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 阴了一两天后,又连续晴了几天。

  村民基本上赶在暴雨来临前,把地里粮食都收回家里, 借着烈日晒干入仓了。

  苏凌剥的厚朴树皮也晒干, 准备卖赚钱。

  在进城前,找三伯娘家的大称过了下重,刚刚好三百五十斤。

  按照市价二十文一斤干皮, 一共可以卖得七千文。

  钱还没到口袋呢, 苏凌就豪爽地包了一辆牛车,潇潇洒洒的和苏刈进城。

  不包车也没办法, 牛车原本可以拉六七个人, 装苏凌的树皮后, 没办法再坐人。

  三百五十斤的厚朴树堆满了整个牛车, 苏凌和苏刈两人只得挤在一个角落, 还需要手搭在树皮上,防止路上颠簸散开掉落。

  苏凌靠着板车里面,屁股下垫着草垫,颠簸起来屁股倒是不怎么疼。

  只是苏凌重心不稳, 控制不住往板车横架上撞, 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快要撞散架。

  正当他又要往板车横架上撞去时,苏刈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还将他拉进了肩膀上靠着。

  鼻尖贴了下男人下颚, 刷地一下,苏凌感觉自己脸红了。

  他下意识看向前面赶车的师傅, 身体无意识地挣扎却被揽得更紧。

  “没事, 山路上没人。师傅也不会回头。”苏刈低声在他耳边说。

  热气强势撩动耳膜, 苏凌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苏刈对自己说的,还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心防一步步崩溃,苏凌抬头睨了眼一脸平静的始作俑者。

  不过,耳边传来的砰砰心跳声,泄漏了苏刈此时并不如面色那般淡然。

  苏凌使坏戳那硬邦邦的胸膛,手指还没接近就被握住,苏凌不满地瞪了苏刈一眼。

  耳边胸膛微颤如鼓动,苏凌忽得听到了男人心声:

  【好可爱,好乖。】

  耳垂烧起一股热意,苏凌假装不经意扫了一眼苏刈,苏刈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甚至还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是不是有点毛病,哪里乖了,他明明很凶的!苏凌默默磨牙。

  右手被握得有些酸,还有些发热,但是被苏刈的大手包裹着,他也不愿意撤回。

  一路上,苏凌心里甜蜜蜜的,可惜再也没听见过苏刈的心声,心里被勾得痒痒的。

  苏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快进城的时候,苏凌从苏刈的肩膀上起身,正了正坐姿;

  苏刈也自然的送开了他的手,只是手心被握得热麻热麻的,心里也飘忽忽的。

  牛车师傅直接按照苏凌说的赶到了济世堂门口,苏凌下牛车后,直接进了药铺。

  苏凌运气比较好,他认识的张大夫今日在店里坐诊,一番寒暄后说明了来意。

  知道苏凌是来卖厚朴皮和蝉蜕后,张大夫一时有些为难。

  管药材收购的管事凑巧出城了,有山里农户前日来店里说发现一株百年人参,管事怕农户挖采手法不专业,自己亲自去了。

  管事是济世堂明面上的当家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管事。

  那管事做事很有自己一套规矩,一两以下的小买卖小伙计可以按照市价规定处理。

  即使是坐诊的张大夫也顶多处理五两银子的买卖。

  毕竟采购油水多,管事不放心别人接手。

  管事倒是不担心自己不在错过生意,零散户进山挖的药材他们药铺也不在乎。

  村民一般没有草药经验,挖药手法不专业破环药材价值,或者药材晒干处理不当效果也大打折扣。

  药铺也有自己稳定的收购渠道,除非有难得的药材,管事才自己去跑一趟鉴别真假。

  “那我还是换家药铺卖吧。”苏凌道。

  他知道一出城收药,就不是当天能回的,毕竟深山出好药。

  张大夫缕了下嘴角胡须,沉吟片刻,“我先看看你的厚朴皮成色怎么样。”

  苏凌听出张大夫纠结,见柜台后一个探头探脑的伙计不停看过来,他出口避嫌道:

  “张伯,还是别为难你了,我换家卖依旧抢手货。厚朴皮的成色定是顶尖的,不存在卖不出去。”

  张大夫道:“那是自然,看你药材可以才会收。”

  等张大夫跨出门槛后,苏凌才低声问张大夫如果收了,回来管事会不会怪他擅自作主。

  他毕竟对药铺里的弯弯绕绕或多或少有点了解。

  张大夫摇头,“你也看见那小伙计盯着我看吧,就是管事油水捞得太多,李公子开始重用我了,管事觉得危机才让那伙计盯着我。”

  苏凌一听才放心,让张大夫看自己的厚朴树皮。

  “都是前几天剥的,十八年母树头一次剥,完整大片没有碎皮。”

  张大夫一看,树皮较厚年份是足的,难得所有树皮厚度相差无几,树皮自然双卷,确实是新鲜干皮。

  他拿起树皮闻了下,辛辣带着淡淡苦涩,气味也正宗,确实上品质量。

  张大夫看过药材后,原本一点犹豫打消了,爽快地上称给钱。

  最后厚朴树确实卖了七千文,蝉蜕也卖了六百六十文;

  等出药铺的时候,苏凌钱袋子装了六两碎银,还有一千六百文铜钱。

  苏凌没全部换成碎银,毕竟今后再做买卖也需要铜钱找零。

  两人刚走没多久,李家公子就来巡店了,见到这么多好货还夸奖了张大夫。

  “这是哪家送来的,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皮。”李公子问道。

  张大夫说是以前城西史家药铺的小公子。

  “就史兴贤那个哥儿?”

  张大夫点头,又担心李公子突然来了兴致,瞧上了苏凌的相貌。

  李公子手中玉扇噗地展开,笑得无奈,他是喜爱好颜色,但是讲究你情我愿。

  更何况他对那种未经人事的女人哥儿都没兴趣,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孩子?

  印象中史家哥儿长得确实娇而不媚,明明一身娇弱,看一眼却觉得是个暴脾气的。

  温柔乡醉人,他可不喜欢棘手带刺的娇花。

  李公子也知道史家药铺的事情,想了想道, “他是个懂药材的,下次再来的话,问他有没有兴趣当个小管事玩玩。”

  另一边,苏凌叫牛车师傅在城外等他,他带苏刈买些东西再回去。

  苏刈一直穿他阿父的旧衣服,长手长脚露出一截,夏天还好,入秋后也要添置冬衣了。

  这家铺子是他从前经常来买的,算是脸熟的老顾客。

  伙计看见苏凌来了,还哎呦寒暄了一番。

  伙计给苏凌介绍了一些新款,还说刚到的织云锦提花好看,软丝触感好,城里好些哥儿喜欢买着穿。

  “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苏凌顿了下,下意识纠结给苏刈的称呼,但伙计眼尖自然早就看到了苏刈。

  “是给你家夫君买吗?”伙计笑得特体道。

  胡乱揣测客人关系,开口有些失礼。

  但是这位伙计却精明得很,话刚好落在了两人尚未捅破的心思上。

  苏凌没回答,耳尖尖有些发热,“挑些适合的布料吧。”

  伙计见苏刈身上的衣服布料正是他家铺子的,只是不合身,想来是暂时借穿的,一时摸不清底细,只中规中矩推荐了一匹靛蓝平纹布。

  靛蓝偏暗,比苏刈身上穿的青色细布更适合他内敛藏锐的气质。

  “这个怎么卖的?”

  伙计大致扫了眼苏刈的身高,六尺有余,他开口道:“八尺一百文。”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村里男人一天小工才七十。

  但是苏凌没有在意,“你给他具体量下尺寸。”

  “然后再挑个软和布料做里衣。”

  这时,铺子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壮硕的男人,一身匪气,浓眉大眼看着很是不好惹;

  一个像个虾米瘦瘦的跟在那个男人旁边,说说笑笑。

  “袁哥,你说得我都好奇了,到底长什么样的哥儿让你这么惦记,还非得买身好看的衣服穿回去。”

  那叫袁哥的人不经意扫了一眼角落挑布的苏凌,只觉得侧脸有些熟悉,但身边又站了个男人。他一时没有确定,只继续看布。

  “王麻子,你说给哥儿买什么他会喜欢?”

  “吃的用的,能带出门显摆的哥儿女人不都喜欢么。袁哥这一赚钱就想到自己哥儿,真不知道哪家哥儿有这等好福气。”

  “我就要给你买这个,一两银子怎么了,袁晶翠都穿绸子,你为什么不能穿。”

  苏刈见苏凌执意要买这款云绫暗锦,心中粗略盘算了下两人手中的余钱,约十一两多。

  但是后面还是要买其他的东西,这一趟进城肯定开销很大。

  他对于布料款式没要求,觉得一两的布料没比一百文的有何区别,干脆就不用花这种钱了。

  “就要,伙计把这两段布都包好。”苏凌利落付了钱,一共用了二两六十文。

  苏凌还要伙计送了好些针线,他刺绣做衣服学得马马虎虎,打算回去好好跟二姑学学。

  伙计欣然同意,将包裹着布料的小包袱苏凌,还追问道:“织云锦卖的很好,真不考虑买些?现在一起买还有优惠。”

  “不用,再好看有人眼瞎,穿着也没用。”

  苏凌显然还在生气刚才苏刈说两种布料没区别的事情。

  显得他吃力不讨好,浪费钱又上赶着倒贴。

  “苏凌?”

  男声有些惊讶,语气中还有些莫名的怒意,苏凌寻声望过去,是一个陌生的粗壮男人。

  “你认识我?”苏凌此时心情不好,语气也没多好。

  桃花眼微微一抬,眼波流转带着娇纵的生气,看得那男人有些恍神。

  “我,袁屠夫。”袁屠夫扫了眼提着布匹包裹的苏刈,带着敌意问苏凌这人是谁。

  “谁?不认识。”苏凌道。

  袁屠夫狐疑了下,心想莫非是苏凌怕自己误会才瞥开关系的?

  “嗯。”袁屠夫道:“那款织云锦很适合你。”然后他又对伙计说包起来。

  苏凌这才正眼看向袁屠夫,一脸莫名其妙,“你谁啊,你有钱了不起?谁差你几个钱买东西?”

  苏凌又烦了苏刈一眼,转身就走了。

  袁屠夫一脸茫然,下意识准备拦苏凌,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袁屠夫看着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却像个小白脸要哥儿付钱买东西,定是哄骗苏凌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苏凌是我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你不怕死就继续和他来往。”袁屠夫凶横地撂下狠话。

  苏刈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袁屠夫被他淡漠的语气挑衅到了,正准备打一架,却见苏凌走远了,立马出门去追。

  结果刚出门槛,大腿忽得吃痛左右脚一绊倒,从石阶上滚下去了。

  苏刈缓步经过袁屠夫身边,扫了他磕破皮的嘴巴,“下次就不是破嘴巴这么简单。”

  说完后快步朝苏凌追去。

  苏凌气冲冲地走路气势足,但是步子小,没几步就被身后苏刈追上了。

  苏凌看见苏刈侧脸就烦,一想到那个叫袁屠夫的心里也很烦。

  他当然知道袁晶翠就是打算把他卖给袁屠夫,加上梦里那段预言,他心情更加难受。

  梦里人脸都是模糊的,此时看到袁屠夫那张脸,冷不丁地犯恶心。

  梦里他一定是病入膏肓才答应的吧。

  越想越气。

  哦,不气不气,那只是个梦。

  你看苏刈这不是跟在你身边吗。

  苏凌见苏刈盯着他欲言又止,脸扭到一边,负气继续走。

  苏刈像是不得章法,想要哄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最后强硬拉着苏凌的手,虽然是隔着衣袖的。

  “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凌道:“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你当我傻,次次都管用?”

  “别跟我装傻!”

  苏凌算是逐渐了解到,苏刈没他想的那么木讷,反而有时候哄他很有一套。

  苏刈想了想道,“布料我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差别,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银子。”

  见苏凌怒气快要爆发了,他急忙补了句,“但是你买给我的,我很喜欢。”

  苏凌白了他一眼,怒气泄了,哼哼道,“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你没有衣服穿而已。”

  “嗯,是我不知好歹。”

  苏凌没说话,这一番苏刈算是过了。

  两人又去杂货行买了些碗,回去给三伯娘家赔一个,虽然人家不要但是不能不还。

  又买了些中元节祭祖用的香蜡纸钱金元宝,三伯娘还叫他给代买些回去。

  还去北市买了些雏鸭和雏鸡,要不是他们去的晚,猪崽卖完了,苏凌甚至还动了买猪崽的念头。

  看着苏凌惋惜的神情,苏刈考虑要不要进山找一头野猪崽。

  苏凌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完全没有被境遇改变迫于生计的沮丧,也没了最开始那股惊慌戒备的刺猬样了。

  最后两人又去了苏刈之前定木匠工具的打铁铺子,取了木匠所需的成套工具。

  苏凌对这花了三两银子的工具还是挺好奇的,结果看到锋利刨边和锋齿莫名退怯,这很容易伤手啊。

  大大小小的刨子斧子锯齿墨斗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装在一个木箱里,沉得苏凌都提不动。

  不过苏刈单手提着完全不吃力,另一手还提着其他重物。

  东西太多,苏凌买了一个新的竹背篓,买的东西才能装回家。

  苏凌花钱习惯了大手大脚,以前没有委屈自己,现在也没有委屈自己,结果边往回走的时候边算账——一脸懊恼。

  杂七杂八最后算下来用了五两三百文。

  苏凌闷闷道,“我还是一如既往会花钱呢。”

  进城一趟厚朴树皮和蝉蜕卖了七两六百六十文,结果花了五两三百文,还剩二两三百六十文,加上他手里之前的五两,还有七两三百文。

  苏刈道:“都是正常开销,我们挣钱就是花的。”

  苏凌心情瞬间明朗,赚钱就是花的嘛,钱花出去了,但也买了很多东西,一点都不亏呀。

  出城的时候,路过城中繁华地段,点心铺子林立,一家铺子外面还很多人排队。

  苏凌见苏刈朝那里看了两眼,这对苏刈来说很难得了。

  “你想吃嘛,徐记的糕点确实很好吃。”

  不待苏刈回答,苏凌已经跑过去排队了。

  不一会儿,苏凌就提了两包回来了,一包是栗仁桂花糕,一包是核桃酥。

  苏凌几乎是跑回来的,然后塞进苏刈的手里道:“来买给你吃的。”

  “多少钱?”苏刈问。

  “栗仁桂花糕当季便宜点,八十文,核桃酥是他家秘制贵点,一百文。”

  苏凌仰着下巴哼了声,“有钱,想吃买就是了。”

  苏刈点头,手里捏着两包“天价”糕点,心里顿时明白大黑为什么喜欢藏私房钱了。

  他并不喜欢吃这些,但是看到这家铺子人多,想必苏凌是喜欢吃的。

  如果他手里有钱就直接买给苏凌吃了,但是没钱只能望两眼。

  等下次打猎后手里留点余钱再给苏凌买吃,还有些后悔上次把卖小鹿的余钱全交给苏凌了。

  看来大黑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藏私房钱是有必要的。

  苏凌刚才还在懊恼自己花钱多,结果又高高兴兴跑去给自己买糕点,苏刈心里好笑又软乎乎的。

  两人心里都被欢喜填得满满的,没有注意到街角有两人一直看着他们。

  “袁哥,那哥儿给你带帽子,还背着你勾搭男人。这种水性杨花的哥儿不值得袁哥花钱养着。”

  长得好看但架不住你拿捏不住啊,这绿帽子一顶顶的,他看的都呕得慌。

  袁屠夫平日只是在青石城附近宰猪,但为了成亲大操大办,他这一个月走得远些。

  想从远乡拉猪肉进城卖,赚个利润差价,顺便蹿乡宰猪、收购猪肉,虽然累,但是着实赚了一大笔。

  王麻子是他临时找来搭把手的,对他家里有个哥儿的事情也知道。

  没想到此时倒让人看笑话了。

  袁屠夫看见苏凌手里提着徐记糕点,一脸笑意朝那男人跑去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额头青筋都暴起了。

  不过他还是压下暴怒。

  他印象中的苏凌不爱说话,偶尔在村里远远看到,都是一副乖巧跟在史兴贤背后的样子。

  不爱说话,但是看着带着笑意。

  他只是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苏凌长得比他见过的哥儿女人都好看,莫名勾他眼睛。

  但是他知道苏凌家里有钱,定不会嫁给他一个屠夫的。

  虽然他家在五溪村有头有脸,就连村长也给几分颜面,但是出了五溪村,他就是个屁。

  于是他努力赚钱,在城里还开了两个贩肉铺子。

  只要努力不怕苦,他也能在城里买房,足够配得上苏凌。

  好像老天开眼,被他努力真心感动——史兴贤意外死了,史家药铺关了,苏凌一个孤零零的正需要一个依靠。

  于是他立即找到袁晶翠提亲,袁晶翠当下就答应了。

  他怕袁晶翠反悔当场给了十两银子做聘礼。

  他想看下苏凌,却被袁晶翠说未出阁的哥儿不好见面,再加上苏凌卧病不起,怕是也不想憔悴的样子被未来丈夫看去。

  袁屠夫想了想,也没多想,哥儿好像确实比较在乎这些。

  结果他离乡一个月,今日就在城里看见苏凌跟一个男人勾勾搭搭,还贴钱给男人买衣服买珍贵糕点!

  他越想越气,但看见苏凌那张脸就气消了。

  苏凌不是那种人,在街上也不好质问,他要回家问问袁晶翠到底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