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24章 同行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花旌一手搭在赵应祾肩上,凑近了问道。转瞬又“哦——”一声明了。

  除了那人,他还能想什么这么入神呢。

  他们正并排站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督促店小二将行李搬到车上去。

  其实三叔几人本想自己动手的,但耐不住今来客栈对大金主的热情,便将这活儿易手,由花旌和路濯监督着,转头去检查马匹和车辆。

  他们算是轻装出行,脏衣服又分了一袋出来,剩余都是望余楼采买的货物。

  花旌将帷帽给赵应祾戴上,两道白色长带垂在肩侧,便是用来遮在眼前的那布条。

  “要我说,当时那眼伤确实太合时宜!”花旌道,“有人一辈子想破头脑如何独一无二,留下特点名扬天下。”

  “不如你这眼前一抹黑。”

  “哪怕不易容,蒙了眼遮一半脸,就是赵应禛与你面对面贴着也瞧不出你的原形。”

  他这话说的逗趣,赵应祾跟着他瞎闹,“妖怪!你才是该快快显出原形。”

  “老衲早识破你觊觎唐僧肉!”

  “大圣火眼金睛,可惜瞧不破呐!”

  “莫不是窥探俺老孙美色?”

  “非也非也,所爱六耳猕猴是也。”

  两人胡乱地、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旁人若听了只会觉得一头雾水。可实际他二人也只是随性而为,插一个话头便跑到十万八千里远,偏偏能扯上半日,自得其乐,确也有一番旁人窥不到的滋味。

  两人相继坐上车去,三叔同他们一个车厢。

  一行人就此策马上路。

  望余楼还等着他们楼主运精铁回去,众人便也不再在行程上耽搁,准备顺着花旌他们的来路偷渡回青泗。

  唯一有点不同的便是眼下逐日转冷,北风呼啸,远远就得了消息说河水变浅,底下结了冰就要封道了。

  这下只得避开齐王的巡逻兵转路而行。

  大概是因为北府军已经打进蓟州的缘故,外围一圈的驻军减了不少。叛军本就军心涣散,他们绕得远些,不去招惹,麻烦也不会自己找上来。

  赵应祾来时心里沉郁不悦,车外掠过的景都沮丧不堪,只觉得反胃。如今解了那结,满心又是另一番期盼,身旁还有兄弟相伴,实在是顺畅太多。

  况且花忘鱼也是个闲不下来的。

  那车颠的坐不住的时候,两人便骑两匹马儿往前先去,一前一后在荒野灰昏的天空下疾驰。

  或者半卧着闲嗑。

  这车无座只有平铺的软塌。三叔点了炉,又拿毯子搭在赵应祾腿上,四周被烤得暖乎乎的。

  最初那几年,赵应祾身子骨太弱,那腿伤及根本,天一转凉便难受到虚脱。如今好了许多,但身旁人也一直注意着。

  天黑得越来越快,烛光晃荡,弄得人头晕目眩,根本看不进书去。

  赵应祾干脆关上书册,盯着烛火不知想些什么。

  “所以我说,漫漫旅途必要有乐声相伴。”花忘鱼见状也合上手中图话书,懒懒道。

  “前几日太后大寿,青泗城中也热闹得厉害。”

  “官府请了玉烟楼的艺伎在那个滚台上表演,层层叠叠,大概有三层楼高。”他比划了一下。

  “人们在滚台底下开宴,看花灯,领平安符。她们就在上面弹琴唱歌。”

  “最顶上那人湮进夜里去了,歌倒是好听。我来来回回听了好几遍也没听明白,想来是新写的词谱的曲。”

  “但下面那儿有一人坐着,双手抚琴,弯腰颔首。绾云鬓,嫩脸修蛾,淡匀轻扫。①穿着学宫体做出来的衣装,端庄却如此不伦不类。”

  “美!美!美!”

  花旌笑着说,最后抚掌大笑。三叔应和他几句,赵应祾倒是没什么反应。

  “我隔日便去找她了,名儿也好听,叫长依。那些调子曲子都是她作的。那几日行车时就由她来弹琴解乏!实在舒畅!”

  赵应祾冷不丁问一句:“又盼望上了?”

  花旌轻笑:“风月音韵。只谈风月,不谈情爱。”

  赵应祾:“你自己掂量着就是。”

  勿怪赵应祾如此说话,宛如长辈教导。花忘鱼着实是花天酒地毫不拘束。

  幸而望余楼、落风门这一片皆崇尚道门,个人为上,及时享乐。若是他生在寻常人家,便就是全真一类大派,别说做楼主了,怕是要被打断双腿逐出宗门。

  “可叹是寻不到替我掂量的那人。”花忘鱼似真似假叹一口气,又恍然想起,“她为庄王大捷作了首歌!若是能让赵应禛亲耳听到,便是事后才知道,她也不知得有多欣喜!”

  “你哥要是真来找路濯,可得记住帮我问问。”花旌凑到赵应祾面前,殷勤道。

  “自然,自然。”赵应祾应下。

  他见过数遍好友爱得深切的模样,可惜最后都是花忘鱼自己先失了爱意。

  他说就好像一觉醒来,你知道自己曾深爱某人,却再也想不起那种感觉。

  他仍旧爱美的事物,那些他爱过的人于他而言还是美的。只是那种极致的、火一般的灼烧感总是在剥离,变成遥远一团没有温度,却还在跳跃的明亮。

  所有的欢愉、笑脸,恨不得永远融为一体的渴望,美的,弥补他残缺的美。

  一切都像是他荒谬的幻想。

  他总是抓不住。

  驶过元州以后,路便好走了许多。官道上隔一段路就有补给点,众人停下休憩片刻又启程赶路,也不驶向附近的县城住宿了。

  先前战时,补给点都关了做军用,驿站也停了大半。如今百废俱兴,寻常人家亲故分居两地的终于可以再次团聚了。

  花旌掀了车帘,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往外看,阴云高密,远处却又低沉落在山腰间,阴霾遮了好一片。

  “过几天该下雪了。”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今日按这个速度走,大抵不到未时便能到青泗。”他们马不停蹄行了三日有余,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

  “届时呆在屋子里,也不必畏风雪来临。”

  他接过三叔倒的热茶含一口,低声道谢。

  马车行到落风门所在的暂来山时,时辰确实还不过未时。

  花旌已经站到地下,赵应祾坐在车沿旁同他道别。

  他一手举起搭在赵应祾肩上,“你哥若来了记得知会我一声。若赶着回京,走时自然也别忘了告诉我。”

  赵应祾一一应下,“替我向朱先生问好。”

  “自然。”花旌又露出笑来,“隔几日带你去听曲。”

  两方人马抱拳道别,三叔便领着马往前驶去。花旌这才转身坐进车厢继续前行。

  暂来山一名是由「狂剑」柳愁闻亲自取的。

  当时这山不过是一荒废的无名野林,鲜有人至,他带徒弟歇脚时随意说一句,哪想「误尺道人」傅春雪对此处颇为心仪,兜兜转转又回来开山立门。

  山下竖了块石碑,十尺有余,大概有两个寻常男子这么高,上面顺着写下「暂来山 落风门」六字,又细又长,瘦削狠冽。

  石下站了两名门内弟子,十四五岁上下,身着加绒利落短打,远远见有马车驶来,忙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牛永拉缰绳停马,三叔掀帘下车。那两小子忙惊喜道:“三师叔!”

  实际上陈风并非柳愁闻的弟子。只是他们结拜兄弟姊妹四人最初在误尺道人创立落风门时鼎力相助,同傅春雪的情谊自然不同寻常,也就留在门内了。

  虽然陈风平日里留在晋京,但指导大弟子荣哉一起掌管门内财务,也混得十分脸熟。

  路濯紧随其后跨一步下车,那两人又笑着行礼道:“三师兄好。”

  他也规矩回礼,“二位师弟日安。”

  那两个弟子指挥牛永他们将马车停到一处平地,晚上再拉到县里的马棚去喂食安顿。山上路窄且陡,是不可能行马的。

  “师父昨日还在说三师兄快到了。这不,说着你们就来了。”

  他们帮着忙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边动手边道:“你们直接上去便是,大家侯着呢!”

  其实路濯自己没有什么物什,这些都是三叔带回门里的过冬之物。这次即使没有他突发奇想,算算日子,三叔他们也该回青泗一趟了。

  “三师兄,过会儿见!”那小师弟挥挥手。

  路濯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戴着帷帽,又道,“一会儿见。”

  他声音清冽,不似此时将入寒冬的北风凛然,反倒如剑风擦面而过,只吹起三两发丝。

  暂来山的路对路濯来说可谓熟烂于心。是真的蒙上眼也能来去自如。

  他抱一木箱又拎一袋重物,两下便飞身跃走。

  他身子板挺得直,穿白色直缀,外面又有帷帽垂下的长纱随风荡,在林间真如鹤,又如鹿,最后变成一道泛白的墨痕。

  而三叔众人还留在原地,两位小师弟看得呆愣转而又兴奋起来。

  陈风没忍住摇头笑一下,“咱们慢慢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