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封嗓音低沉,带着笑,“哥,我身上脏,你靠过来待会儿把你也弄脏了。”

  黎狗儿连忙举手穿过毛衣袖子,脸颊微鼓,“脏什么脏,一点儿也不脏……你别忙活了,我们就跟平时一样吃就好了……”

  嬴封将第二件毛衣给他穿上,又帮他穿好棉袄,这才点头,“行,我去把菜端进来,哥你将我们床头的小桌子移过来,我们烤着火吃饭。”

  “好!”黎狗儿心里欢喜,连忙答应。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这么过过年。以往别说新衣服,就连一顿饱饭他都吃不上。

  村里人欺负他,每年只肯给他很少一点儿要坏不坏的粮食。他能活到现在,全靠自己在外面挖野菜捡野果。

  今年有嬴封在,他能填饱肚子,能顿顿吃上肉,还有新衣服穿。甚至,他还被嬴封宠得不成样子……

  都是因为嬴封。

  黎狗儿扶着小桌子,唇角扬起一抹暖洋洋笑意。

  “哥,什么事这么开心?”嬴封把菜一起全端了过来,最后把一盆大米饭放下,才拉了一下裤脚,坐在小桌子旁。

  拨开最上面一层米饭,嬴封在中间挖了一碗滚烫的米饭递给他,“饿了吧,快吃,这可是我们第一顿一起吃的年夜饭,多吃点。”

  天气越来越冷之后,他们都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吃一顿,然后下午随性吃一顿,晚上迟些再吃一顿,睡觉前再吃点儿。

  今天却迟了,睡醒后只顾着洗漱去了,洗漱完又顾着做菜去了。饿过了两顿,现在已经是傍晚四点左右,早该饿了。

  嬴封连忙往他碗里夹菜,“哥别看了,赶紧吃。要不要喝汤,还是跟之前一样要汤泡饭?”

  黎狗儿回神,脸颊微红,连忙将粘在他脸上的视线收回来,捧起饭菜堆尖儿的碗,“我,我自己吃,你快吃。”

  嬴封这样好的男人,以后不知道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当媳妇儿……

  想到这儿,黎狗儿心底发酸。

  可惜他不是一个正常人。如果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亦或是女人,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凄惨……

  甚至连喜欢一个人都有勇气都没有。

  “哥?”嬴封蹙眉叫了他好几声,“你想什么呢,怎么叫你也不答应。”

  今天黎狗儿已经在他面前发呆很多次了。

  “啊……”黎狗儿连忙回神,迅速往嘴里扒了一口带着烤鱼肉的米饭,“怎,怎唔了?”

  嬴封心疼又无奈,“外面有村里人过来了,说是今天分第二次粮,让我们赶紧过去晒谷场。”

  “分粮?”黎狗儿蹙眉,腮帮子鼓起,就像是一只疑惑的小松鼠。

  嬴封看得心痒痒,伸手用拇指腹摸了摸他的脸颊,在心里嘿嘿笑。

  “别动唔……”黎狗儿推开他的手,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怎么今年分粮有人来告诉我了……”

  往年分粮,要是他不主动去,黎家村的人连个屁都不会给他。

  “不是说今年没什么收成吗哥,怎么还有粮食分?”

  嬴封大口吃着饭,额角的青筋跟着他咀嚼的动作若隐若现。

  “去年收成好,估摸着是去年的陈粮。我们今年的新粮收成不好,已经在第一次分粮的时候都分完了。”

  黎狗儿探手去夹布满酱汁的炖烤鱼。

  焦褐色的鱼皮下是沾染了诱人酱汁的雪白鱼肉,带着细刺。

  嬴封连忙伸碗。

  黎狗儿动作微顿,将鱼肉放进他碗里了。正想夹第二筷子,嬴封一筷子将鱼肚子和鱼脊背的鱼肉弄出来,夹到他碗里了。

  “哥你吃这个,这个没刺。陈粮不香,这么冷的天,我们还过去分粮么。”

  黎狗儿盯着碗里已经被去了刺的雪白鱼肉,一顿,立即大口扒进嘴里,呜呜咽咽,“去唔,为什么不去。”

  那都是他辛辛苦苦干来的工分换的。如果他不去分,那不就相当于他给黎家村那些人白干白出力了?

  他可不是什么圣人菩萨,那些陈粮,他是说什么都要分到一份的。

  拿回来不吃都好,他喂鸡喂狗,总好过给那些黑心肝的人吃。

  嬴封也不反对,添了第二碗饭,点头,“那待会儿我去就成,哥你在家看家……”

  “不行。”黎狗儿想也没想,摇头拒绝,“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刚到我们村子不久,不知道那些人的品行,你一个人去,他们肯定欺负你。”

  “可是外面风大……”嬴封有些犹豫。

  他哥身子还没养好,比较弱,他可不想因为那点子陈粮,就让他哥惊了风,着凉生病。

  “没事儿,我穿得厚着呢。”黎狗儿解开棉衣的扣子,“现在有点热……”

  嬴封无奈,“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哥,你别解开扣子,待会儿着凉了。”

  黎狗儿嘿嘿一笑,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喊,“嬴封啊,黎狗儿,赶紧的,我们家给你们占了个背风的好位置,赶紧过来啊。”

  屋外,张桂花抖着声音,喜气洋洋,“抓紧啊,这天儿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得趁天黑之前,赶紧把粮食分完。这要是去迟了,指不定就剩下什么差的粮给我们了。”

  “啊……好……”

  黎狗儿虚虚应了一声,看向嬴封。

  嬴封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翅,“哥,慢慢吃,别跟他们着急。”

  黎狗儿低头看着碗里去了刺的鱼,软烂入味儿的卤猪蹄块儿,油汪汪的嫩野菜芯儿,还有刚夹过来的,露出骨能捏着啃的鸡翅,抿唇笑了笑,眼底染上一抹落寞。

  “哥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厉害,很会照顾人啊?”

  嬴封张扬挑眉,“没有,我哥根本没跟我说过我很厉害……嘿,哥你什么时候能被我的威猛强壮迷住啊。”

  “我说过的!”

  “那我怎么个厉害法儿?”

  “这……就,就是很厉害……”

  “一点儿也不真心。”

  嬴封逗小孩儿似的,与他拌嘴。

  等他俩吃完年夜饭,来到晒谷场,黎家村的人已经开始分粮。

  衣着单薄破烂的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抖着身子摩拳擦掌,眼珠子盯着那一袋一袋谷子红薯。

  嬴封与黎狗儿在人群后方站定,旁侧的人看见他们,扯了旁边的人一把,捂着嘴一边小声议论,一边厌恶地挪开了距离。

  他们前面的人一个扯一个,硬生生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前往晒谷场前边儿的小道。

  嬴封护着黎狗儿的后腰,左手手臂上还带着一件厚实的棉袄,慢悠悠往前走。

  “好像才刚开始分粮不久……”黎狗儿不自觉地攥着他的衣摆,仰头看他。

  嬴封反手握住他冰凉的小爪子,一把塞进了口袋里,“我们不着急。哥,你要是冷了跟我说,我们把衣服穿上。”

  黎狗儿扭头看向晒谷场中央正在分粮的人,点了点头。

  身后的人群窸窸窣窣,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喂,你看他们俩……”

  “啧啧啧……”

  “哎哟,真的是,一个大男人和一个怪物搅和在一起……”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离他们远一些的人,眼珠子在他们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自以为隐蔽地指指点点。

  嬴封漫不经心抬头,阴沉骇人的眸子扫过,多嘴的人群立即噤声。

  黎狗剩艰难地挤过来,哆嗦着身子与他们搭话,“嬴封哥,狗儿哥,新年快乐啊,你们俩怎么这么迟才过来?”

  黎狗儿回头,见是他,轻点了一下头,“新年快乐,我们刚吃完年夜饭。”

  “这么迟,你们家吃第三茬的年夜饭啊?”黎狗剩挠着后脑勺,“我们家早就吃完了。”

  远处的人又开始管不住嘴议论,“不知道从哪里骗来的……”

  “那副穷酸样,你看他哪里像有钱买新衣服的……”

  “啧,要我是他我早就去死了。”

  “还能怎么着,要不是陪着睡了,哪个男人会对他那种怪物那么好?”

  “……”

  指指点点的人越说越离谱,一双双盯着黎狗儿的眼变得嫉妒通红。

  全村人就嬴封,黎狗儿和几个富裕人家的孩童穿了新衣。

  嬴封眼底的冷意更甚,周身气势骇人。

  黎狗剩后知后觉身边的气温越来越低,顺着黎狗儿的视线望去,对上指指点点的村民,突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嬴,嬴封哥,他们,他们不是那个意思……”

  嬴封低头扫了他一眼。黎狗剩立即缩着脖子噤声。

  嘴碎的妇女们察觉不对,阴沉着脸,彼此扯了一把,闭了嘴。

  晒谷场中央,黎村长身后披着一件破旧棉袄,手里捏着烟斗,指挥众人,“都小心着点儿,这是我们今年仅剩的最后一点粮食。等来年开春就没得再分了。”

  “那每家每户分多少,必须得按工分走。”

  “我们家人多,干活出力也多,当然该分多点儿。像那些光分粮不出力的……”

  黎虎子的妈眼白翻得老高,斜着眼睛瞪了黎狗儿一眼,不耐烦,“这有的人呢,就是脸皮厚。干活的时候就在那里装柔弱,分粮的时候,那可是半点都不含糊。”

  黎狗儿只当听不见。

  黎李虎子的妈见状,恼羞成怒。可又惊骇于嬴封的强悍和不顾后果的不要命,不敢造次,张开的大嘴合上,狠狠朝黎狗儿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