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祭祖这天, 村里在外的男人都回村了。

  村里袁氏和史氏的祠堂有几百年历史,分别坐落在龙滩河的一头一尾,寓意首尾相望, 互持救济。

  两个宗祠都修得很大, 格局也相差无几。

  两座威严的石狮守着三间朱红大门,院内鹅卵石铺路,苍松翠柏中藏着森凉肃然;月台上摆着祭祀用的器皿, 青绿古铜方鼎上浮着龙蛇缠绕的曲波纹, 只待香烛唤醒。

  祭台下站着四排男人,祭祖是族里男人才能参加的仪式。

  除了族老站在队伍最前面, 而后便是族里年轻一代能干有为的青年, 继而才是其他族人。

  村长身为史氏族长作为主祭, 其他族老陪祭。

  村长先是念了年复一年的祭祀词, 随着一声跪拜, 族人都捏香齐跪,听着村长将族中大小事宜告于先祖。

  除了将春种秋收、赋税等大事禀明先祖,族长还需要祈祷先祖赐福保佑族人健康长寿,保佑后代多俊杰。

  族长上首柱香三叩首, 然后便是其他族老开始讲诉史氏迁来五溪村的缘由。

  旨在告诫后辈现在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

  据说史氏和袁氏祖上是通婚望族, 因中原战乱逃难至此山里;

  本以为将困死山野,结果出来一个村夫见他们可怜,便把几百号人带到深山的村里, 也就是现在的五溪村。

  随着时间发展, 外来的袁史两族越来越兴旺,原本的当地蔡姓反而人口稀少。

  后来村里人为了出山买卖、看病方便, 祖祖辈辈一代接着一代贴着悬崖峭壁凿出一条山路。

  从此五溪村进出方便许多, 与世隔绝的山村正式纳入青石城的管辖。

  村长听着族老给后辈讲诉往事, 想着进村那条唯一的山路,不禁陷入深思。

  如果再次爆发战乱,能否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胜?

  他思绪又落在了史氏年轻一辈人身上,没有一个出挑的,甚至还赶不上苏凌一个哥儿。

  苏凌能识药材研究药方,脑瓜子还灵活能做生意,关键还守得住本心,有情有义。

  他当时给村里人介绍老鼠药时提高了五文钱,就是对苏凌的一个小试探。

  如果苏凌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将错就错按照十五文卖给村里人;

  那他也会慎重考虑苏凌,会不会把老鼠药推给外村人用。

  不过好在苏凌没让他失望,那他也该出面给这个小辈做一回主。

  村长心里也忐忑,赶紧把这个隐患在苏凌折腾大闹前给解决了。

  祭祀完后,村长叫住了一个男人。

  “史颗粒,把你家婆娘叫来。”

  那叫史颗粒的男人长得很让人印象深刻但又记不住脸。

  就像秋收后地里乱糟糟的玉米秆似的,咋看干瘦老实巴交的,但细看又都一样。

  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婆娘是史青云。

  史青云家里活不干,天天骂史颗粒,最喜欢到处嚼舌根子搬弄是非;

  每次逢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然后呱呱个不停后,末尾一定神气地补上一句,“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对夫妻也是五溪村出了名的人,不是他家多有钱,而是他们家上一辈人嫌弃五溪村又偏又穷,跑去外面谋生,最后客死他乡。

  上辈人在弥留之际才告诉史青云他们先祖生根的地方。

  史青云俩夫妻在外是外乡人,最先试过做小本生意,发现连饭都吃不起后,才靠租田种地过日子。

  这种的不是自己的田问题就多了,后来因为乱涨租金问题大闹了一场,还被撕了契约。

  主事的人偏心族人,就算闹到官府,官府也是先听宗族族老的说辞。

  毕竟官府有很多事情需要宗族的族老支持协助,比如土地丈量、人口登记造册、收税纳税、还兼代管教蛮不讲理的山村野蛮人。

  宗族就相当于官府下面的一个小衙门,替官府分担了很多繁杂琐碎的小事。

  史青云在外受够了欺负,便带着丈夫寻根回乡了,还把丈夫改了史姓。

  史青云回到五溪村后,上一辈留下的老房子还在,但是地已经纳入族中公产,没地可种。

  这些地粮食产量不高,一亩产谷丰年一百八十斤,歉年刚刚过百斤。

  一年到头收的粮食刚刚够一家三口的基本口粮,更别提卖钱或者缴纳税收了。

  但史青云再怎么闹,族里也不会再划出地给她了。

  族里的公田赚的粮食是用来荒年抵税、维持族学开支、资助孤儿寡母过日子的。

  如果族里出了求学读书人,族里也会从公产每月拨出份额资助。

  比如袁秀才能够继续求学参加秋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袁氏族里的支持。

  所以族里公产是族人共有,绝不可能再给史青云划出更多的土地。

  其实五亩水地七亩旱地,足够一个成年汉子早晚忙活,毕竟史青云也是个不伸手的主。

  但是她贪心大,瞧着史兴贤死了,地本来荒在那里也是荒,她种了还能有些粮食。

  她给史香莲提了点东西,就指使自己男人挖地据为己有。

  族里对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史香莲自己都不反对,族里也没说什么。

  但是现在苏凌回来了,短时间他没发现不对,但是时间长了一定会闹。

  地是命根子,也不知道史香莲是怎么同意史青云的,只当平日走得近,关系好。

  没多久,史青云来了。

  村长开门见山直接让史青云把苏凌家的地还回去。

  苏凌现在还不知道地被人占了,是因为那块地靠近史兴贤的坟。

  他上次探过苏凌的口风,苏凌自他爹埋土后,想来怕难过,一直没去坟边看。

  但中元节祭祀,苏凌一定会去史兴贤坟地烧纸钱上香,一看刨过的地,就知道有问题了。

  与其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还不如他现在趁早解决,也好给那孩子一点安慰吧。

  村长道:“苏凌现在也在五溪村,他爹的地当他做主。”

  史青云没想到是这件事情,当场就不同意大声道:

  “那块荒地我家男人足足捣腾了五天,而且史香莲也是同意的,现在说收回去,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吗?”

  村长知道这人一贯胡搅蛮缠,也不和她说。

  不是说不过,而是他村长的身份哪能和一个长舌妇争口舌高下。

  村长知道症结在哪,没多久,他派人通知的史香莲也来了。

  “史香莲,听说你把兴贤的一块地给她家种了?”村长假装才得知,吹胡子瞪眼道。

  史香莲点头,“之前青云小妹子说家里地种的不够吃,我想凌哥儿也不会种地,荒着也是荒着,我当时就口头同意了。”

  一句口头同意倒很有意思。

  史青云一听急了,忙道:“老姐姐,上次袁晶翠欺负你,我可是帮你出气的。地也是你同意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光凭史青云说的,外人都看出没什么信服力。

  一块近一亩多的地,关乎子孙后代口粮,怎么可能提点小东西就让给她种了。

  但是史青云却很有把握的样子,史香莲本就极不待见史兴贤,更别提隔代孙儿了,那是恨不得没出生过。

  史香莲哪敢出尔反尔,她手里可是有把柄的。

  但史香莲却突然改口道:“但是现在凌哥儿在村里落脚,那地我就做不了主了。”

  她看向史香莲的眼睛半鼓半眯着,暗暗带着威胁:“老姐姐,我们当时都说清楚了,你现在反悔,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史香莲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只道:“随你怎么说,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嘴巴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史青云见史香莲笃定她不敢说出口,她确实也不敢倒出来,只得大声嚷嚷史香莲欺负人。

  她家把荒地挖了,现在又要收回去,这摆明就是赚她家白干。

  说给了她家的就是她家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回去。

  史香莲也不跟她闹,就看着史青云一个人扯着嗓门吵。

  史青云和袁晶翠一样,都是吃软怕硬的,脖子梗得再硬,还是怕刀子。

  果不然,在看到袁屠夫来的时候,史青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只瞪眼瞧着史香莲。

  史香莲来宗祠的时候,就找人通知了袁屠夫,以她对袁屠夫的了解,这事儿他一定来。

  就听袁屠夫粗厚的嗓子道:“史青云,你占了凌哥儿家里的地?”

  “有我袁屠夫在,你还敢欺负凌哥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袁屠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霸,一把杀猪刀挎在腰间,谁看了都怵。

  但关于赖以生存的土地之争,史青云还是大着胆子道,“凌哥儿和你无亲无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袁屠夫眼神一狠,狞笑得脸上肌肉抖,“谁说没关系,我袁屠夫今儿把话放在这儿,我一定会娶了凌哥儿。”

  他这话一出,史香莲和史青云都没做声。

  倒是一直沉默的村长,才抬起褶皱的眼皮子,严肃地看着袁屠夫道,“袁霸山,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凌现在无父无母可自己做主。”

  眼下之意是你不能强迫苏凌。

  袁屠夫当然知道,一旦强迫苏凌,那史氏一脉定然不同意,到时候就是两族纷争了。

  他也没打算用强,之前苏凌拒绝他是因为旁人煽风点火,现在他回村了自然不一样。

  最后袁屠夫带着史青云几人上山准备给苏凌还一个公道。

  走半路上的时候,村民见村长、史香莲都在,便问上山是不是找凌哥儿。

  那人刚从山上买老鼠药下来,说凌哥儿家里没人,现在去龙滩河边捞石子去了。

  中元节祭祖这天,两族人忆苦思甜,晚上只能吃石子做的菜,苏凌也不例外。

  此时苏凌正和苏刈在龙滩河上游提着竹篮捡石子。

  石子要捡光滑椭圆,又要保证石子不大不小,否则嗦石子的时候吞下肚子就麻烦了。

  苏凌没脱鞋下河,只在河岸边捡。

  河水清澈见底,苏凌手指伸入河里一通乱搅,水面清光乱颤惊动石缝中的小河虾四散逃窜。

  胆子大的小虾米还游近,轻嗅指尖,苏凌只觉得指尖痒痒的,非得报复这几只不知大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苏凌悄悄不动,而后弯腰捧出清水,清水哗啦啦从指尖坠落,最后手心里果然弹着四五条小河虾。

  他朝一旁在河里游泳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哒哒溅着水花扑来了,结果它张着嘴,半天没等到投喂的食物。

  苏凌拍着狗头道,“小虾米能有多大,自己去玩吧。”

  苏凌坐在河岸的石块上,耳边刷刷的河水奔流而下,听得人心神悠远;

  抬眼是墨绿远山,那些高树尖上应该停了几只鸟,只等人没防备时冲下山,到田里,到屋檐下叼些谷子或苞谷讨口粮吃。

  那些鸟可真讨厌,但味道还不错。

  苏凌决定后面好好锻炼小黑的捕鸟能力。

  他扭头见苏刈已经走到河中间,裤腿挽至大腿山,正弯腰在河里捞石子。

  河里石子也很漂亮,有像是白脂玉的白石子,有浅黄玉珠的石子,还有绛红、墨黑的石子。

  苏刈挑了些亮眼的,想着苏凌应该会喜欢。

  他认真捡石头的时候,苏凌从岸边捡了一个扁平的石子;

  一个水漂过去,石子像是踏浪似的,接连漂了三下,就在第四下靠近苏刈时,苏刈伸手握住了那漂石。

  苏刈没侧身只微微伸手就握住了漂石,就像捡石子一样轻而易举。

  苏凌兴奋大喊,“刈哥,你好厉害!”

  苏刈回头,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他捡竹篓里的石子差不多有满满两大碗了,便朝岸边走去。

  对河里玩水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上岸,浑身打了下摆子像肉滚刀子似的弹了弹,卷毛湿答答的贴在肚皮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狗两人就沿着河边下走,遇到了袁屠夫几人。

  袁屠夫一路上都在想苏凌的事情,没成想冷不丁看到那个奴隶。

  他顿时想起自己在布料铺子前的石阶上磕破了嘴皮。

  他虽然没证据,但下意识觉得是这个男人搞的鬼。

  袁屠夫摸了下嘴角结壳的疤,凶狠地扫了苏刈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苏凌。

  他道:“凌哥儿,我把史青云给你带来了。”

  “我之前不在村里,还不知道你被人这样欺负。”

  “你放心,凡事有我撑腰!”

  苏凌一脸奇怪白眼,“谁要你撑腰了。”

  他目光扫过村长,见史香莲也在。

  不过几天没见,史香莲怎么一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样子,原本只白了双鬓,现在却是苍苍白发。

  想来没少和袁晶翠窝里斗吧。

  与满脸褶子平静的史香莲不同,一旁的史青云是愤愤又不甘的模样。

  他道:“村长,这是怎么了?”

  村长将事情经过讲了下,讲的时候一直盯着苏凌脸色看。

  果然刚开始口就见苏凌脸色一变要炸脾气了。

  村长当机立断说结果:“史青云已经同意还回来了。”

  可苏凌哪是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

  他瞅了史青云一眼,“当我家死绝了?你这么着急占我家地,狗吃屎都没你抢得这么难看。”

  史青云立马像充血仰头,准备开骂,却被一旁袁屠夫斜了回去。

  “干什么!当着我的面还想欺负凌哥儿!”

  史青云道:“我说什么了,我开口说句话还不行吗!”

  有村长在,史青云也不怕袁屠夫乱来,也凶了回去。

  史青云看着架势自己是讨不到便宜了,只道,“那地让凌哥儿种也可以,但是得把我家那五天挖地的工钱结下。不然就是耍无赖欺负人!”

  苏凌道:“我叫你挖了?谁叫你挖的你问谁要钱去。”

  “我还没找你麻烦,我那地谁让你动的?”

  “原本种的草药都被当作野草割了,那一块地的草药还是五年生的,你怎么赔我!”

  史青云没当回事道,“你说那是草药就是草药?一田的野草也能被你说成草药!故意欺负我不认识是不是!”

  苏凌道:“你自己不认识还质疑我家草药,你现在就把你说的荒地野草给我复原,我教你认识那叫什么草药!”

  “杂草都扯了,地都翻了,我怎么给你复原,你就是故意找茬儿,想赖账白嫖血汗钱。”

  苏凌嚯了声,“谁叫你霸占我家地,割我家草药,求你翻地了?”

  “今天,你不给我草药钱赔出来,别管我闹到族里。”

  苏凌家的地确实基本都是种的药草。

  虽然药田交给史兴柱家打理,但是荒着没人管,确实看着像荒着的杂草。

  村里人除了口口相传那几种药草,没人认识药草;

  史青云家把人家药田里的药当杂草割掉的几率也很大。

  村长咳嗽了一声,看了苏凌一眼,转头对着史青云道:“这样,毕竟是你家先霸占人家药田,不管挖的是不是药草还是野草都是你们家的错。”

  “开工钱就更别讲了,说破天也没这样的道理。”

  村长一番话下定论,史青云再闹也没用了,只得不甘瞪着苏凌。

  没成想,苏凌旁边那个男人冷眼扫了过来,还挡在了苏凌前面。

  苏凌立即从苏刈身后站了出来,不依不饶地问村长:“那我田里五年生的药草怎么赔。”

  “长五年就等今年秋收采来入药,现在全泡汤了。”

  村长头疼道:“那你想赔多少?”

  史青云着急了,眼皮直跳,“我不服!凭什么!一堆野草就要我赔!”

  苏凌不慌不忙道:“那你把所谓的野草复原,不然赔到你砸锅卖铁。”

  “你这挖的不仅仅是那快地过去五年积累的银子,更是挖断了那药草往后五年、十年的生意,我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银子,不赔,我和你没完!”

  村长见又要吵起来了,拦在两人中间道,“这样,药草毁了没办法复原,那就按照一亩稻谷产量赔。”

  “你就赔一百五十斤稻谷给凌哥儿。”

  一百五十斤稻谷去壳大概有一百二十斤糙米,新出糙米按照市价三文钱一斤,有三百六十文。

  这远远低于一亩五年生的药草价值,村长也不知道苏凌会不会同意,全程都是看着史青云。

  村长转头看苏凌道:“凌哥儿,你看这个怎么样。都是乡里乡亲,别闹得太难看。”

  苏凌白了村长一眼,他都准备给村长台阶下了,结果非来一句要点炸他的脾气。

  “她不要脸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得人气吞声让着她?”

  这时候袁屠夫叉腰出声道:“对,你们就是看苏凌死了爹,小哥儿好欺负。看吧,凌哥儿,你还是跟着我,保管没人干欺负你。”

  没待苏凌生气回怼,袁屠夫整个两百多斤的人像头熊一样,扑通一声就砸进了龙滩河里。

  苏凌和史香莲惊讶片刻,随后也都收了面色,村长和史青云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两人看着河里骂骂咧咧挣扎起身的袁屠夫,又看着静静站在苏凌身旁的人,是苏刈刚才动手的?

  一直沉默的苏刈,开口似弹着刀锋,冷锐到让人耳膜害怕:“袁屠夫就是下场。”

  苏刈说得简单,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

  谁敢欺负苏凌,他就把谁丢到龙滩河里。

  两百斤的壮汉就这么轻飘飘的砸入河里,他们都没看清什么时候动手的。

  这下史青云彻底怕了,瞅了眼史香莲,难怪她不怕自己威胁,临时改口了。

  果然史香莲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

  感情知道这是一个哑巴煞神,没人能治得了他。

  “村长,你不管管这个,奴,他吗?”

  “公然把人丢进河里,完全没给村长颜面。”

  苏凌拦住了想要动手的苏刈,他看着史青云道:“谁叫袁屠夫出言不逊。”

  “刈哥嘴笨,我受了委屈他只会手动。”

  “下次你嘴巴还不客气点,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打招呼。”

  这话听得史青云脸色一青一白,心里慌慌的,也不敢再挑衅。

  “我家药田远不止村长说的一百五十斤稻谷,但是看在村长出面,我这次就接受调解了。”

  “如果下次再找事,我非坚持到底不可。”

  村长见状终于解决了,抬手摸了把胡子,“好了。史青云,限你三天内把稻谷送到凌哥儿家里。”

  一场土地赔偿纠纷就解决了。

  几人都朝自家方向走去,没人管河里随着水浪漂着的袁屠夫。

  袁屠夫此时像个死猪一般怀疑自己脑袋出问题了,是谁把他丢下河的!

  莫非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不,他摇了下头,瞬间想起了他身后脖子一痛,而后就被人砸进来了。

  一定是那个叫刈哥的男人。

  新仇旧恨,给他等着瞧。

  河里的袁屠夫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定要把刈哥打败。回家就单手抗两百斤肥猪,锻炼肌肉手臂爆发力。

  迟早他要一血耻辱。

  岸上回走的几人,各有欢喜各有愁还有人叹息。

  比如村长就摸了摸自己硕果仅存的胡子,哎,好像又掉了几根。

  回去的路上,苏凌一改刚才吵架时的暴躁脸色,此时笑嘻嘻的,还有心逗小黑玩。

  苏凌见苏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哼哼说道:“谁叫史青云欺负到我头上,地是还回来了,但是不解气,现在她不解气了我才开心。”

  虽然史青云赔的稻谷折合市价不过三百多文,对于苏凌来将只不过是一点小钱,但对于史青云家确是大出血。

  谁叫她贪便宜想欺负他,让她家一年忙活的一亩地收成全打水漂,苏凌心里才解气。

  “对啊,谁叫她霸占我家地,就当收点息钱。”、

  “嘿嘿,还开荒五天才搞干净,倒是省了我们自己累。”

  苏凌说完看了苏刈一眼,突然怕苏刈说他骗人,然后说大家日子不好过,种地也辛苦,骗人一亩粮食不好之类的。

  往日,他可没少因为类似事情被他阿父说教。

  苏凌见苏刈没说话,他懂,哑巴是不会说教,但沉默不予置评的态度就是不认可。

  他眼尾翘着的笑意没了,瞬间闷闷不乐的,低着头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就忽地被轻轻揉了下脑袋,低低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落在耳旁,苏刈说:“你也很厉害。”

  嘿,苏凌没忍住嘴角,翘着得意得笑了。

  “哼哼,那是。”

  苏凌开心了,整个人显得活泼不少,话也多了,“石头菜你会做?”

  苏刈看着苏凌脚下磕磕绊绊的石子路,将苏凌脑袋扶正:“看路。”

  “你又去问二姑了?”

  苏刈道:“三伯娘家比较近,狗剩教的。”

  苏凌回头,“你是在说七岁小孩子都会做,我这个大人不会咯?”

  “不是。”

  无趣。

  苏凌看了一眼认真解释的苏刈,放过他吧。

  石头菜很好做,他们村里称之为嗦丢,如字面上的意思——把石头嗦后,抬手潇洒一甩就丢了。

  据说他们先祖从中原逃难到这里,一路上没有吃的,就是嗦这种炒的石子,嗦到青石城后石子还有香辣味。

  这种石子菜做法很简单,先把圆润的石子洗干净,然后水煮开后捞出来保持热度;

  把切段的干辣椒和姜片蒜片过油出香,再把石子倒入其中再大火爆炒,温度越高越好;

  中途再加水激发辣椒香味,浓缩的汤汁浸入石头中,达到越嗦越上隐的味道。

  嗦完石头菜,正是黄昏的时候。

  这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前烧香烛,先祖看到青丝烟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从在家里烧香纸开始,苏凌身上就笼罩着低落的气息,低头默默烧着纸钱。

  苏刈知道他难过了,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在一旁把竹篮里放好等会儿要上坟用的香纸蜡烛。

  苏凌提着竹篮起身,他回头见苏刈也跟了上来,开口道:“你在家吧。”

  苏刈脚步一顿,点头,却在苏凌迈出院子的时候,抬手一挥,将一旁嗦石子的小黑派了去。

  苏爹的坟离老屋没有多远,走过两三根田埂,再上两三个土坡小路就是了。

  黄土堆着新坟,原本四周的杂草荒地被翻得干净平整,只有那新坟无言突兀。

  苏凌走进,将竹篮放在地上,跪在地上,手一寸寸摸着晒得干裂的黄土。

  久久无言,等他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坟后是一片阴暗入黑的山林,往日苏凌早就怕到腿软,但此时却盯着山里雾障想看得真切。不见魑魅魍魉,也不见任何人影。

  山林雾气下罩拢近,他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就当阿父回来了吧。

  果然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在堂前烧三柱引路香,先人就会寻着路回来。

  他盯着阴暗山里看了这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再也见不到阿父了,再也听不见阿父叨叨絮絮的说教声,再也看不到阿父无奈却纵容自己的笑容。

  奔溃只在一瞬间。

  苏凌从无声流泪到趴在黄土上嚎啕大哭,只在一刹那。

  一旁小黑呜咽着用脑袋蹭苏凌的手,可苏凌没理它,它只好趴在苏凌的腿边摇尾呜咽着。

  一顿发泄后,苏凌哭累了。

  山林吹过的风里都夹着香烛味,那是家家户户对先人的惦念与牵挂。

  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什么村里人这么看重祭祀。

  山里湿气重,落在苏凌颈侧让他清醒不少。

  他起身,小腿微麻,撑着新坟边缘,向阿父诉说现在的日子。

  事无巨细,他一一都说了。

  他本以为开口会委屈或者无助,却意外的平静。

  碎碎念念的,他嗅着山林间的香烛味,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好像他说得越多,阿父的音容笑貌就越发清晰。

  说道最后,苏凌有些羞意。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但我好怕,我好怕那梦只是换个人重来一次。”

  苏凌说完,眼尾最后一滴泪也干了。

  他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希望有机会能把他带来给你看看。”

  磕完头,他起身,抱着小黑映着清亮的月色回走。

  小黑长胖不少,苏凌抱着吃力,但他此刻却死死抱着,他的怀里只是太空了。

  下了一个小土坡后,苏凌觉得空落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把小黑放在地上,“小黑,你可太沉了。小肉球。”

  小黑呜呜哼着,绕着苏凌脚跟走,也不知道是抗议还是怎么样。

  不过蹿来蹿去倒是打散了苏凌心中的阴霾,松快不少。

  到他下完小土坡,走到田埂上的时候,遇见了史香莲。

  史香莲也一愣,明显是没想到天都黑了,还能遇见苏凌。

  两人都没打招呼,就擦肩而过。

  回来的时候只顾着抱小黑了,把竹篮丢了。

  那竹篮可是苏刈观察三伯娘家的竹篮后,他试着编的第一个竹篮。

  整整两天苏刈都在埋头编这个竹篮。

  要是山上没人他还可以明天去取,但是史香莲可是什么小家当都偷偷拿着给几个姑姑家的人。

  苏刈辛苦编的竹篮,可不能被史香莲霸占了。

  于是苏凌当即原路返回。

  在他准备上小土坡的时候,隐约听见史香莲好像在坟前说什么。

  苏凌下意识躲在小土坡下,还往里悄声走了走,离土坡上的声音更加近了。

  他想听听史香莲会说什么。

  这样极度偏心眼里没有幺儿的人会来上坟,已经出乎苏凌的意料了。

  可史香莲来了,还是抹黑来上坟。

  她会对他阿父悄悄说什么,或者是觉得懊悔自己往日所做,白天没脸来才晚上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的品种之前评论有小可爱说中了,只是还有些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