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狗儿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脸色紧绷。许久,抿着唇,偏头仰视嬴封,嗓音微颤,带着哀伤和一丝希冀,“嬴,嬴封你有没有办法……”

  黎狗儿犹豫地咽了咽口水,“你,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嬴封垂眸,一下撞进一双淬了星光的眸子里,里面灌满了纯粹和善良。

  “也,也是,医生都救不了了……”黎狗儿嗓音微抖,低下头。

  嬴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弯腰凑到他耳边,故意将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廓处,低沉沉轻笑,“哥,要是以后你叫我哥哥,我就答应你救他们。”

  黎狗儿猛地转头,微凉的唇瓣擦过嬴封的鼻尖。

  黎狗儿没空将这些小事儿放在心上,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嬴封张扬挑眉,温热的大手搭上他的后腰,轻拍了拍,“乖,站好,别被人群挤着了,等哥哥回来。”

  “好,好……”黎狗儿紧张地盯着他。

  嬴封漫不经心,蓦地扬声,“不想让他们俩死在这儿的话,就让开。”

  嘈杂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回头,自发后退让开了一条小道。

  嬴封泰然自若走进人群中央。

  人群议论声逐渐加大,“他又不是医生,逞什么能……”

  “他怎么来了……”

  “一个臭逃难的,能有什么本事……”

  人们低着头鄙夷,不敢对上嬴封的视线,也不敢靠他太近。

  黎大爷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黎大娘,布满皲裂沟壑的手颤抖,仰头希冀地望着嬴封,“你,你能救我儿子,吗,求你……”

  人群里,有人不屑冷哼,“怪物玩意儿,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因为你我们村子才会死人!”

  人群静默了一瞬,哗然,犀利的话对准了黎狗儿。

  “这死怪物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

  “不详的死怪物,还敢出现在这里,滚啊,不滚老子打死你!”

  “滚出我们村子!”

  嬴封蓦地转头,狠戾如孤狼般的视线狠狠钉住煽动村民情绪的黎虎子和黎柱子,眼眸微眯,血腥味儿一闪而过。

  “滚呃……”忽地对上嬴封的视线,黎虎子和黎柱子不敢再说话,恨恨闭了嘴。

  黎大爷眼底的希冀转成了犹疑,看向黎狗儿的眼神,也带着哀恸和猜忌。

  嬴封“啧”了一声,“你要是想他俩死,你就再用那双眼睛看我哥。”

  黎大爷猛地回神,连忙哀求“你,你能救我家二柱和三柱?你要是能,求求你,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你以后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求你……”

  嬴封绷着脸半蹲下身,伸手探向黎二柱黎三柱的颈动脉。

  黎二柱伤势较轻,浑身布满大大小小流血的伤口,断了一条胳膊,腿骨骨裂。嬴封随手按了几个穴位,原本哗啦啦血流不止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停止流血。

  “赶紧替他包扎伤口,手断了,脚骨裂了,不严重,裹上药,拿竹板固定好,等它自己痊愈。”

  “至于这个……”嬴封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紧张希冀的黎大爷,眉头微蹙,“救不回来了。”

  再好的医术,他都无法救一个颈动脉被野猪尖牙顶破之后,又被豺狼撕咬过,哗啦啦往外淌了将近一个小时血的人。

  “准备后事吧。”

  嬴封收回手,走到黎狗儿身侧,落后他半步站定,似有若无地将他护在怀里,“如果不是我哥用了很高的代价跟我交换,让我救人,黎二柱都不可能救回来。”

  黎大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眼底的希冀黯淡下来,视线从止住了血,正在被村医包扎救治的黎二柱身上,移到了身体已经开始冰凉的黎三柱身上,神情麻木。

  许久,黎大爷才嗫嚅,“谢,谢谢你了,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我可怜的儿啊,三柱啊……”缓缓醒过来的黎大娘惨叫一声,趴在黎三柱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群又开始议论起来,盯着黎狗儿看的视线变了又变。

  “嬴封……”黎狗儿扯了扯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其实他也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血流了满地,晒谷场的地板红了,由鲜红到暗红,血腥气飘散。

  但即便如此,在人命面前,他还是抱有一丝奇迹能出现的心理。

  “乖,不看了,我们回家吧哥。”

  嬴封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早知道是这种糟心的事,他就不带着他哥出来了。凭白搞糟了心情。

  “灾星……”

  人群里,不只是谁暗骂出声。

  “要不是因为那个不详的死怪物玩意儿,黎三柱会死吗?”

  “黎三柱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他克死的!”

  “你他妈放屁!”人群里的张桂花想也没想,叉着腰就骂了回去,“没看见是嬴封将黎二柱救回来的?你是眼瞎还是脑子不好使?”

  “就是,没听见嬴封说是黎狗付出了代价求他,他才救人的?什么灾星,我看你才是灾星!”

  “不对,那黎建设才是灾星!”

  “黎建设……黎建设人呢?!”

  “黎建设那他妈挨千刀的,死哪儿去了?!”

  围观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黎建设死哪儿去了?!”

  “是他信誓旦旦带我们去深山边沿找吃的,他保证了不会出事。结果现在出事了,他人死哪儿去了,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就是,我男人现在浑身都是擦伤。费心费力出去一趟,结果粮食没找着,还带着一身伤回来,这算什么?”

  “村长呢,村长?!”

  “去他家找他去!”

  群情激愤的村民将火气调转,直直对上了当初信誓旦旦要带他们去山里找吃的黎建设身上。

  黎狗儿不自觉往嬴封身侧靠了靠,紧抿着唇。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进了深山边缘的人,粮食没找到,还带着一身伤回来,满肚子的恐惧和怨恨火气,总得要有一个宣泄口。

  若是以往,莫名其妙被讨伐的人,肯定会是他,现在……

  黎狗儿扭头望着嬴封。

  嬴封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躲开了怒气冲冲跑去黎村长家的村民,低头询问,“哥?怎么了?”

  黎狗儿收回视线,摇头。

  黎建设家距离晒谷场并不远,也就几百米的距离,愤怒的村民很快就冲到了院子,咣当咣当,一脚接一脚,紧闭的院门轰然倒塌。

  愤怒的人齐刷刷冲进屋里。

  里面,却只剩下“吧嗒”抽着水烟的黎村长,黎建设不知所踪。

  “村长,黎建设呢,把黎建设交出来!”

  “村长,我们敬重你是村长,但是黎建设给我们村民带来这么大的损失,黎大爷家的黎三柱甚至丢了命,这事儿你怎么说?!”

  “那野母猪和豺狼群过来的时候,我们可看得真真儿的,黎三柱和黎二柱两兄弟,可是为了拉摔了狗吃屎的黎建设一把,才没跑过野猪的!”

  “后来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引来豺狼的时候,你家黎建设还大声嚎嚎着要将黎二柱和黎三柱丢了!”

  “这个帐怎么算!”

  众人气得面红耳赤,你一言我一语。

  黎村长坐在凳子上,皱巴的脸皮略显苍白。

  直到人群安静下来,黎村长缓缓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是我儿没掌握山里的情况。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要不是不想看见大家伙儿挨饿受冻,他一个纺织厂的工人,铁饭碗,也不会趁假期回家,带大家伙儿去找吃的。”

  “你放屁!”

  众人欲骂,黎村长扬了扬手,制止,“大家伙儿先听我说完。”

  “现在事儿已经出了,我们家也只有给黎三柱一家补偿这一条路。至于补偿多少……现在大家伙儿家里都不富裕,粮食也紧。但是有我们家一口吃的,我就能保证,不会饿着三柱他婆娘和孩子一顿。”

  “那可是一条人命,你这么轻描淡写就过去了?”

  众人愤愤不平,“我们这些跟着去找吃的受伤的人先不说,黎三柱可是丢了命的,结果黎建设他人呢?”

  “进山之前我就说过,不要再往里走了,是你家黎建设不听劝告,非要往里走,非要往里走!”

  “太过分了,哦,现在出了事,他倒先躲起来了,连给我们一句道歉都没有。”

  “你们家真是黑心肝……”

  “够了!”黎村长唇色惨白,脸色漆黑,“进山去找吃的,难道不是大家伙儿一致同意要去的?我们家建设只是牵头提个建议而已!现在出了事,你们以为你们就没责任了,就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建设身上了?”

  黎村长当了半辈子的村长,脸一板,威严就起来了,“我告诉你们,今天出了事,你们谁都脱不了责任。我们家建设要不是看你们没粮食可怜,怎么会提议要去山里找吃的?”

  “你……”

  村民们一时被唬住,哑口无言。

  嬴封护着黎狗儿,在人群最后方,就听见黎村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老天不让人有活路,这能怪谁?怪我们村子里有那些晦气的玩意儿。我们村子情况就是这么个糟糕的情况,能怨谁?”

  黎村长话里话外暗讽村里有人晦气不详,村民们一下就联想到了黎狗儿,视线齐刷刷转向身后。

  嬴封给他们气笑了,笑得满脸桀骜不驯,邪肆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