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凌听苏刈用庆幸的口气说他不能生孩子后, 便一路没有理人,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苏刈走在后头,看不到苏凌神色;外加两人有时候一起做事也没说话, 一路下来他也没发现苏凌有什么不对。

  来到大黑家时, 他家院子正出来两三位村妇,想来是看望大黑夫郎的。

  而院子里,大黑娘跟他大嫂正忙着自己手里的豆腐磨, 丝毫没有送客或招待客人的意思。

  倒是出来的几位村妇, 看见苏凌来了,停在原地和他笑着打招呼。说大黑夫郎经过苏凌看后, 今天早上已经意识清醒, 人也能进食说说话了。

  聊了几句后, 得知大黑夫郎精神不错, 苏凌便直接进了院子。

  院子里大黑娘朝苏凌看了一眼后便不耐烦地继续磨磨。她余光一直盯着人, 见苏凌两人去了侧屋没进堂屋,夹着眉头嘀嘀咕咕才收回了眼。

  侧屋是前后各一间房间,侧屋外的角落里还架着一个茅棚。里面厨具案板一应俱全,看来平日大黑会在这里, 给自家夫郎开小灶补补身体。

  此时茅棚里, 用泥砌的土炉子里正冒着大火,炉子上架着药罐子。噗嗤一声,罐子嘴儿吐出沸腾的褐色水沫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涩药味儿。

  墙角原本种了些花花草草, 只不过此时都被药渣子遮住了,看着死气沉沉的。

  这男人做事就是马虎, 熬药不守着, 药罐子熬裂熬干了都不知道。

  苏凌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便开口喊了声大黑。不一会儿大黑就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凌时,含着郁色的浓眉展开,“哎,凌哥儿来了啊。”

  苏凌点头,然后也没管苏刈自己就进屋去了。

  大黑见苏刈也来了,外男不便进屋子,他便站在屋外陪着苏刈。

  苏凌进屋子时,大黑夫郎枕着大喜鸳鸯枕头,朝他点头。

  肚子把被褥撑地鼓起来,一张清瘦的脸看着确实气色好了些,嘴唇湿润带着点血气。床边桌子上还散着话梅蜜饯,想来刚才大黑正在喂他吃东西。

  大黑夫郎见苏凌来了,难得脸上有些笑意,手便想扶着床沿起身下地,给苏凌拉凳子。

  苏凌连忙阻止他,也没客气,直接一屁股做人床沿上了。

  他先是叫人把手腕伸出来,把了下脉。脉搏确实比昨日平稳有力些,看来茯神确实有贵的道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苏凌道。

  大黑夫郎说好多了,稍微有了点食欲,不是吃什么吐什么,昨晚也睡得好。

  大黑夫郎知道自己命都是苏凌救的,以前便喜欢苏凌,只是觉得苏凌伶牙俐齿脾气暴躁,不知道如何与他打交道。

  有时候甚至想他要是有苏凌的脾气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害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不怕婆婆和大嫂到处说是非颠倒黑白。

  他就不会总怨大黑木木愣愣,总觉得没办法融入这个家,感觉自己就像外来的。

  他身体不适经过苏凌一番把看,心里对苏凌也信任依赖了几分。

  他一脸似秋霜后的白菜,正逢暖阳一般眼底有了些鲜活。他看着苏凌,犹豫地抓住了苏凌的手。

  苏凌却抽出手,他见大黑夫郎拧眉似误会一般,拍拍他手背道,“我手凉,孕后体热,怕冷了你。”

  苏凌见他神色松了些,又道,“平日都听村里人叫你大黑夫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大黑夫郎一听,抿着嘴,眼底有些水光颤抖最终看着苏凌真诚的目光,眼泪冒出来了。

  苏凌有些慌了,但又摸不着头脑。

  “这还是下村子头一回有人问我姓名,自从嫁给大黑后,便没人喊我名字了。”

  他哽咽道:“青水,我叫青水。”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民一般就是围着自家附近的土地转悠,偶尔人情来往也是在熟人之间。

  青水家在上游,和下游的大黑家隔了几里路程,他嫁过来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开始人家问他叫什么,他还没开口,婆婆抢话说这就是大黑新娶的夫郎。从此别人便开始叫他大黑夫郎了。

  一开始内心还是甜蜜蜜的,但是日子久了,他好像再也没以青水的名字活过。

  而是以大黑夫郎活着,婆婆也作践他,因为他只是她儿子大黑娶来的外人夫郎。

  赚的钱也要上交,他婆婆对他千防万防,他没嫁进来时,她房里的门有人在家便不落锁。他进来后,日日落锁。

  他虽知道是大嫂背地拱火,但是事实就是婆婆嫌弃他家里穷,把他当做一个做一辈子的免费长工。

  他怀孕了,他婆婆体贴大黑,问要不要给他找个妾室。虽然大黑当场拒绝了,但他心里还是有疙瘩。

  就这件事后,他婆婆还以为是他不让大黑纳妾,阴阳怪气他粘人善妒。

  大黑是听不懂阴阳话的,只当说他俩感情好。但有他在,婆婆和大嫂也不敢说的过分。

  他知道大黑现在是护着他,但是今后呢?大黑孝顺,他毕竟只和他短短生活不到一年。日子久了,他不知道大黑会不会被婆婆说服,再娶一个有家底的。

  他有一次无意间听见他婆婆对大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大黑和老大哪个瘦了哪个胖了,她都会心疼瘦的那个。

  现在不听话非娶了个穷哥儿,眼看着你大哥就比你更有钱过的更好了。

  他嫁过来时周围邻里人人说他嫁的好。大黑家是村里有名的大户,大黑也是个实在肯干的;他娘和大儿媳妇关系处的好,他嫁进去了就完全脱离原本的火坑了。

  事实是,他是脱离了原本的火坑,可也掉入另一个火坑。唯一还有大黑拉了他一把,但他不知道这拉着的手什么时候会松。

  苏凌听着青水的心声,无奈叹了口气。

  青水运气好是嫁给了大黑,运气不好的,丈夫婆婆轮番折磨那日子才没有盼头。

  可即使在外人眼里大黑是一个很宠夫郎的,也像在外人眼里苏刈对他很好,可自己心底总是有一块没着落。

  他试探道,“大黑就没想过分家?”

  青水一听愁绪散了些,眼里闪着笑意,他道,“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睡得好吗?”

  他低声凑近,“因为我听见大黑昨夜说梦话都在和他娘吵架,”说到这里,他眉眼止不住地笑弯了,嗓音带着盼头道,“吵架说分家的事情。”

  “我都不用趴他耳边听,粗嗓门吼起来叽里哇啦,也没听明白说的什么,只是听着好像很生气,出气都喘着。”

  “他一早醒来便愁眉苦脸,翻来覆去的叹气,说想分家。”

  “我就问大黑为什么想分家,大黑一开始嘀嘀咕咕不想说,后面才说是你给他说的,在娘和夫郎选一个。然后他偷偷跟在他娘和大嫂后面,发现一直在说我的不是。”

  他说道这里没忍住笑出声了,“我又问他叹气原因,你猜他怎么说的。”

  “大黑说昨夜梦里分家,吵架没吵赢,看到我被他娘指着鼻头骂。他气得梦醒,醒来一肚子气没地儿撒。”

  青水低声道,“吵什么吵,我只要善解人意一副事事听大黑的就可以了。大黑吵不赢,反而更心疼我。”

  苏凌没忍住打量了青水一眼,眉眼清冷看着性子也冷,他道,“你想法还挺不错的。”

  青水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撒不来娇做不来吹枕头风的事。”

  苏凌见青水说起大黑的时候,眼里藏着情谊,他好奇道,“你是怎么和大黑认识就成亲了。”

  青水顿时脸面上了绯色,眼神闪躲有些羞涩。他见苏凌实在好奇便凑近低声说了。

  “我家里姊妹众多,家里确实穷,我爹便要把我卖给城里人家做外妾,还强行给我喂了药关在家里,我自己偷偷跑出来,遇见在山里砍柴的大黑……”

  剩下的青水没说了,但熟读话本的苏凌当即会意,立马臊红了耳朵,没忍住捂着脸和青水两人低笑起来了。

  屋外的大黑听着屋里笑声摸不着头脑,不过见自家夫郎开心,他这段日子愁绪暂时明朗了点。

  他甚至看到苏刈脖子上的咬痕还有心思开玩笑了,挤眉斗眼做惊呼,“刈兄弟,你这脖子谁咬的?首先排除蚊子和小黑。”

  苏刈没理他,见大黑一直盯着看才道,“阿凌吃菌子中毒,出现幻觉咬的。”

  大黑一副过来人不用掩饰的神情,手搭在苏刈肩膀笑笑,“好日子将近啊,到时候我给你端盘子上菜。”

  苏刈点头,然后就听大黑问他苏凌平日脾气暴躁,他是怎么把人哄好的。还说要不是苏凌提醒他,他还一直没发现自家夫郎一直闷闷不乐。

  苏刈道,“看脸色,不笑就是不开心。”

  大黑眼神像是有些了悟,但又瞧了苏刈一眼,“你一直不笑,那是因为和苏凌在一起不开心?”

  ……

  屋里青水听见大黑这样说,没忍住开口替自己男人给苏凌解释:

  “大黑这样说是因为他没看见苏刈笑过,人苏刈只在你面前笑。”

  苏凌哼了声,现在还在生苏刈的闷气,不想聊他。

  “他就是个木头,我生气都不知道。”

  然后又道,“别的事别多想,大黑紧巴你,你就好好养胎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和大黑自己单独过。”

  他见青水下意识抚摸着孕肚,眼里满是羡慕。青水见他这样,拉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苏凌手心下一跳跳的,他惊讶道,“踢我呢。”

  他道,“真羡慕你能生孩子,一定要静心养胎啊。”

  青水只当他也想生孩子了。见苏凌水光嫩滑,面色红润精气神也足,叫他别急,“我瞧着你是个能生的,倒时候生一堆有的你忙。”

  苏凌看着青水的笑意,收回了手,有些低落道,“不能生。”

  青水有些诧异,他似想到什么,低声疑惑道,“不会吧,苏刈看着就能让你生一堆啊。”

  苏凌听着又羞又臊,心里那点晦团倒是没了,他揉着脸开玩笑道,“我不能生,让苏刈生吧。”

  青水更震惊了,对苏凌此时有种盲目的信任,他道:“你还有让男人生孩子的药?”

  ……

  屋外大黑也震惊,他看着苏刈脖子上的红痕,视线再下滑至苏刈平坦精瘦的腰腹,喃喃道了声我滴个乖乖。

  “我是该叫你刈兄弟还是刈嫂子?”

  苏刈冷道,“还是叫你大傻合适。”

  这时候苏凌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都没看苏刈就直接对大黑叮嘱了些事宜,尤其是不能动气忧心。

  大黑说自己会注意的,也不外出做工了,就守在家里陪着夫郎。

  苏凌点头,然后直接走了。

  大黑见苏刈皱了下眉头,然后跟了上去。这是又生气了?他挠挠头进去找自己夫郎。

  也许是最近来家里看大黑夫郎的人多,大黑娘在苏凌两人走后,便进大黑屋里对青水一通阴阳怪气。

  恰好大黑听见脑子艰难多转了圈,见青水脸色不好,便知道自己娘又在找麻烦。

  他开口替青水说了几句要静养休息,大黑娘就顿时撒气了。说一群群人往家里来没见他要休息,她一来就要休息,这屋子她是待不了吗?

  还直白说是不是大黑夫郎又在吹什么歪风。

  大黑梦里他娘开头也这样数落人,最后气势汹汹指着自己夫郎鼻子骂。梦里没能拦住,大黑现在坚决要拦住他娘欺负自己夫郎。

  大黑听得很生气,外加昨晚做了一夜吃瘪的分家梦,心里本来有闷气,此时便顺势把分家话头说出口了。

  大黑娘一听要分家,顿时叉腰指着床上的青水,骂得十分难听。

  说狐狸精挑拨他们娘俩,说青水一打开始就没把她当家人当婆婆,净干些藏私库的事情。

  就是看她心软疼儿子孙儿,才让青水打着主意,拿着她棺材本钱看病,最后还撺掇儿子和她分家。

  说拿她棺材本钱看病那也是她的说法。

  在青水看来,平时大黑赚钱的钱上交七成,哪有什么钱再看病了。他看病花钱买得药本来就贵,花自己私库没多久就掏底了。

  于是他死活不肯自己掏钱,说平日赚的钱都上交了。此时看病给他花钱不是理所应当吗?

  大黑没办法只能从他娘那里要,大黑娘熬不过青水,又心疼肚子里孙子便才掏钱看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黑分家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

  大黑娘到处说一分家他们那个侧屋就做好吃的,平日一起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出钱买肉什么的。

  但大家都没心思听大黑娘哭诉这些有的没的。

  今年大米卖的不好,还加重了赋税。家里穷缴不起的便要被官府捉儿女卖钱,这谁还有心思关心别家的家长里短。

  即使有闲心听大黑娘讲鸡毛蒜皮的,都只关心大黑夫郎怎么突然就好转了。一问才知道是苏凌看的病,纷纷说苏凌不愧是史兴贤的种,看着医术比他爹还好。

  傍晚。

  苏凌从早上开始苏刈说庆幸他不能生孩子后,就一直没理他。

  苏刈一开始哄了下没哄好,他想嘴上哄不开心,动手更有诚心。

  他想给苏凌做一个几层可折叠拆卸的药架子,这样晾晒收拾好的药材都有一个规整的存放处。

  苏凌见他从屋板上翻出些干木头,在院子里架着木马墩子,埋头用刨子刨花,然后便一直没开口找他说话。

  苏凌气闷,也懒得理他,自己进了堂屋翻着医书看。

  他阿父留的医书很驳杂各个方面都有涉猎,基本都是浅显入门的,最多还是识别药材的书籍。

  这个时代学医比木匠收徒还严格,基本家族世代继承衣钵不外传,甚至还传男不传女不传哥儿。

  不过乡野之间还是留着窜乡的草泽医,苏凌阿父便是跟着学了点皮毛,自己慢慢走乡收药材最后在城里开了个铺子。

  这种窜乡的草泽医医术都不高,只能看个一般的头疼脑热。但是这种小毛病村里人都是熬过去哪会花钱看病。

  苏凌掌握的医术知识都比这些大夫靠谱,所以村里人对苏凌能看好大黑夫郎,感到吃惊和敬佩。

  苏凌决心要学习医术,看得的时候很入迷。不知不觉太阳下山,堂屋里光线暗淡了。

  他起身站在石阶上伸下腰肢,苏刈还在弓着腰扯着墨尺弹划线,然后拿凿子造榫口。

  这时,趴在苏刈脚下的小黑起身朝院外叫唤,没一会儿村长就上了院子口。

  村长见小黑一大坨半蹲半趴的坐在门口就有些发杵,小黑抬头瞅了村长一眼,自己慢悠悠趴起来朝桂花树下走去了。

  村长捏着拐杖嘿了声,“小黑还挺聪明的。”

  村长进院子,见地上刨了好些刨花,几根圆木刨的光滑。一旁架子的雏形已经搭出来了。

  得知是给苏凌做的药架子,还夸苏刈能干苏凌福气好。

  苏凌一脸冷色并不见开心,他转头道,“村长,要不尝尝我的果茶?”

  村长亲自来送卖老鼠药的钱,就是想尝尝蔡老头夸得天花乱坠的果茶是什么味道。

  苏凌很快端着盘子出来了,瓷杯里放着猕猴桃干和蜜蜂还放了点桂花。这杯他原本是泡给自己喝的,但是看书忘记了,瓷杯一直放灶屋案桌上也没拿进堂屋。

  此时泡了一个时辰,果茶猕猴桃酸味儿正浓。

  村长接过茶杯闻着香甜便喝了口。

  入口甘甜,但下咽后舌尖留着猕猴桃果片酸涩,酸的他龇牙咧嘴,直说自己牙齿要酸掉了。

  “那蔡老头竟然骗我,故意整我!”村长捂着侧脸骂骂咧咧的。

  苏凌此时才知道村长吃不得一点酸的。

  年轻的时候拿蜂蜜浆裹着冬天冰块吃,把牙齿吃坏了。

  村长捂着脸龇牙时不时嘶气,他把卖老鼠药的钱递给苏凌:

  “其他村子本来也打算买的,但是收到米价贱的消息后,都不买了。一共两个村子买,卖了六十包,一包二十文,一共一千两百二十文,剩下的老鼠药退给你。”

  苏凌收了钱,把剩下的十几包老鼠药劝村长拿着,说自己家里没老鼠,放着也会放失效。

  村长也是明白人,知道苏凌这是弯弯绕绕给的辛苦费。但他说自己拿个四包放家里,看其他的还能不能卖出去。

  村长拄着拐杖准备转身时,余光像是捕捉到什么。

  他侧头看向了弯腰低头的苏刈,目光落在冷白脖子上的那块青紫处。

  不待村长说什么,苏凌就拉下了脸。

  这一天被人打趣烦了,逢人便被逮着问。

  苏凌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苏刈脖子处:

  “我咬的。”十分理直气壮。

  村长顿时鼓着眼,看看低头顺眼一声不吭干苦力的苏刈,又看着苏凌。他那一副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简直无法无天了。

  村长连连叹气,他瞪了苏凌一眼。

  “看你把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我都要站出来给苏刈主持公道了。”

  说完村长还跺了跺拐杖,上前贴心地拍了拍苏刈的肩膀,端着和蔼的口气道,“小伙子,别怕,受了委屈找村长。”

  苏刈一人把苏凌这个刺头拿下,不去祸害村里别人家,就冲这个苦劳,他都要替苏刈说一句话了。

  苏刈抬头,他道,“不苦。”

  村长看得心情复杂,好端端一个打虎汉子被人欺负的有苦不敢言。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苏凌,见他冷着脸,对苏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哎,他看着就烦。

  他临走的时候把苏凌叫到一旁语重心长道,“苏刈一个外来的,别把人欺负跑了。”

  这时苏刈起身道,“不会跑的,村长。”

  村长嘴角抽得胡子颤颤,他一言难尽的看着两人。一个臭脸一个冷脸,连声说了几个好。这种事情他再插手就是嫌命长。

  村长走后,苏刈把院子木匠工具和木头架子收拾好,开始做晚饭了。

  晚饭炒了个苏凌喜欢吃的烧茄子泥炒韭菜,然后架着小炉子,铁锅里热着二姑家给的鸡鸭肉,再烫着白菜和茼蒿。

  二姑做的菜,闻着味道就有一股开热闹流水席的大厨味儿,就连辣椒丝儿都透食欲。

  苏凌埋头吃菜,苏刈的烧茄子也不错,吃着吃着就眉眼舒展,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了,直夸苏刈做的不错。

  苏刈趁机道,“那阿凌,什么时候打算给我个名分?”

  苏凌一噎,他想起了青水说的——苏刈看着就能让他生一堆孩子。脸上了红,似嗔似怒,“再说吧,看你表现。”

  苏刈此时却鬼使神差对上了苏凌的脑回路,他道,“难道真的要等有了孩子才能成亲?”

  没等苏凌羞怒,苏刈就皱着眉头异常严肃地看着苏凌,“阿凌,我不会让你冒险生孩子的。”

  他坚定道,“我只要你就好了。”

  苏凌听得心神荡漾,哪还有什么闷气,咬着筷子呐呐道,“我也有你就够了。”

  一顿饭,两人是吃的眉来眼去,苏刈一反常态不似平日沉稳,神情盯着苏凌欲言又止,有些坐立难安。

  苏凌问他怎么了,他摇头又不说,只给苏凌夹菜叫多吃点补充体力。

  直到洗完澡,苏凌从后屋出来,苏刈还一直盯着他。

  苏凌道,“怎么了?一直有话说的样子。”

  苏刈说自己马上洗澡。

  苏凌没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刚躺下就没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懒得起身直接在躺床上叫人进来。

  嘎吱一声,他目光随着门开的动作睁大了。

  苏刈只穿着个素衣,腰带半解松垮搭在腰间,里衣半遮半掩中露着肌理线条流畅的腰腹。

  看得苏凌脸上臊得慌,他慌忙抓着被角道,“干什么。”

  苏刈站在门口没动,见苏凌偷偷缩进被褥里还不忘盯着他胸口看,他扯了下领口落了一片裹着水珠的精壮胸肌。

  他开口道:“来表现。”

  电光火石间,苏凌瞬间明白苏刈说的什么。难怪一直叫他多吃点保存体力。

  “苏刈你个大流氓!滚出去!”

  苏凌羞地跳下床,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赤脚下地,箭步冲到门口,啪地一声,把门用力关上。

  门扇来的风吹起苏刈散在腰间的青丝,他面色还愣愣的。半晌看着关着的门反而笑了起来,神情看着还松了口气。

  他还想着怎么拒绝苏凌的暗示——要看他的表现。

  家里没有准备的东西,他可不想给苏凌第一次留下血痛阴影,然后抗拒和他的亲热。

  但他又不能拒绝苏凌,一旦他开口说没准备好,苏凌定要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饭间的欲言又止便是这个。

  苏刈在门外笑了下,没有解释自己闹出来的乌龙,然后对苏凌说了声好眠,便回屋睡觉了。

  苏刈的一句好眠,苏凌又成功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起来脑袋里嗡嗡的,但是脸色红润两眼水光,乍看还以为春风入岸得了滋润。

  苏凌拉着个苦瓜脸,饭间照例眼底滚鸡蛋去乌青。

  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可以一边眼底滚鸡蛋一边吃饭。

  他看着苏刈眼底无暇,嫉妒的要命。

  苏刈看着他连着两夜兴奋得睡不着觉,也担心他的身体。还叫苏凌白天就留在家里补觉,他和二姑三伯娘们去砍芦苇。

  苏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摆了摆手,“睡不着,我很精神。”

  苏刈皱着眉头见苏凌确实气色不错,才随了他。然后说如果夜里再失眠,他就帮他入睡。

  苏凌好奇,你怎么帮?还能替我睡不成。

  苏刈笑了,低头凑近苏凌的耳边轻语,看着白皙的耳廓慢慢由薄红到透红,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都显得呆呆可爱。

  苏刈摸了下那滴血的耳垂,还没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趁人没羞恼前也不多逗,飞快收回了手。

  饭后,两人收拾完后便去河边岸滩砍芦苇。

  河边岸滩的芦苇荡很大,芦苇枝头高高扬着绵软的白絮一直延绵到山脚下。看着有两三里长,人要在里面绕那能绕迷路。

  两人到芦苇荡的时候,芦苇荡外二姑家和三伯娘家都已经到了。

  他们脚下都砍了一捆了,每个人砍的速度都很快,一大片一会儿就倒光了。

  芦苇花飘着到处是,层层叠叠黏在弯着的人腰上,落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苏刈便带着苏凌往里走,这样芦花少点,人少也清净。

  他带着苏凌走了一会儿后,在一个芦苇角停了下来。苏凌问怎么了,苏刈嘘了声示意他别说话。

  苏凌以为是有野物躲在里面。他竖起耳朵听,只听到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里发出风吹芦杆的清脆悠闲声。

  “石头哥哥,你怎么还不给家里说我们俩的事情啊。”

  苏凌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就听女声又幽怨又细细委屈道,“我哥哥被人打断腿,还挑断了手脚筋半夜丢在院子里,我家没钱医治,我哥哥后半辈子都得残废了。”

  “我家现在本来就靠哥哥赚钱养家,我爹整日酗酒不高兴就打我们娘俩。

  他最近还说我适婚不嫁,养在家里白白糟蹋粮食还要交五算的人口税,我爹说我的人口税一千文,要我自己想办法。”

  “可我一个女孩子能想到什么办法呢,石头哥哥,我只有你了。”

  男声含着忧急心疼,嗓音也听着老实粗声,“兰妹,不是我没给家里提我们俩的事情,是我娘说,要过了秋税后再成亲。”

  这男人的娘看自己儿子被史贤兰哄得五迷三道的,直接开口拒绝亲事儿子定要闹,便借着秋税负担重一直拖着。

  一千文也就是一两,普通人家大几个月的开支,谁舍得出?

  再加上袁晶翠风评不好,她养出来的女儿谁敢娶。

  以前没闹出来的时候都排着队,只等袁晶翠挑三拣四。

  现在她女儿弯着他儿子上赶,她怕得撇开都来不及。

  “石头哥哥,你傻啊,你要这样想想,我要嫁给你的,后半辈子都跟你过呀。现在相当于我白吃白住在别人家,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受委屈吗?你还不快把我娶回家。”

  苏凌听到这里真的大开眼界,没想到史贤兰竟然这么没脸没皮,三两句话就把那男人哄地保护欲爆发。

  那男人心疼道,“兰儿,我娘那边坚决要秋后成亲,但是我自己存的有钱,我替你缴纳人头税,你同我亲热亲热。”

  苏凌听得目瞪口呆,而后听见铜板碎响还混着男人火急火燎的喘气声,不一会儿传来女方压抑着的低喘媚声。

  苏凌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突然声音断了,苏凌抬眼望着不远处乱晃的芦苇杆,眼前视线也被遮住了。

  苏凌被人圈在怀里,耳边有低声道,“不准看,不准听。”

  苏凌扒拉下捂着眼的手,眨眨眼,而后理直气壮斜了眼苏刈。那神情在说凭什么你能听能看。

  苏刈被这挑衅眼神挠得心痒,恰好一朵芦花落在苏凌脖子上,他抬手取下,而后手掌扶着细滑的脖子而上,停在后脑勺将人轻轻前带,俯身亲了下那撅着的嘴巴。

  苏凌被吻的措手不及,等他红着脸回神时,苏刈已经站直静静地看着他了。

  苏刈那眼神大有你再想别的事情,他就再亲的态度。

  苏凌无声哼哼,苏刈的脸在芦苇飞絮中格外好看,一看便觉得这人能在芦苇枝头飞的。

  他没忍住,捂脸吃吃发笑。

  苏刈摸了摸自己脸,没发现芦花飞絮,不明白苏凌看着自己为什么发笑。

  不过很快苏凌就没笑了,反而竖起了耳朵一脸八卦神色。

  “不要,石头哥哥。”

  但男声似难受的厉害,粗声粗气地重喘,“兰儿,你早晚会嫁给我的,你就先让哥哥快活吧。”

  苏凌听这话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没忍住呛出了声。

  芦苇里一听见外面动静,立马安静下来。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响起。

  等史贤兰一脸刷白走出来时,没有看见人。

  那石头还说她听岔了,要拉着人继续进芦苇荡里快活。

  史贤兰确定自己没听错,她此时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回头再看男人时一脸果决。

  “石头哥哥你既然如此不疼惜怜爱我,我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你走吧,我们以后不再见了。”

  男人一听她这么说便要着急解释,但是史贤兰只哭着道,就把她当做低贱的女人吧,这一两银子她实在需要。

  男人本来还心疼自己一两银子,到嘴的鸭子跑了,此时听见人这么说心底酸涩不已。

  他知道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也只能就此作罢,哄着人图个一时快活。

  两人相互一番情意绵绵说着各自委屈后,确定彼此不会纠缠,随后便转身一拍两散,各自出了芦苇角。

  史贤兰出来没走多久,便看到苏刈两人在砍芦苇。苏凌坐在一旁石块上,拿着芦苇杆在那里无聊地戳着沙地。

  史贤兰看到他这副不知疾苦的少爷模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色却故作吃惊打招呼。

  苏凌扬起天真笑脸,“兰姐姐也砍芦苇啊。”

  史贤兰点头,但总觉得苏凌知道点什么,这距离又近,难道刚才那个人是苏凌和苏刈?

  那他们躲在那里干什么……

  她朝一旁砍芦苇的苏刈看去,目光一定,落在苏刈脖子上,而后像是抓住把柄似的眼里冒着光。

  她刚转头,就听见苏凌无所谓道,“那啊,我啃得啊。”

  苏凌抬起手指了指她脖子,而后笑得无辜,“倒是兰姐姐,这又是被谁啃的呀?”

  史贤兰面色顿时僵住,唇瓣都血色尽失。不过她很快稳住,然后说两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苏凌毫不在乎地点头,“对啊,我们见不得光,不像某些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史贤兰急脸正想说什么,就见不远处史丹史利两人朝这边走来,她再一看不远处七八个人都在砍芦苇。

  她一回到家里,便对她娘袁晶翠说要嫁给城里李家为妾。

  之前史贤芝在赌坊里认识些三教九流的又重新牵上了李家的线。赌坊看李家面子给史贤芝放了水,让他赚了些小钱。

  但后来李家管事看史贤芝没什么本事光嘴花花便弃了。

  没了李家罩着,史贤芝在赌坊流年不利欠的一屁股债。最后还不起被打断了腿丢在家门口,还威胁要还钱,不然把史贤兰卖到窑子里去。

  史贤兰急了当然不干,便偷偷给自己找婆家,盯上了老实巴交的那个男人。结果事事不顺,反而差点被玷污了身子。

  她心里有鬼,笃定有人看见了。还被苏凌指出脖子上的印记,要不了半天她名声尽毁。

  她在这个村子没了出路,这个家也像个泥潭,**了还带一身淤泥。

  只有逃离这里,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总比这里好。

  她平日从史贤芝醉话里听到李家多有权有势,就是一个扫地小厮都高人一等。还说李家老爷贪美色,来者不拒。

  李老爷正和家中长子闹不合,正到处找女人给他生儿子,她年轻颇有姿色定能被看上。

  一听史贤兰要去李家做妾,家里两个男人纷纷赞同。史贤芝说自己保证她能入府,还夸史贤兰比窑子里的妞都漂亮。

  史兴柱还夸自己女儿有眼光,养那么多年也终于可以赚钱了,还叮嘱别忘父母恩。

  只有袁晶翠听了一直愣在椅子上,她见史兴柱这么说,突然发疯跳起来朝史兴柱扑去抓他脸。

  史兴柱被抓了一脸血,直骂疯婆子,今天高兴便没和袁晶翠打,骂骂咧咧出院子了。

  袁晶翠再一脸严肃地问史贤兰为什么要去李家当妾,知不知道妾就是低贱的奴仆。

  她见女儿点头说知道,态度坚决要去,她嘴角抽搐红了眼。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一辈子图个正妻的位置吗,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发卖姨娘妾室,一旦为妾,命就不是在自己的手里了。

  李家是家大业大,但后宅水深,你一个乡野姑娘如何斗得过,你凭什么讨人家欢心?

  不说下人熬煮的菜汤你做的一般,刺绣女红也将将能见人,那些姨娘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总得占一样,你会哪种?”

  “你凭什么能爬床怀上孩子,你一个村里姑娘和人家比年轻貌美吗?就算你怀上孩子,你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去母留子吗?”

  “兰儿啊,娘不图你赚钱,只要你嫁个好人家就行了,不要找你爹这样的男人就行了,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府后宅啊。”

  袁晶翠这番劝说并没得到女儿的认同,反而激起她骨子里的愤怒。

  “你把我数落的一无是处,还不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我要是出身在富贵人家,我能不会琴棋书画吗!”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劲?过去的出身我没办法改变,从今以后我每走的每一步我都不后悔。”

  她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困在家徒四壁颓败的危墙下。她应该穿着华服绽放在百花中悠闲漫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刈哥,听听,那些为奴为妾的多惨,你看我待你多好。

  苏刈:不过,一般人也达不到我这表现。

  苏凌恼羞仰头叫嚷:你给我闭嘴!

  苏刈点头,弯腰堵住苏凌叽叽喳喳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