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混沌吃的苏凌面红耳赤, 全程低着头喝汤去了。

  就在苏凌憋得脸通红的时候,二姑笑着转头对狗剩道,“惦记这个没影的, 还不如盼盼大黑夫郎肚里的。”

  二姑也只是打趣, 别说狗剩现在七岁相差大了点。大黑夫郎肚里是男是女还是哥儿都不知道。

  虽说哥儿生出哥儿的概率较大,但是其他性别也是有的。

  三伯娘接话道,“大黑夫郎是快生了吗, 我看大黑经常带他去城里。”

  二姑连忙摆手, “不是,听说身体不舒服, 最近半个月一直吃药看大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大了, 人越来越清瘦, 整天锁着眉头脸色也不好, 可把大黑愁死了。”

  “我偶尔路过他们家, 就听见大黑娘数落他,明里暗里说人来她家当祖宗了,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就闷在房里,像母鸡孵蛋一样。”

  苏凌听了会儿, 觉得脸上热气消了些。他没忍住抬头道, “那大黑夫郎不得气死,这身体能好才怪。”

  二姑道,“气又能怎么办, 大黑一个劳动汉子赚的多, 大黑娘不同意分家。大黑夫郎再串掇大黑分,那就落人口舌犯不孝罪名了。

  到时候大黑娘一哭, 旁人只说大黑夫郎心狠, 哪个婆婆不作践儿媳妇, 不然怎么说儿媳终于熬成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偏他就金贵受不得。”

  不仅像二姑说的,大黑娘还很善于拿捏人心。

  在未过门前就对大黑夫郎说了,看他真是喜欢自己儿子,才不嫌弃他家穷同意入门。

  还说今后嫁进来日子磕磕碰碰总有磨合,大黑做工本来就累,家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可千万别让自己儿子心烦。

  自从嫁进来就受尽冷眼,大黑夫郎骨子里傲不会开口对大黑说耳边话,大黑憨直愣是一点没察觉出来。

  村里族人之间在大是大非前讲究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但落在犄角细末处,一家人相互间还有龌龊隔阂,过日子,总有些纷纷扰扰。

  苏凌道,“婆婆都是媳妇儿熬过来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贴儿媳妇。”

  “终于熬出头了,可不得狠狠出几十年的憋气。都是走同一条路,前面的人能好心给后面铺路的少,倒是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多。”二姑夹了一块芹菜肺片道。

  三伯娘舀着汤,一边对苏凌道,“凌哥儿知道老人过世,关系好的都送什么吗?”

  苏凌见三伯娘这么问,那答案一定是超出他日常认知范围的。

  他干脆摇头,“不知道。”说完又好奇地看着三伯娘。

  三伯娘看下二姑,对苏凌道,“史长青家里老人去世的时候,你二姑送了我一床大红喜被。”

  苏凌怀疑自己听岔了,“老人去世虽然是喜丧,但喜被不是成亲用的?”

  二姑笑道,“这就是庆祝儿媳妇熬出头,自己能当家做主了。”

  苏凌听着看向三伯父史长青,三伯父此时一脸忠厚,“村里习俗,都这样。”

  苏凌听了觉得无语,就没有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吗。

  “咱凌哥儿命好,今后没有婆婆作践,日子轻轻松松的。”二姑道。

  这不是说刈哥没有父母一个孤儿吗,他怕苏刈心里伤痛,抬眼看了去。

  苏刈正低头拿猪蹄骨头喂桌旁的小黑,没注意到苏凌的视线。

  小黑此时体型大了,再钻桌底都得屈着前肢。

  苏刈也不让它钻,怕桌上人猛地低头被吓着。

  桌上两旁放着碗装骨头,苏刈把骨头倒入小黑的狗盆里。他把狗盆朝小黑推了下。小黑便一脸欢快地叼着狗盆出去啃了。

  突然,院子传来小黑的狗吠声。不疾不徐,倒是像提醒屋里的主人,院子来人了。

  “哎呀,凌哥儿,你这小黑狗见风长啊。”村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苏凌起身把小黑叫唤开,村长提着拐杖放在腰侧提防着小黑,老脸却淡定道,“这狗还挺通人性的。”

  它之前见过自己几面,应该不会咬人吧。

  “是的,小黑见过村长,不会随便咬人的。”苏凌笑道,也不戳穿村长紧张瞅着狗的样子。

  村长一进院子就听见灶屋热闹的很,混沌肉丸子味儿那是光闻着,他肚子都咕咕叫了。

  苏凌招待村长吃,村长摆手一会儿就走。他上来的时候看到老朋友朝他家走去了。

  村长从袖口里掏出用葛麻串的六吊钱,分了三吊给苏凌,“刚才袁晶翠来族里把罪录销了,这是按照族规赔你的三千文。”

  另外三千文是给二姑家的,索性人都在一起,村长只用走一趟。

  村长又叹气道,“昨天去城里衙门集会了,今年秋税出来了。”

  苏凌撇嘴,“村长这话说得好像冷漠的奴隶主。”

  村长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种田完赋税。”

  几人听村长这样说,知道一年辛苦钱又要掏底了。

  “猎户税从三百文涨至五百文,人头税从两百文涨至四百文。”

  村长说一个字,二姑就肉痛地眼皮跳着,她不安期盼问道,“未成亲的,年岁在十五至三十五岁,还是五算?”

  村长点头。

  二姑直唉声叹气,“我们家那两个大崽,这一下子就去四两了!”

  二姑急忙拉着三伯娘的手道,“你看看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就赶在这几天成亲了。”

  一下子单两个儿子人头税就去了四两,还有瓦匠税田税,加起来一年真是白种地了。

  村长道,“每年这会儿着急成亲的人多,怕是凑不成对儿。”

  秋收后不忙,都赶在这时嫁娶。有的家里不喜欢女儿哥儿的会磨着人,把地里秋活忙完了才放人出嫁。

  这样秋天忙完嫁人,冬天还不用在家吃闲饭。

  赶在秋税前嫁人,还能踢走家里人头税,让男方缴去。

  “你是愁的发急,我看这还有两个不着急的。凌哥儿,你这次赋税算下来可真是为衙门做贡献。十里八村头一份了。”

  这是在暗戳戳怼苏凌之前理直气壮说他有钱,买奴隶为衙门做赋税贡献的话头。

  真是个记仇的。不会天天想着怎么反驳他吧。

  苏凌这般想着看着村长日渐稀疏的头发也没出声了。

  他捂着胸口心疼道,“说吧,我有钱。”

  村长这回认真开口道:“奴隶税这回是上涨大头,一个奴隶一两银子。你俩还都超龄未婚嫁,人口税五算为四两。猎户税五百文,今年一亩田税三百文,你家有十四亩一共四千二百文。”

  苏凌听着耳边一项项税目没缓过来,只知道十两多银子就没了。

  这时三伯娘疑惑开口道,“我记得凌哥儿家的田都靠山,多贫瘠沙洼地,每年都会少征收些啊。”

  苏凌也有疑惑,他真不知道自家田有多少亩,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个。

  村长道:“良田税重、瘠田税轻那是以前。几个月前衙门的人就重新测量过村里人土地亩数,以前没开垦的陂塘、小路、沟河、坟墓、荒地都纳入了田亩里。”

  “今年日子不好过啊。”村长自顾自道。

  赋税加重,新出米价还猛跌,怎么看都是不详的兆头。

  村里赋税收不上来,他也会天天遭受衙门的压力。

  村长一番话说出来,桌上几人本来也吃得差不多的肚子,这下彻底堵饱了。

  村长见苏凌勾着手指头数自己一共要缴纳多少税,那样子数越心疼,眉头都皱起来了。

  村长道他可以帮苏凌牵线老鼠药。他开会去的时候给其他村都说了,有的将信将疑,有关系好的村长说可以试试。

  他活这么些年,还是会有几个愿意卖他面子的人。

  苏凌一听,连声感激。自己作出的药粉能卖钱,钱多钱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心底冒出的喜悦与自我认可。

  村长见苏凌眉头松开,这会儿又笑的开心了,易怒易喜真是好啊,属于年轻人的鲜活。

  村长说完后,拄着拐杖就要走。苏凌说自己买了米,给村长孝敬一袋。

  村长举着拐杖蹬地,他用力戳拐杖,宽大的袖口扇起风,吹的嘴边白胡子翻翘着。

  但他没注意,只严肃道,“我就这么老得种不得地了?哪需要你个小崽子送米吃。”

  苏凌笑着摇头,敷衍摆手,“不老不老。”

  他知道村长不要也没强行送,送村长出院子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

  他把苏刈之前做的灯笼拿出来,点燃里面的蜡烛,然后递给了村长。

  村长提着灯笼,看了一眼灯笼,圆鼓鼓的像个球,不过纸糊的顺滑,嘴里道还怪不错的。

  村长走后,桌上三伯娘几人都心情沉重。本还想着年底过个热闹年,这一大笔赋税出去,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狗剩虽然人小听不懂太多,但是他知道今年赋税格外高,说不定来年他上学的束脩要用小猪仔抵了。

  他见桌上人都放下碗筷一脸低沉,主动起身把吃完的碗往灶上端。

  其他人见狗剩这般乖巧,心头轻巧了些,也都起身开始收拾。

  二姑边收拾边说落自己儿子不成亲废四两银子。心疼是心疼,但瞧着并不困难的样子。

  一旁三伯娘倒是一直没说话,脸色闷的厉害,苏凌倒是想说叹口气出来会不会好点。

  苏凌道如果手头紧,他可以借。

  三伯娘摇头说自己掏的出来,还叮嘱苏凌别轻易给别人借钱。

  二姑也道还钱的都是大爷,借出去的钱就不是自己的了,问上一回会得罪人。

  说到这个话头上,二姑就扯到自己以前给别人借钱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两家人,最后搞得都不说话了。

  她当时着急用钱,见对方隔三差五买肉和瓜果吃,没忍住问了几次。最后钱是要回来了,但在河边洗衣服碰见了,她主动打招呼对方都爱答不理的。

  苏凌点头,说自己知道,不会借钱的。

  吃完饭后,苏刈把院子里的鸡鸭赶回笼子,又看看马的适应情况。

  苏凌把晾衣竿上的衣服收拾进屋,把衣服分开叠好,再把苏刈的衣服放进他屋里。

  两人进进出出都是些小事儿,天逐渐暗下,身上都沾了些露水桂花香味。

  苏凌忙完后,便搬出大竹椅坐在院子里。看着苏刈一边招呼小黑,一边拍着马头,似乎在让这两好好相处。

  苏凌背靠在竹椅上,鼻尖满是浓郁的桂香,闻着闻着脑袋空空,疲累袭来便有些倦意。

  他动了下身子转为撑着脑袋看着苏刈。那马最开始扭头避开刈哥的手心,不知道刈哥怎么弄的,那马渐渐开始侧头蹭他手心了。

  有了这头马,他们今后出行方便很多。平时在城里各处买东西脚都走得发酸,有了马之后逛遍全程都轻而易举。

  有了马脚程快,今后他们是不是可以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可青石城户引不轻易下发,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祖祖辈辈在原地生老病死,一代接一代过了下来。

  这匹马好像还是外地来的,外地又是什么样的?从小在青石城长大只觉得压抑,最后在山脚落根,才得些闲适的日子。

  圆月逐渐从山头升起,洒着清冷的秋意,连绵起伏的青山沁着一片朦胧凉爽。

  山的那头是什么,那边也像青石城这样?

  苏凌托着脸望向苏刈,“刈哥,你知道山的外面有什么吗?”

  苏刈正把马槽里落下的枯叶刨开,闻言抬头看向苏凌,他眼睛发倦微眯着像是吃饱喝足的小猫。

  苏刈走近水进边的水缸,舀水洗手道:“这一带地势多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苏凌哦了声,听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露水落在脖子生了凉意,他缩着脖子取暖整个人团在竹椅上。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苏凌着闭眼,脚尖点地,慢悠悠地摇着竹椅道。

  苏刈拿起木架子上的布巾擦干手,而后走近苏凌身边,蹲下道,“山的那边,可能会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浩瀚无边的大海。”

  苏凌哼哼了下,乌黑的睫毛盛着月光显得尤为发亮浓密,他朝苏刈那边侧过身子,仍还是闭着眼,“可能?”

  “嗯。”

  苏凌嘴嘟着,眉头拧了下,山的外面可能还是山。

  苏刈又道,“不过,我们走的足够远的话,一定能看到平原和大海。”

  秀气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含着丝笑意,这会儿满意了,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嗯。

  “好困哦,”苏凌又含含糊糊的开口。

  桂花香味儿浮在山雾气里,味道格外馥郁令人放松。苏凌一脸睡意说完,只听到绵长细微的呼吸声了。

  月下的肤色如玉脂细滑,睡着的神色满是依赖。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的鼻尖秀挺可爱,微张的唇瓣里可以看见一截粉色的舌头。

  院子四寂无声逐渐暗下来,有什么东西突然紧缩骤快的跳起来——扑通扑通,过快的紧张感刺激着下垂的指尖蠢蠢欲动,最终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他视线如野兽巡查领地一般在苏凌睡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了微掀的唇瓣上。

  鬼使神差般身子前倾,灼热呼气打在苏凌脸夹上,待低头看清脸上薄而晶莹的绒毛后,他眼里有丝笑意。

  难怪阿凌动不动就脸红,是真的脸皮嫩薄。

  他看着满是信任依赖的睡姿,抿着嘴控制冲动,睫毛颤动下垂,却遮不住眼底喷薄欲出的妄念。

  最终缓缓低声道,“阿凌,我可以亲你吗。”

  他又缓了片刻,呢喃道:“当你默认了。”

  苏凌五官在月色下恬静,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睡得胸口起伏正酣甜。

  正当苏刈闭着眼贴近的时候,苏凌抬手一巴掌拍去。

  耳光声清脆。

  苏凌皱着眉头还闭着眼,他不舒服地伸了下缩着的脖子,无意识翻了个身差点翻出椅子外。

  等窝在苏刈怀里时,嘴里仍嘟囔着,“刈哥,小黑,捉蚊子。”

  “嗡嗡烦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看了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