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太子下令, 不许暗卫们碰沈容辞一根寒毛,但瑾妃还在他们手中,沈容辞自然不可能自己走。

  年轻的少将军背着长弓, 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在暗卫们警惕的视线中,一步步走上前,最终在瑾妃面前站定。

  “姨母, 地上凉。”

  四周暗卫为了防止他突然暴起,对皇后与太子不利,从始至终都以剑刃指着他。可他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泛着寒芒的利刃似的, 被包围其中依然镇定自若。他弯下腰,对瑾妃伸出手, 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瑾妃一介深宫中活了大半辈子的妃嫔,突遭宫变仍然保持镇静已是不易, 如今有自家外甥保护, 心中的不安终于克制不住地涌现出来。

  她强忍着眼角的泪,低声道:“傻孩子, 不用管姨母,你该先走的。”

  沈容辞回以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来:“姨母放心, 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

  他这番大言不惭,说此话的时候也毫不避讳,一字不差地落入了皇后耳朵里。皇后本就对他杀之而后快, 再加上沈容辞不知给太子灌的什么迷魂汤, 竟是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忍对他下杀手, 眼看着唾手可得的皇位要因为这么个狐狸精拱手他人, 皇后早已将他视作头等的眼中钉, 恨不得将他活活撕碎才好。

  可她也知道, 若是此时当着太子的面不管不顾地强行杀了沈容辞,一定会被太子怨恨,说不定母子情谊也会因此冷淡下来。

  别的倒也不提,她好歹也是一国之母,太子的亲生母亲,不论如何这太后之位也非她莫属,儿子生她气了,将来也有的是机会重归于好。可她的母家言家是要等着新帝提拔的,若是这时与太子闹得不愉快,说不定言家会被殃及池鱼,往后要想再提起今日的功劳,怕是也难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皇后强行按下了心中滔天的杀意,冷笑道:“少将军怕不是在同你姨母说笑呢吧,今日这么多人在场,瑾妃又是叛贼之首,如何能脱身得了?你还是多劝劝你姨母,让她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才是。”

  他话音刚落,御龙殿的门槛就被铁甲踏破,沈家军近百余士兵高举着火把上前,将整个黢黑的殿前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崇宁公一身戎装立于最前面,对着殿内的方向跪安道:“臣在别宫之外探查到有御龙殿内有异动,为保龙体无恙,臣特来查探情况,还望圣上恕罪。”

  说罢,他便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将廊檐下的状况尽收眼底,似乎有些不解地向皇后询问道:“方才微臣听闻皇后说此处有反贼,不知反贼现下何处?”

  皇后见是崇宁公先一步赶到,自家舅舅那却还无消息,心已经凉了一半,却还是强撑着皇后的威仪,昂首道:“瑾妃与恕亲王意图发动宫变,现已被本宫捉拿,只是崇宁公嫡子似乎不大同意,迟迟不肯让人将叛贼瑾妃带下。不知这是否是崇宁公的授意?”

  她这话问得毒辣。若崇宁公包庇自己的嫡子,那便等同于叛贼,同样要论罪处置;若崇宁公否认,那就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选择了皇后阵营。

  崇宁公并没有看向沈容辞,似乎自己的嫡子为何会在这里、在这里做什么,都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唯一关心的就只有皇帝的安危:“叛贼既已拿下,还请皇后娘娘自行处置。微臣想先确定圣上是否无恙,若圣上安好,微臣便也可放心离去。”

  “大胆!”皇后却如同被冒犯了一般,历喝道,“你胆敢质疑本宫?”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便是确保圣上龙体无恙,还请皇后娘娘勿要阻拦。”

  说罢,他踏着铁色战靴一步步拾阶而上,想要绕过皇后走入殿内。

  不知是哪个暗卫按捺不住心性,在崇宁公即将对上皇后的同时,抽出了手里的剑。这一声出鞘仿佛是某种信号,将整个御龙殿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拉到了最高点,瞬间斩断了绷紧的弦。

  在场所有暗卫与沈家军同时兵刃相向,以廊檐与空地之间的石阶为交界线,无声对峙。

  就在双方陷入僵局的时候,一声蹄鸣打破了沉默。

  皇后看向来者,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由衷的笑容来:“舅舅!”

  与此同时,沈容辞敏锐地察觉到她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见到禁军到来的那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仿佛今晚的宫变她已经胜利了。

  沈容辞蹙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感觉在禁军统领言平大步上前,毫不畏惧地面向崇宁公,高傲地扬起一个笑容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不论如何,禁军虽说拥有着帝王绝对的信任,可比起兵力与战力,禁军要与崇宁公手下的精兵对抗,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可为何皇后和言平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只见言平从怀中取出一个湖蓝色的锦囊来,高高举起:“虎符在此,谁敢不从?崇宁公,听令吧。”

  沈容辞心中一惊:虎符?

  崇宁公面色不变,身后的沈家军们也显然是不信言平手中真有虎符,听闻此言也依然无动于衷。

  言平见状,也不气恼,只是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张扬的神色也难免有些难看起来:“崇宁公,你这是何意?为何见到虎符还不跪下?”

  崇宁公冷冷看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还请禁军统领取出虎符,让微臣确认了真假,再下令不迟。”

  言平见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心想:强弩之末罢了,看你能笑到几时。

  按下心中不快,言平笑着点头:“好,我这就将虎符取出,好让崇宁公睁开眼看看清楚。”

  他随手扯开锦囊,扔在地上,将里面完好无损的虎符举到崇宁公面前,几乎要怼到他的脸上:“崇宁公,请看吧。”

  然而他和皇后预想中崇宁公的惊慌并没有出现。相反,崇宁公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虎符,便笃定道:“这虎符是假的。”

  言平自然是不信。这虎符是皇帝暗中交给崇宁公的,又是直接从崇宁公书房内偷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假?

  可他也不能直接说这虎符是偷来的,只能强笑一声:“崇宁公还是不要睁眼说瞎话了,虎符怎可能有假?而我言平又有几个胆子敢用假的虎符下传军令?”

  崇宁公却依然无动于衷,甚至对那虎符看都不看一眼。而他身后的沈家军更是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无一人将言平与他的虎符放在眼里。

  言平气笑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崇宁公竟然敢无视虎符:“崇宁公难不成是想违抗圣命吗?”

  崇宁公反问道:“禁军统领才是,伪造虎符假传圣令,三更半夜在圣上殿前咆哮,难道是有谋逆之心不成?”

  言平瞪着他,气极地连连点头,语塞半晌,才在崇宁公耳边低声骂道:“崇宁公还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才是,你终究只是皇帝的一条狗罢了。如今虎符也在我手中,我看你如何能翻身?”

  说罢,退后一步扬声道:“崇宁公抗旨不尊,罪同反叛,就地格杀!”

  这一句掷地有声,宛如某种号角,彻底打破了对峙的僵局。禁军们高喝一声,纷纷拔剑相向,而沈家军也毫不示弱,迎刃而上。

  刀光剑影中,沈容辞想带着瑾妃离开这里,以免误伤。谁知才刚走一步,就被人扯住了袖子。

  沈容辞暗叹一声,将瑾妃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他看见一名禁军察觉到此处,似乎是以为他要对太子不利,立刻提剑上来砍向自己门面。

  沈容辞一手要护着瑾妃,另一只手又被太子拽着,眼看着那一剑要躲不过。

  在瑾妃的惊叫声中,太子一剑砍断了那禁军的头颅。

  那人头滚落在太子脚边,他却不以为意,只是一双眼死死盯着沈容辞,偏执地几乎要发狂:“你是不是要去找顾迟渊?”

  沈容辞只觉得他疯了。对疯子一向没必要好言相向。

  “这天下都要是太子您的囊中之物了,又何必在意我一个小人物的去向?松手,我要带我姨母离开这里,不会妨碍太子您的大业。”

  他抡起长腿将太子的爪子踢飞,转身拉着瑾妃离开。没想到太子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似的,再次追上。

  沈容辞一边要对付禁军的夹击,一边又要甩脱太子的纠缠,实在没了耐心,将瑾妃拉到一处安全的角落后,转头抡起拳头就要将太子揍趴下。

  谁知有人抢在他之前打断了太子的腿。

  顾迟渊。

  顾迟渊背对着他,沈容辞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对方紧绷的脊背来看,想来顾迟渊心情不是很好。

  自从自己莫名其妙在汤池里睡了一觉,醒来又在太子床上走了一遭,接着到如今的逼宫现场,虽说时间算起来并没有过去很久,但沈容辞莫名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顾迟渊了。

  想上去确认一下顾迟渊是否安好,却见面前的人抬起手腕,沈容辞这才发现他的剑才刚刚出鞘。

  刚才似乎是情势所迫,顾迟渊并没有来得及出剑,竟然是直接用那圆钝的剑鞘活生生将太子的腿打断了。

  眼看着顾迟渊将剑尖对准了太子的眼睛,左右比划了两道,似乎是在考虑先挖哪一只比较好。

  太子双目猩红地看着他,恨意几乎能从眼睛里滴出血泪来。

  他问道:“顾迟渊,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