  顾迟渊应该是在生他的气。气他选择了太子,抛下了他。

  沈容辞低着头,没有勇气抬头看顾迟渊一眼,只能全心全意地专注于他那条受伤的胳膊,一点点细致地替他处理伤口。

  沈容辞心疼得手都在抖,几次险些握不住手里的药瓶。

  见他这般模样,顾迟渊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沈容辞,以后不许再抛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