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 晚上黑的快。

  湿寒雾气笼罩着山村,人在院子倒洗脚水都瑟缩着肩膀,佝偻着身子着急忙慌往屋里钻。

  还不到寒冬, 一般都舍不得生柴火取暖。

  没着急事儿做的话, 都早早吹灯往被窝里钻。家家户户睡得早,天刚黑村里就冷冷清清的。

  但今天晚上却响起喧天的敲锣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小偷了。

  中气十足的壮汉高呼声和村里犬吠交杂, 黑夜里家家户户又亮起了灯, 仔细一听是抓到贼了。

  非农忙时节,村里人便多了些好奇心, 纷纷起床看热闹。

  倒是袁晶翠还躺在被窝里不动, 还骂史兴柱掀被子带来冷风冻着她了。

  史兴柱道:“你不去看看热闹?村里可好久没出现小偷了。”

  史兴柱一张精神国字脸最近格外显老, 眉心的皱纹都深了几条。

  天天在家里听婆娘和老娘明争暗斗, 相互间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夹在中间实在难受。

  现在一天到晚巴不得在外做工不回家,躲得个清净。

  一天天烦闷日子多,人都喘不过气儿。此时听到有看热闹的事情,他幸灾乐祸总算得了个消遣。

  “看什么看, 又不是偷自个儿家的。”袁晶翠裹着被子又刮了史老大一眼, “不准去,明天还得早起上工。”

  “一个大男人赚的钱还没儿子多,还成天和妇女一般想着看热闹。我看你就是村里人口里的乐子, 你对着镜子瞧你自己就够了。”

  史老大一听就来气了, 不耐烦道,“我是这个家男人, 辛苦赚钱养家讨不到一句好话, 现在还想管着我干什么。我看你是闲得以为自己是大富人家贵人了, 你有本事自己赚钱去!”

  史老大说完就穿衣服出门了,被窝里的袁晶翠被气得肺疼。

  男人没本事说话也没脸没皮,哪有男人叫女人去外面做苦力养家的,活该到现在她才看清史老大真面目。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村里的喧闹声也睡不着。

  被史老大气得够呛,也不由自主想着出门看乐子,排遣心里烦躁。

  两口子一前一后朝喧闹声走去,一路听见村里人吼骂和一个顶嘴怒骂声,吵得十分热闹。

  袁晶翠听着吵架声,刚才心里那点怒气都散了。

  谁家过日子不是一地鸡毛。

  觉得日子苦的时候再看看别人家,表面都乐呵呵的,实际上大家不都在地里刨食吃,谁也不比谁轻松。

  快步走近,她挤开人群一看,地上跪着的小偷正是她儿子史贤芝。

  史贤芝灰头土脸的撑着脖子,嘴角红肿还挂着血渍。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身后,他身旁站在面无神情的苏刈。

  袁晶翠看到儿子如此惨状,顿时急红了眼,眼神凶狠瞪着苏刈,“你个下贱奴隶,竟敢欺负我儿子!”

  她说完就抬手朝苏刈冲去,那气势汹汹地,一路撞歪了好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不过很快半路杀出来一人,对着她耳边一阵猛敲锣面,哐哐哐的,震得月亮都躲云后面去了。

  吵得她耳朵嗡嗡的,连眼睛都冒花了。

  袁晶翠正准备骂是哪个爱管闲事的,扭头一看苏凌一脸怒气又拿起鼓槌发力往铜锣面上敲。

  嗡嗡嗡,整耳欲聋,吵得袁晶翠头疼,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苏凌见状还想追着她耳边敲上几鼓槌,倒是一旁村长拉住了气鼓鼓的苏凌。

  再敲他耳朵就给震聋了。

  “行了,凌哥儿。”

  苏凌抿嘴不干,躲过村长拉扯的手,又在发懵的袁晶翠耳边重重地敲上了一锣鼓。

  竟然敢凶刈哥,看我不敲得你耳朵发聋。

  那张牙舞爪、眉眼发怒的样子看得苏刈没忍住动了动嘴角。

  最后见苏凌气冲冲看了过来,终是没忍住嘴角扬起,眼底泄漏出一丝笑意。

  笑什么笑,被欺负了还笑。

  苏凌不解气,还准备对着被震懵头的袁晶翠狠狠敲锣面。苏刈见村长额头震得干枯经脉都凸起了,才拉着苏凌的手,止住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招数。

  苏刈开口道:“我们送二姑回家,看到一个人影偷偷摸摸从二姑家里出来,被逮个正着。赃物就是他脚边的木匣子。”

  周围村民都来了,举着火棒子把院子照得通明。史贤芝脚边可不正躺着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子。

  就说之前袁晶翠逢人便吹嘘她儿子在城里找了份好差事是骗人的。

  有好差事还会偷别人东西?

  厨子家在村里有钱大家都知道,史贤芝定是看她家男人都在城里做工,才盯上打起了偷东西的主意。

  看热闹的叽叽喳喳在一旁煞有其事分析判定一圈后,被锣鼓震懵圈的袁晶翠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听着耳边议论声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扯着脖子道,“谁说是偷东西了?”

  指着地上的木匣子道,“我儿子偷东西会专门偷一个装菜刀的木匣子?”

  袁晶翠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菜刀至于用这么个贵木匣子装着?还上着锁?

  见袁晶翠说得斩钉截铁,看热闹的都不出声了。

  袁晶翠回头见她儿子也一脸发懵的神情,她做不经意状,转身挡住了不成器的儿子。

  “村里人谁不知道厨子爱收藏菜刀,村里开席都抱着木匣子走的。”

  袁晶翠说得信誓旦旦,但知道村里人一般哪注意到这个细节?

  二姑自己也很少提起这个,村里人知道的真不多。

  袁晶翠知道是因为之前和村里长舌妇史青云走得近,家长里短都唠嗑几句,还说一个厨子抱着菜刀睡觉,还真当宝贝了。

  众人见袁晶翠当着二姑的面都面色不慌,想来里面真是菜刀不是什么铜钱碎银。

  “今天贤芝从城里买了一整只猪后腿,他年纪轻又不知道要屠夫解刀,我这才叫他去二姑家借刀。

  这孩子怕是见二姑刚好不在家,又怕我骂他没借刀,着急下就直接抱着装菜刀的木匣子走了。”

  袁晶翠说完,背在侧身的手打了下史贤芝的肩膀,发愣的后者立马会意:

  “对对对,我就怕我娘骂我,又不知道二姑去哪里了,就先把刀借回去,过后再给二姑说。”

  袁晶翠很满意儿子的变通,又脸色得意朝众人道,“我儿子在城里一个月工钱挡得过别人一年存余的银子,犯得着去做些偷鸡摸狗丢脸的事情吗?”

  “我从小教大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秉性脾气。倒是你们空口瞎说,还把我儿子五花大绑,这口气村长要给我做主。”

  村民都没出声,一个个看向二姑又看向村长,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姑看着自己宝贝的东西被丢在地上,怒道,“你这话说得好听,我人不在就拿我的宝贝木匣子,这不是偷是什么。

  现在也是他运气不好被苏刈抓住了,要是没被抓住,我这菜刀可不知道被卖了还是被你家偷偷藏起来用了。”

  跪在地上的史贤芝想挣扎起身,苏刈一个手势,脚边的小黑一屁股坐在史贤芝的双腿上,压得人咬牙受着。

  小黑现在身型高大,撑开利爪龇牙凶眼的时候格外吓人,史贤芝直接吓得动都不敢动。

  他哆嗦道,“我有钱,偷什么偷,谁会冒险偷几把破菜刀!”

  史贤芝想自己死不承认,万事都有他娘圆,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能拿他怎么办。

  “你知道这木匣子里面是菜刀肯定不会冒险偷。

  我看你就是趁二姑家没人溜进房里,看到这个贵重的木匣子又上着锁,想着里面东西值钱就偷了。”

  苏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史贤芝道,“你不仅这样偷了二姑家的东西,还偷了我一木匣子珠宝银子!”

  不管是惊讶史贤芝多次作案还是惊讶苏凌竟然这么有钱,都纷纷好奇看向了史贤芝。

  史贤芝原本躲在袁晶翠身后没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也不觉得什么。

  苏凌质问他的时候就有些心虚,此时周围人都侧身望着他,心里像是热锅上蚂蚁一般自乱阵脚。

  那些目光好像都在说他胆子真大,偷了苏凌一木匣子宝贝。估计从小就眼馋苏凌的东西,长大后才管不住手脚做了贼。

  史贤芝眼神闪躲,不经意抬头瞥见苏凌脸上的轻蔑笑意,顿时大吼道:

  “你那木匣子是狗屁的珍宝银子,我看你是穷得脑子不正常,才把一匣子石头当宝贝放在床头,还上锁!”

  苏凌啧啧一声,对看热闹的众人道,“听见了吧,他就是惯偷,不仅偷了我的木匣子还偷了二姑家的。”

  听苏凌说完,史贤芝看着一脸铁青咬牙的袁晶翠,才知道自己落了苏凌的话语圈套。

  史贤芝见他娘还准备说什么,又瞥见村里人对他娘指指点点,喊道,“都是我做的事情,你们指我娘干什么!”

  袁晶翠还准备理论死不承认,一听史贤芝破罐子破摔承认地干脆,气得呼吸不畅。

  没等她动手打人,一旁史老大已经抄起木棍朝史贤芝打去。

  袁晶翠本来只想做做样子打孩子的,一见自家男人拿着手臂粗的棒子真打,顿时发疯拦住史老大。

  两夫妻吵骂不停,场面一度失控。

  村长看得额头直跳,最后拿着自己拐杖敲在了苏凌手里的锣面上。

  咚——咚咚!

  “干什么,都给我安静!”

  村长一发话,那快要发疯的一家三口才歇了下来。

  史贤芝身上挨了几棍子,双手反绑着痛麻得厉害,一身火气没地儿发。

  他朝罪魁祸首苏凌凶道,“你就是故意的,从小就心眼儿多。

  你就是故意把那石子装木匣子里,还上锁放在床头,做出一副很宝贝的样子就是故意让我去偷!”

  袁晶翠也随声,“对,凌哥儿从小就喜欢捉弄人,小时候放死老鼠长大了放石头,真是坏到骨头里去了。”

  苏凌小时候来村里玩,随身带的东西都精细新奇。村里孩子都没见过,自然引起了袁晶翠两个孩子的喜欢。

  袁晶翠大人不好开口,不过自家孩子机灵知道自己偷偷开木匣子翻找。

  就算苏凌最后哭闹给老幺说,那也可以定论为孩子心性,都闹着玩不是大事。两个孩子嘴巴乖点,还能从老幺手里要到一份新的。

  可苏凌却没给他阿父说,而是在木匣子里放了一只死老鼠。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看着被吓哭摔倒一旁的两个孩子直发笑。

  然后走进房间一脚踢翻木匣子,轻飘飘说着脏了,他不要了。

  袁晶翠此时看着苏凌,他那轻蔑鄙视的神情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儿子,还拿一箱子石头捉弄他!你就是嫉妒他现在挣得钱比你多!”

  “还故意拿一匣子石头当宝贝,做戏给谁看?”

  苏凌被问得又气又恼,第一次嘴巴张不开,只一双眼亮得惊人,还带着一丝羞怒。

  袁晶翠见状越发肯定得意,打定注意把话头引到苏凌是个恶劣性子上。

  这时候,人群中让开一条缝,只见史香莲抱着一个木匣子走来。

  她之前也凑热闹听了一耳朵,见说到木匣子的事情,才回去把史贤芝藏好的东西抱出来。

  一木匣子石头很沉,抱得史香莲气喘吁吁的,她道,“凌哥儿,被偷的就是这个木匣子吧。”

  苏凌虽然摸不清史香莲是要干什么,但也点头。一旁的苏刈走近接住木匣子,打开一看确实是一匣子石头。

  “看吧,苏凌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心思歹毒故意耍人!”

  苏凌抿嘴不说话,眉间烦闷地皱着。看得苏刈觉得奇怪,换做以前早就气势汹汹反驳了。

  倒是一旁二姑见苏凌脸红,知道他这是又急又羞,便替他开口怼袁晶翠。

  “你连这个石头寓意都不知道?”

  二姑话头一起,看热闹的霎时都明白过来了。

  只听二姑道,“也是,你这嫌贫爱富的性子怎么愿意和男人吃苦,夫妻间没有感情,自然不记得老祖宗传下的定情习俗。”

  五溪村在祭祖当日要从河里捞石子做一道嗦丢石子菜;原是感怀老祖宗们的迁徙之苦,铭记那份同甘共苦的同族扶持情谊。

  这份习俗在一代代传下来中,逐渐多了一层含意,成了男女定情习俗。

  将两人第一次吃嗦丢的石子保存下来,待来年祭祖再洗干净做嗦丢石子菜,寓意此情此物年年如初。

  男子送哥儿女子嗦丢石,更是一种试探心意。如果对方将嗦丢石藏在盒子,那便是认了这份情。

  所以嗦丢石还又另一层含意,是未婚男女哥儿间的定情信物。

  二姑一顿话说完,大家都知道一向怼天怼地嘴皮子利索的苏凌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感情是因为这一匣子嗦丢石啊。

  苏刈听完,看着苏凌发红的耳尖,再看了眼木匣子里色泽饱满漂亮如玉的石子,庆幸自己当日都是挑着漂亮的捡。

  他道:“史贤芝偷了我们的嗦丢石,”余光见苏凌和他急眼,嘴角浅笑又补充道,“还偷了二姑的珍藏菜刀,请村长按照族规处置。”

  二姑开腔道,“就是,偷了我们两家的宝贝,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宝贝两个字,现在落在苏凌耳里都臊得慌,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在苏刈身后冷静下。

  他不动神色转到了苏刈身后,苏刈侧头似看他又没看他,眼里像是秋夜星子在闪,看得他心砰砰跳。

  苏凌走神之际,村长已经说到赔偿的事情了。

  按照族规,史贤芝证据确凿,要赔两家各三千文,一共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说得袁晶翠心头滴血。

  刚才还嚷嚷自己儿子一个月工钱抵村里人一年存余,现在立马张口自己家没钱。

  “刚刚还了袁屠夫家十两,我还有什么钱?”

  “现在东西都在这里,没多没少,物归原主怎么还要赔钱?我看你们就是故意在床头摆个木匣子,好引我儿子上钩,就是为了不劳而获得那三千文。”

  “要不然苏凌怎么这么倒霉,前几天家里笋子被人偷了,现在木匣子又被人偷了,一定是故意引人这么做,就是为了空手套那三千文。”

  苏凌看着一副被讹了就不给钱的架势,他出声道:

  “我现在是相信你没钱了,以前穿绸子带镯子,过得体面悠闲。你现在照照镜子看下自己泼妇蛮横的嘴脸,别半夜把自己吓晕了。”

  “果然人一穷,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讲究,只想撒泼耍赖混过去。”

  苏凌的话,袁晶翠听着早已皮肉不侵。

  现在自己过日子,攥住钱最重要,还是一副没钱的态度。

  苏凌继续开口道,“你家不是有一套楠木家具?给你宽限五天时间,去街上换钱给我们,不然官府见。”

  那套楠木家具之前苏凌还想要来着。后面摆脱一穷二白困境后,他倒开始嫌弃袁晶翠的东西晦气是脏东西了。

  苏刈能自己做家当,他们两个人迟早要把屋里所有东西都换成自己亲手做的。

  苏凌嫌弃的东西,袁晶翠可当作宝贝,坚决不同意。

  “那是我儿子成亲用的家具,还说你心思不歹毒,早知道你就贪我那套家具。你别做梦,我才不会给你。”

  一旁村长沉声道,“我看你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耳朵有问题,凌哥儿刚才说要你卖钱,人家只要钱,不要你家具。”

  话里话外都说苏凌嫌弃袁晶翠的家具,旁边人都听明白了,就袁晶翠不信。

  这时候史香莲出声道,“贤芝,你不是有钱?就这么看着你娘丢脸啊,赶紧给了钱回家啊。”

  史贤芝跪得发麻想起身,但他一动小黑就低吼龇牙,吓得他直哆嗦。

  “没,没钱啊。”他心虚结巴道。

  “怎么没钱?我不是给了你三十两?”史香莲惊讶道。

  她惊讶,周围人也惊讶。

  史香莲这怕是老糊涂了吧,明知道和袁晶翠不对付,还把棺材本给了孙子。

  袁晶翠和史兴柱两人面孔一愣,而后眼里爆发喜色,竟然有三十两!

  但是史贤芝下一句话就把两人喜色冲得全没了。

  两人气得手都在发抖,就连袁晶翠都忍不住想打儿子。

  袁晶翠不敢相信,吸气缓缓道,“你再说一遍,钱怎么没的?”

  “赔,赔给赌坊了。”史贤芝见自己娘面色吓人,赶紧哭惨道,“娘,你是不知道他们,我不还钱他们就要砍我手脚啊。”

  袁晶翠心情大喜大落,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只面色板得铁青,她道,“你不是在城里做工?”

  史贤芝支支吾吾不出声,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史贤芝装孙子久了也烦,但是碍于身边凶狗,他老实道,“娘,你们乡下人不要听风就是雨。我原本在那里干的好好的,还不是拿钱给你还了钱?

  就是一时运气不行,赏识我的赵公子突然死了,我现在头上没有罩的,才时运不济,过不了几天我就能找到门路了。”

  史贤芝原本就脾气混账,先前老实一段时间那是被苏刈打怕了。

  此时跪久了也忘记之前的痛,一脸不耐烦道,“我能挣钱,不就是六两么,过几天就给你们。”

  “娘,快给我松开啊,我腿都要跪断了。”

  袁晶翠置若罔闻,此时才从得了又失去的三十两中回神。

  “她为什么给你三十两?”

  袁晶翠这一问倒是问到了关键,苏凌也十分好奇。以史香莲的心机断不会看不清形势,把自己养老希望寄托在不着调的孙子身上。

  史兰芝顶不住周遭人探究,他抬头见他娘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神情,动怒道,“快把我绳子解开,我腿快废了。”

  他见袁晶翠不动,才满不在意道,“我把家里房子过契给阿奶了。”

  史贤芝话轻飘飘的,袁晶翠听后怀疑自己幻听了,再看周遭人惊讶神情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她指着史贤芝,手指直哆嗦,“你,你,你个蠢货!”

  史贤芝道,“至于这么动怒吗,我是阿奶唯一的孙子,爹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死了房子自然是我们家的。过契只是走个流程,我还能得三十两,有什么不划算的?”

  “你个傻子,你上那个老狐狸的当了!”

  当时修房子的时候为了避税,没在官府登册报备,而是在族长的见证下写了一纸房契,规定了房子在史贤芝名下。

  本来史兴柱想写在自己名下,但是家里娘和媳妇儿都反对。

  谁也不知道今后变更房契是什么手续要多少赋税。现在躲过官府手续,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强制执行变更赋税,干脆省了麻烦,就直接写儿子名字得了。

  官府对村里修造房屋管得很松,因为村里人穷,基本上无利可图。

  一般都是在地上搭个木房子更甚者盖个茅草屋。

  不值得浪费人力在这蝇头赋税上,再者把百姓逼急了引发暴-乱反倒得不偿失。

  所以村里人修房子不要同城里那般缴纳赋税,村里房契买卖变更也不走官府的红契,都是走民间的白契也就是草契。

  白契签订需要双方当事人请本族有威望的族人做见证。契约需要写明价格、房屋间数、四至方位、甚至有的连屋前屋后的树有几颗都写得明明白白。

  由双方当事人和见证人共同签字画押后,白契就成了。

  白契再呈给官府,照验纳税登记,并贴上由官府统一印刷的典卖文契,再盖上官府骑缝章后就具有官家效力了。

  只不过民间少有走官契,都不约而同默认走白契。

  白契的见证人都是族中的族老或者村长有威望的人,不存在双方反悔的情况。

  袁晶翠大骂儿子愚蠢,还说史香莲心机深沉,处处给自己留后手,一直没把大儿子当儿子看。

  史香莲没理袁晶翠,反而看了一眼旁观热闹的苏凌。想来按照苏凌那倔性子也是嫌弃那屋子脏。

  袁晶翠虽然在骂儿子,但目光一直很敏锐地锁住史香莲。她见史香莲看了苏凌一眼,心里咯噔一跳,不会要把房契给苏凌吧。

  不过幸好史香莲只是看了一眼没做什么。看来今后她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越发被那老不死的作践拿捏住了。

  不过袁晶翠还不死心,问史贤芝,“见证人是谁?”

  史贤芝道,“袁族长,袁得水。”

  袁晶翠彻底死心了,这个白契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到自己儿子蠢得和他爹如出一辙,他爹被哄着画押了房子出资明细册子,生得儿子还被哄着让出了房契。

  袁晶翠觉得一口气呼出去就不想在吸回来,夜色暗淡,心里也空荡荡的,整个家就她一个人在努力支撑着,越想越疲惫不堪。

  她见一副没事人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

  亏她还紧张儿子成亲那套家具,现在房子都没了要什么家具,打一辈子光棍吧。

  她气上心头,懒得为一家子蠢货,过东拼西凑的紧巴日子。

  对苏凌道,“你不是惦记那套家具?算你有眼光,城里都可以卖五六十两,我十两给你。”

  苏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都嫌晦气,赔钱!”

  袁晶翠气得太阳穴里嗡嗡的,却又疲于放狠话了。

  争什么争,房子都没了,争有什么用。

  “过几天给你。”

  而后也懒得管地上的儿子和一旁一直发愣的史老大,自己慢慢往回走了。

  热闹结束后,月色朦胧显得落寞。

  一路上村里人有说有笑的,倒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回去的路上,大黑专程追上苏刈嘿嘿笑,苏刈破天荒地对大黑回了个笑脸。

  大黑压着嗓子,嗓门儿在夜里还是无限放大,“兄弟,闷头干大事啊。”

  然后用羡慕的口气道,“我家夫郎都没那心思,第一次吃的嗦丢石子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苏刈嗯了声,听着心情还不错。

  “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把牙尖嘴利的哥儿哄得死死的。”

  走在前面的苏凌原本打算装聋作哑的,但奈何大黑太肆无忌惮了。

  不过对付大黑用一招就够了,他扭头道,“大黑,你这不声不响的,你夫郎知道你存的私房钱了吗。”

  大黑见人回头,急忙捂嘴,他不是压低声音了,怎么还能听见。

  他双手抱拳讨饶,约好明天打猎的事情后就溜了。

  大黑走后,苏凌也加快步子,不让身后的苏刈追上来,今天丢脸是丢到家了。

  苏凌不让追,苏刈就乖乖跟在后面走。

  不过苏刈转眼又一想,他没追上去苏凌会不会生闷气。

  他这么想着,脚步飞快,悄无声息落在了苏凌身后。

  苏凌没听见身后追来的声音,果然生气了。

  正想借着月色不清扭头发火,转身就迎着苏刈冷峻的脸,眼底笑意混着月色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只看一眼便让人移不开了。

  苏凌怔愣片刻后,惊慌回神,发现苏刈也在定定望着他。

  苏凌面色一热,眼底秋水瞋怒,像初秋的月色清冷而娇媚,“看什么!”

  苏刈嘴角弯道,“月色。”

  苏凌虽听不懂话,但是看得清苏刈的眼神,太温柔了。

  眼底的情谊像是把他溺了进去,他多看一眼就像是贪杯多喝了一口烈酒,把自己熏得晕乎乎的。

  心跳扑通扑通的,他发觉自己再不走,可能会扑上去。

  苏刈见人又害羞了,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木匣子,无声笑了下。

  难怪之前问苏凌木匣子里是什么东西,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等两人走后,山边树林里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人影。

  狗剩看热闹看到一半就尿急。天气变冷人就喜欢排尿,一个小孩子更加管不住自己,火急火燎钻近草丛里。

  没想到都准备拉裤腰带了,听见了苏刈两人声音。

  狗剩摸了摸脑袋,他们两个人真磨叽,迟迟不走看月亮,害得他憋着也不敢撒尿。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狗剩转眼一想,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小凌哥问刈哥看什么,刈哥说看月亮。

  说明刈哥没看小凌哥,那说明刈哥不喜欢小凌哥。

  但是刚刚他看热闹的时候,听见小凌哥可是把嗦丢石子当定情信物的,这说明小凌哥是喜欢刈哥的。

  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这可怎么办?

  他们还能一起上山捡菌子吗,狗剩眉头打结想不出所以然。

  决定回家把今天的事情给他娘说下,要他娘想办法让两人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丢钱事小,丢面子事大,这下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了!

  全村人:饿饿,饭饭,啥时候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