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听着周王连声质问, 外加上对周王印象极差,他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

  “是什么情况,张大夫不是在诊治?”苏凌没好气道。

  周王当然不是问这个情况, 而是想问苏凌是怎么发现他娘的。

  但他现在也知道苏凌十分不待见他, 便只得连声道谢。然后围着张大夫,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经过张大夫施针后,没多久阿婆慢慢转醒了。

  阿婆睁眼看到自己儿子, 枯浊的眼里多了些亮光。

  她脸色苍白, 颤着干柴似的手指,抬手拉着儿子的手道:“老大啊, 多亏他两人路过好心把我救起来了,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要不是这两人, 自己恐怕摔死在田坎后家人也都不知道。

  村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有放牛割牛草摔死的, 还有砍柴砍田坎摔死的。

  她往常听见这些就心里发毛。

  平日做事也很小心就怕给儿孙添负担。但人命里该有的劫数,躲是躲不掉的。

  “也是缘分,没想到这个哥儿还是和你在同一个铺子里做事。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周王弯腰凑近他娘,连连点头, “我会的, 娘你就放心养伤,我们张大夫医术好,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那阿婆还准备说什么, 张大夫出声止住了。她现在不能费心费神, 有话后面在说。

  张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抓了药, 周王便把他娘送回家里。

  一连几天, 周王面色焦急锁着眉头, 浑身懒散劲儿没了,做事十分积极。

  眼里有活儿了,不待苏凌吩咐便自己先做好了。

  他娘摔的有些严重,老人摔得膝盖骨裂,脑袋朝地脑内有瘀血。

  本来长年劳累年纪大,一摔又牵出其他病征。这得用些药材养个大半年才能治愈。

  周王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刚刚缴纳过秋税,家里没余钱,能不能拿月钱抵扣看诊抓药的费用。

  苏凌没说好与不好,只说这件事他不能做主。

  还有他吃里扒外阿谀奉承,背后给济世堂药庄子老板串掇是非挑拨离间。

  说他目中无人,还说他刻意贬低药庄子,不满意药材品质等等,苏凌可都是一笔一画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找个机会把周王开除了,但是现在意外救了个人,扰乱了他的计划。

  那阿婆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愧疚给儿子添麻烦,害怕成为儿子负累。

  周王虽然令人生厌,但对老母亲极为孝顺,能够豁出脸面当众跪地求人。

  母子之间相互牵挂,倒是有些让苏凌动容。

  苏凌自出生起就没见到过娘。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娘是什么样的。

  看见别人娘扯着嗓门喊回家吃饭、逢年过节亲手缝制衣服,他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眼馋。

  甚至小时候,看见二姑在院子里打史丹史利两兄弟,他会趴在院子围栏边偷偷羡慕。

  自打他阿父离世后,苏凌才后悔自责以前怎么不对阿父好点耐心点。

  有时候看到别人父母双全的,他会眼热心里发酸。

  如果他此时把周王赶出济世堂,没了差事便没有钱给他娘看病,还会轻而易举摧垮一个农户家庭。

  现在周王有一点转变一直道歉道谢,但周王之前所作所为太让苏凌记恨了。苏凌绝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他便没有一口同意周王,用月钱抵扣医药费的请求。

  只说自己不能做主,需要问李老板。

  铺子生意比较忙,外加李老板最近几天也没来铺子。

  苏凌便一直没有机会说周王的事情。

  这天苏凌刚和张大夫看完一个病人,他整理病例案卷的时候,周王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膝盖捶在石地板上,卡擦一声仿佛能听见膝盖裂骨声。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苏凌看来。索性铺子此时没外人在。

  “苏管事,求求你了,家里的钱都被婆娘管着,她不同意拿钱给娘看病。

  我除了抵扣工钱,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都怪我太窝囊没出息,现在老娘看病拿不出来钱,我真是个不孝子啊。”

  周王嘴角裂开哭得很难看,一贯挺着的背几天下来佝偻的厉害。

  那张善于奉承捧高踩低的脸,此时露出脆弱无计可施的神情。

  苏凌面前冷不丁的跪下一个人,还声泪俱下的嚎哭;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周王扯住了裤腿。

  他看得眉头直跳,但来不及呵斥,脑子和眼睛同时顿住了。只见周王立马松了他裤腿,额头顶着地上连连磕头。

  “苏管事,我以前真不是人,我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挑拨济世堂药材供应商和你的关系。

  还说你傲慢自大丝毫不会做人,一来就断了老供应庄子,还对从他们手里收上来的药材故意挑三拣四。”

  “我背后做坏事,现在报应落在我娘身上,实在不该啊。

  苏管事我错了,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娘你亲自救回来的,你是知道一天药都断不了啊。”

  苏凌没想到周王会当着张大夫和管账哥儿的面说出这些话。

  他以为阴私勾当剖开见日光,就能消失当作不存在了?

  苏凌心里有些烦躁,但看着周王那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长驴脸乌青浮肿,下颚胡茬儿长了一片没有打理。

  青布长衫平日十分整洁,此时皱巴巴的领口还有好些药渍。整个人跪在地下显得十分窘迫凄惨。

  “哎,苏管事,周王这样的情况,也是铺子老伙计,他也认错了就给个机会吧。”一旁管账哥儿道。

  周王眼神迫切,浑浊的眼里带着清亮的希冀祈求。

  【老天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周王知道错了,今后定重新做人,好好报答苏管事。】

  苏凌听见周王的心声,没忍住低头他。周王正面带悔恨恳求看着他。

  他心里叹了口气,“好。”

  周王连声说谢谢,直说苏凌是他娘的救命恩人,鼻涕都激动的流出来了。

  苏凌止住道,“我说的好是过往一笔勾销,至于抵扣药费的事情,我下工后找李老板说下。我这个做不了主。”

  周王连声说好的。

  一旁管账哥儿笑道李老板肯定会让苏管事做主的,不过是苏管事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用特意问李老板。

  苏凌看了那哥儿道,“做事最忌讳什么?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懂吗?”

  那哥儿神情惊慌,连连点头,挠头说自己知道了。

  这管账哥儿是李公子让苏凌自己挑的。

  苏凌开始把铺子做起来后,人手不足,便招了个管账的哥儿。

  平时也和苏凌住在私苑里,外出谈事的时候带在身边也方便。

  城里能读书算账的哥儿很少,这个哥儿还是物色了很久才给苏凌找到的。

  苏凌见他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方便。做事后才知道,他如此不谙世事说话不知分寸。

  十八岁本来就阅历经验不足。家里供他读书识字接触外面机会少,第一次出来做事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苏凌之前在自家药铺虽然没细化学过,但耳濡目染的经验见识和处事应对能力比同龄人要强不少。

  苏凌把周王这件事记在心上,第二天就给周王说李老板同意了。

  周王月钱一千五百文,这七八天看病抓药就费了八百多文。

  也许是压力大,周王最近来的早下工晚,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人也沉稳不少。

  他的差事主要是管理仓库药材出入库登记清点药材,以及卸货简单杂事。

  苏凌让他空余时间多看看药材品质鉴别甄选的书籍。

  在铺子里做事不懂这些,想涨月奉很难。

  周王听出苏凌的暗示,做事更加卖力了。时不时向苏凌和张大夫请教些药材问题。

  济世堂内部终于全员凝聚了,这些日子下来,大家对周王印象改变不少。

  他人也不笨,铺子忙起来的时候,他会自己想点子照顾到排队看诊患者的心情。

  比如拿着医术挑些常见药材,说治疗什么有奇效,这样患者一听心里都轻松不少。

  周王也不是瞎吹,他只是按照书籍上念的。

  书上说有奇效,但具体病例具体分析。

  因为李公子拿着钱府小姐的名头造势,现在城里人都知道济世堂的苏凌出手把钱小姐的重病治好了。

  苏凌一时间声名鹊起,济世堂生意起色很大,基本都是些妇人或者哥儿来找苏凌看病。

  苏凌在后间开辟出一间房,专门接待这些看诊的妇人和哥儿。

  不过先是让张大夫号脉,张大夫把完脉后,苏凌便继续望闻问切。

  苏凌再把结果和预计开的方子给张大夫核实,综合张大夫的建议再把方子开给患者。

  张大夫最近半月接诊的妇人哥儿超过他一年的数目。

  以前那些病人来他这里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他也不能得到实情,看病效果大打折扣。

  此时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妇人走进了铺子。

  这人他不用号脉已经十分熟悉了。年岁三十出头,头胎是个女儿,后面怀了三胎次次滑胎。

  他用了多种药方子都没根治,看来便是心病了。

  那妇人进小间一个时辰后,苏凌才出来。

  苏凌对张大夫道这妇人是劳怒伤情,内火便动,引起胎自堕。

  然后把自己开的方子拿给张大夫看。

  “四制香附丸加白茯苓一钱、川穹一钱……再服用调经益气汤。”

  张大夫垂眸思索,结合他往年了解的情况,有九分把握苏凌抓到了点上。

  那妇人最后是笑呵呵走的,还给苏凌说生了孩子会请他来喝满月酒。

  待那妇人走后,张大夫摇头叹气,“要是这些妇人哥儿面对我们大夫没这么多顾虑,都能像对你一个哥儿诉诸病情始末,也不至于这般处境。”

  苏凌道,“对于她们来说,走进药铺已经是极限。对一个大夫说阴私确实难以启齿。”

  那妇人一开始见苏凌如此年轻,还有后悔。苏凌眉眼舒展明媚不染晦涩,小小年纪哪能懂她的苦楚。

  她曾经试图把心思给周围相处好的邻友说,结果第二天街坊们都知道了。事情还传到她丈夫耳里又受了一顿谴责。

  一开始那妇人对苏凌也很防备,苏凌问什么答的也模棱两可。

  但苏凌可以听见心声,便能找到切入口慢慢破开患者心防戒备。

  原来她头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的时候家里操劳过度滑胎了。

  家里有点积蓄男人便忧心无子继承,便有了纳妾的想法。

  她和丈夫商量等她再试试,结果后面两次又滑胎了。

  丈夫见她生不出孩子说什么都要纳妾。婆婆还骂她孵不出小鸡还霸占着位置,到处说她善妒成心想要她家断子绝孙。

  这怒火攻心外加长期劳累,每怀一胎便滑一胎,看了很多大夫都没好。

  她觉得大夫也是男人,下意识觉得他们也是站在她丈夫的角度看她,思虑过度不肯诉诸实情。

  大夫单单从脉象看不出所以然,便开了常用的安胎药并叮嘱多静养休息。

  苏凌和她聊了近一个时辰,多数都是那妇人倒苦水,苏凌偶尔一针见血跟骂几声,她面上便松快很多。

  苏凌逐渐发现了,来他这里看诊的患者,一开始不肯开口,后面滔滔不绝。

  只要他跟着骂,那些人气色就好些了,还笑的容光焕发。

  没想到他嘴皮子不仅吵架不输,还能骂人治病了,世事难料啊。

  苏凌把刚才那妇人的病情略过隐私和张大夫在小房间里交流整理入册。

  两人刚说完,就听见敲门声。

  苏凌起身推开门,只见大堂有一个三十出头农妇模样打扮的人。

  “哎,你就是苏管事吧。”那妇人开口道。

  苏凌看着面前妇人四肢有力,神色健朗只是眉间锁丝怨怒,浑身有着病人没有的气劲儿。

  这气劲儿苏凌很熟悉,一般吵架有怒的人才会有。

  苏凌点头,“你是?”

  “我是周王的媳妇儿,我是来找他的。”

  “那不巧啊,他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我叫他去城东钱府送书信去了。”

  “哦,没事,这件事我给苏管事说才管用。”

  她男人在济世堂做差事,她平日也关注济世堂的消息,自然知道这位苏管事最近有些名头,在济世堂更是有拍板的能力。

  她话头一起,苏凌也没打断她,她便继续说着,越说越面带怒气。

  她大声说周王好吃懒做就唯一有点好的就是愚孝。

  但这愚孝可苦了她,男人的月钱只在他自己兜里和老娘手里,她是一个铜板都没摸到。

  平日开销都是她种菜卖菜维持,往年孩子小开支不用大钱的时候,她忍忍就过来了。

  但现在家里三个孩子上私塾,今后娶媳妇都是一大笔钱啊,靠她一个人耐不活的。

  她要周王上交月钱让她管账,周王死活不肯。

  她最后只能要求周王下工后回家帮她多种些菜,挑下粪水。

  村里男人在外做工回来看天没黑的话,都会主动下田做农活。

  但周王平时回家就张口吃饭万事不管,像个老太爷。

  好不容易说动他下地种菜挖土,他就双手撑着锄头和人在田里拉扯闲话。

  别人都是边说话边挖土做事,他就杵在原地不动,唾沫星子说得乱飞。

  每次就知道吹牛说自己今天又接手了多大的订购,还说新管事如何器重他要不了多久便能涨月俸。

  周王在外面吹的眉飞色舞,她倒是一文月钱都没看到。现在三个孩子越来越大,还指望她一个人养孩子?

  “所以,苏管事你看我家这种情况,哪有额外的银子看病啊。”

  管账哥儿听的很同情,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夫君是什么样子,心有戚戚道,“阿婆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一起分担药费轻松些吧。”

  “哎,那几个兄弟都是没良心的,说是给我家割田坎摔的,和他们没关系都不同意出钱看病。”

  “其他儿子觉得老娘给周王多供几年私塾,多花的钱也多。他现在识字有本事,完全轮不到他们种田的出钱看病。”

  “但实际上是周王是老大,后面家里情况不好,其他兄弟才没书可读了,又不是故意不给上私塾。”

  “但我们家真的没钱,我平日连夜里油灯都舍不得点。”

  年轻哥儿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无措地望着苏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你和周王之间的事情,你们决定好再告诉我。”苏凌道。

  周王媳妇急脸道,“就是我说不听周王,才想苏管事帮下我啊。”

  苏凌坚持道,“我又不是衙门,你们夫妻间的矛盾叫我一个小哥儿帮忙,于情于理说不通。”

  周王媳妇见苏凌态度坚决,便收了继续哭惨诉苦的心思。

  听说史大夫家的哥儿是个心软善良的,没想到这般心肠冷硬。

  都是做媳妇的,为什么就不理解她的难处帮她说话。

  这时候,周王刚好回来了。

  两人一见面就在大堂吵起来,苏凌冷声喊停,“这是你们两个私事,不要在铺子里吵,要吵回家吵。”

  “这么热闹呢。”钱小姐一进铺子就见到这样场景,打趣道。

  周王两夫妻神色讪讪,周王还连声对苏凌道歉。

  苏凌摆手说自己处理好吧,济世堂生意好起来人多口杂。

  苏凌意思是说不要在铺子里吵,影响铺子做生意。周王也懂,拉着自己媳妇出了铺子,想来是寻个角落再说吧。

  “哎,这都什么事儿。”苏凌低声嘀咕道。

  一旁钱小姐耳朵尖,她好奇道,“怎么了?”

  苏凌随口道,“女人成亲就像二次投胎,这命太苦不由人啊,也没办法提出和离。”

  他只是有感而发,钱小姐却走了心,神色陷入深思。

  “你怎么自己还过来了。”苏凌道。

  “哦,你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你种的大蒜发苗了?”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那我决定先给张大夫讲。”

  苏凌见她性子开始活泼起来,眉间明媚跳脱,倒是放心了些。

  “是,赵家家主死了,并且死了七八天了!”钱小姐自己先憋不住了。

  苏凌神色吃惊,“死的好突然。”

  “对啊,而且死了还秘不发丧,这明显就是家族内斗有猫腻。显然有人按不住先弄死了家主,但其他分支也有提前准备,几方斗得胶着呢。”

  钱小姐没说的是,前钱府家主也秘密死了。

  她没有一点伤心。

  反而知道真相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为什么不在乎她死活。

  她心底那些痛恨随着真相揭开,便与自己和解释然了。

  她真的父亲是钱管家。

  钱管家自小对她便很好,但是得知他不是钱叔是父亲时,她也没多开心。

  她是一颗棋子,以前被刷黑漆,现在被刷白漆。面对亲生父亲迟来的偏袒疼爱,她没丝毫触动。

  刚才苏凌的一句话点醒了她这些日子的困惑茫然。

  女人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被男人操纵一生吗?

  “唔,突然死了……哎,你怎么又走神了,有心事啊。”

  钱小姐眼里鼓起决心已定的亮意,“对,你说的那个书生,我想见见。”

  苏凌点头,以为钱小姐对他提议写话本十分感兴趣便没多问。

  “家主暴毙,那赵家药铺估计现在够呛了。”苏凌道。

  赵家家主身死的消息,果不然很快在城里传开了。

  但比起家主暴毙,内部争权夺势的诡谲多变,一个庶女失踪的谈资着实算不得什么。

  大到酒楼小到摊食,都在议论赵家。好像一旦开口评头论足一番后,赵家在他们嘴里彻底土崩瓦解,成了他们能鄙视的存在。

  不过,赵家好像确实有些问题了。

  当天下午,济世堂门槛迎来了好几位药庄子老板。

  这些老板都是之前赵家药铺那边的供应药庄子。他们刚开始还观望一番,但架不住赵家内部折腾,纷纷扭头找济世堂了。

  济世堂以前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铺子,光伙计就有十几位。现在大庙有重燃香火走向鼎身的趋势,便想趁早占个香火位。

  “郑老板,稀客啊。”苏凌道。

  郑老板笑道,“早就听说苏管事名讳了,现在才来拜访失敬失敬。”

  苏凌笑笑,然后给郑老板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添了杯。

  他端着茶杯细酌一番后,才抬头看向郑老板。

  这一番冷晾,让原本心中笃定的郑老板心中忐忑起来。

  莫非苏凌已经选好了供应药庄子?

  难道有人赶在他前面来了?

  他看着苏凌淡然的脸色,连夸苏凌铺子管得好,小小年纪有先父之风。

  苏凌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反而又端起茶杯抿了口。

  郑老板被看的心底发虚,不知道苏凌心里怎么想的。

  苏凌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故作淡然罢了。

  他即使平日处理事情再老道,也不过来年开春十九岁的年纪。

  两人在密间洽谈又不能挨得过近,苏凌也不知道郑老板心中所想。

  郑老板突然找来,他又没提前准备,虽然猜测是药铺相关的,但也没贸然开口失了上位先机。

  苏凌还不会绕太极慢慢套话,索性按兵不动。反正上门来找的已经处于下位了。

  果然,没片刻郑老板就开口了,他道,“想必苏管事对赵家的事情有些了解。”

  苏凌道,“当然,郑老板没来之前,我刚刚接到官府文书,就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人的案子做了判决。”

  如果赵家家主还在,那么官府不会这么快判决下来,定会在赵李两家和稀泥。

  但现在赵家家主暴毙,官府明显选择了李家。

  郑老板一听便觉起势不对,自己这边气势又被压了两成。

  “恭喜济世堂恭喜苏管事,苏管事果然年轻有为。”

  他不知道苏凌所想,干脆便彻底卖个先机,多几分合作诚意。

  “赵家铺子因为这份判决文书,被官府罚纹银一千两。药铺这个烫手山芋在赵家内部踢来踢去,无人接管。

  现在,好几家药庄子的采购尾款付不出来,都纷纷揣测药铺已经成了弃子。”

  “苏管事果然有先见之明。”郑老板真心实意佩服道。

  他和商队的黎总管了解过苏凌,便知道苏凌之前就说过赵家铺子只是临时对敌的棋子长久不了。

  苏凌道,“郑老板能告诉我这些实在感激,只是不知道青石城大大小小药铺医馆很多,为什么来找济世堂。”

  天知道苏凌问出这个话心里有多爽。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他还求着商队给他卖药材。中间济世堂原本供应的药庄子都转头去了赵家。

  这段时间全靠散户收上来些药材,毕竟不是专业采药的,药效品质着实难看。

  “药铺医馆是十几家,但苏管事只一个,李家只一个。”

  “而且,如果苏管事还想搞义诊,我可以出资一部分,也算供个香火情。”

  郑老板说的,苏凌没办法拒绝。

  靠济世堂搞义诊,一次性开支已经是大几十两。

  他接手铺子时纯利润只有五十两不到。虽然现在生意好了起来,但都是几百文几百文积累的小钱,这月纯利润估计也不到百。

  义诊太烧钱,李老板也不会同意他每月都搞,这样成本太高了。

  郑老板这样说了,两人之后谈的就很顺利了。

  苏凌送走郑老板后,没多久又来了其他老板。

  苏凌便也旁敲侧击说义诊的事情,那些人都很识趣,便也同意每月出十两银子。

  苏凌就这样谈了四五家。听见这样的好消息,济世堂里的人都面带喜色。

  毕竟按照苏凌定的考绩月钱,生意越好,他们还能有额外的封红。

  这时候,铺子里又来了一位老板。

  “久仰久仰,苏管事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苏凌扭头来人不认识,倒是那老板对张大夫笑呵呵看着很熟悉。

  周王给苏凌道,“这是之前给我们铺子供药材的陈老板。”

  之前这位陈老板从来没过铺子,交接药材都是下面管事出面。

  “哦,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记药庄啊。”苏凌道。

  陈老板笑道,“不敢不敢,小本生意。”

  苏凌道,“哪有什么不敢啊,前一个月甩了李家生意,这个月是打算甩了赵家生意?”

  “青石城两大家族都被陈老板拿在手里玩呢。”

  这话听的陈老板面色顿时僵住了,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连忙道:

  “苏管事言重了,赵李世家岂是我一个小小种药的能得罪的。”

  “过去是陈某目光短浅了,能否给一次详谈的机会。”

  这时周王支支吾吾道,“苏管事,之前,是我给陈老板说了些你的坏话,导致陈老板对济世堂打鼓,才转身入了赵家铺子。”

  苏凌看了两人一眼,陈老板面色尴尬,周王说完也低着头。

  “其实没什么的,哪家能赚钱便是选哪家嘛。”苏凌忽然笑着道。

  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开始伸出锐利的爪子扑猎物了。

  他这话即指之前陈老板因为高价选了赵家,也指自己现在谈合作自然选价低的。

  陈老板淫浸商场多年,自然听懂了苏凌的意思。

  他咬牙笑道,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此,那请陈老板随我进去详谈。”

  一炷香后,苏凌便笑着送陈老板出去了。

  陈老板面色虽然笑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了肉痛之色。

  他出门只顾着维持面色,甚至忘记了他的习惯,本应该同张大夫打声招呼再走。

  张大夫见人走远,才扭头对苏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选陈家了。就你那脾气没当街骂走就不错了。”

  苏凌背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上任,以前的供应商全部断供跑了,这口气谁咽得下。

  苏凌有气无力似无奈道,“做生意嘛,得学会收着点脾气,和气生财嘛。”

  张大夫哼了声,“我看你这小哥儿永远都不知道吃亏怎么写。你这哪是收了脾气,脾气只是换了种方式爆发了。

  要是没看见陈老板脸色,我还真信了你。”

  “陈老板最是圆滑不过的人,这次看来被你压的够呛。”

  苏凌道,“还好吧,比之前的进价压低两成,为期半年观察期。”

  他没说的是,要陈老板出一期义诊的费用。

  张大夫道,“你这短短一个多月,进步挺大。”

  苏凌嘿嘿笑,但得意神色还没露出来,余光扫见周王等两人看着。他立马收了笑意抿着嘴,背从椅子上直起了腰。

  他眨眨眼道。“私怨用私人手段解决,公怨嘛,有钱就行。”

  这时,周王慢吞吞走到苏凌案桌前,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案桌上。

  他低头没底气道,“这是陈老板之前私下找我给的。”

  “不过,他确实是被我说动了,才断了济世堂的药材。”

  苏凌把那几粒碎银握在手心掂了掂,大概一两出头,抵周王一个月月钱了。

  苏凌看向周王道,“这是他找你时的说辞吧。”

  周王点头,他本来一点愧疚都没有。但陈老板说因为他的话做了个错误决定。

  陈老板没有追究他挑事,反而塞了银子,只要他见势说一句公道话就行。

  苏凌道,“陈老板从商多年,还看不出你故意煽风点火吗。

  他本就接到赵家邀揽,你的挑事刚好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和济世堂搞得太过僵硬。”

  “他算计得很好,有你做挡箭牌,不仅没把济世堂这条路断死,也没得罪李家。”

  周王顿时恍然大悟地抬头,眼神不忿中又带点钦佩,“苏管事,你懂得可真多。我这岁数算是痴长了。”

  苏凌连忙摆手,“别给我整你之前那套。”

  “铺子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一旦受贿直接开除。”

  周王顿时面色紧张到僵硬,嘴角抽动道,“苏管事我……”

  苏凌看他最近两头忙,差事也做的不错,就不吓唬他了。

  他道,“这一两我给李公子申请下,算我们铺子四个人一起吃酒楼的公费。”

  周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一旁管账的哥儿已经高兴到大呼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今晚酒楼饭菜真香啊,大饱口福。

  苏刈:冷锅冷灶,靠着小黑望着月亮盼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