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竹马无猜【完结】>第35章 阿海的故事

  “韩哥朋友的店竟然在铜仁路这么old money的地界哦,不得了了哦,咱们毕佑出息大了哦!你要给她画点什么?”

  毕佑把自己今天匆匆给梁如馨画出的草稿递给了这两人,阿海对刺青图案之外的任何画作创意都是一窍不通的,周忍冬在一旁给他指指点点毕佑的大致想法,毕佑这嘴上一停,就又对着手机焦躁不已,他索性把它抛到了周忍冬的床上,把手里所剩无几的烟掐灭到了这屋里不知谁喝剩在小桌却没扔掉的可乐罐里。

  “还好昨天你在洪涝灾害群里发了好像看到韩哥和老毕,否则我今天肯定迟到。”

  阿海听完他这句之后把那张自己看得半懂不懂的杂乱线稿外周忍冬手里一塞,拍着大腿跟毕佑怨道

  “我昨天发晚那一句之后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否者我真想再强烈谴责几句David,你说他一个成天听咱们排练录音指指点点的竟然一晚上都没进去看演出,可真不够意思!”

  其实毕佑也对此又怨又气,那天四个人下台之后在后台左等右等也没等来David过来对他们一通夸赞,吴非在乐迷堆里找了一圈,转念一想David的身高与他那颗堪比灯泡一样不通电电也闪亮别致的脑袋怎么可能泯没人群,倒是毕佑出门买烟,一推开门便看到了这开演之前就站在那的两人纹丝不动!

  韩哥见他就要火山喷发,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铜仁路的地址与一个电话,毕佑看完刚想问详细一点,却发现这两人已经脚底抹油一样地溜到了路口,挤进了斑马线的人流之中……

  “她哪是韩哥朋友啊,她是韩哥心头的伤,陈年的痛。”

  阿海听完这句之后整个人朝着毕佑挪了挪,谁知道他刚要竖起耳朵去听这段陈年旧事,周忍冬忽然撞了撞他肩头,学着他准备洗耳恭听的姿势把手臂撑在床边托腮挑眉

  “你爸从来都知道你搞乐队,甚至连他最不能忍你刺青都没把你赶出家门,怎么这次就狠得下心了?!”

  这一问可让阿海的脸上瞬间速冻,周忍冬又朝着毕佑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小男孩求糖的表情

  “毕佑今天不来我也打算去求你帮我,听说你最有本事从别人嘴里撬话了,从我来上海开始他就一直不答我,这几天梦话里又总是喊人名字,我是真的要烦死了。”

  阿海听完他的话之后尴尬地垂头下去,长发埋住了他大半张脸,毕佑着也挤到了他旁边,毫不客气地把他头发掀开,却反问了一句周忍冬

  “那你怎么不找老吴来撬?”谁知道周忍冬脸上怨气更重,用十分嫌弃的眼神瞥了一眼阿海

  “问过,吴非帮着他一起瞒我。”

  阿海抬眼看着两双各有古怪的眼睛,还没等毕佑用上手段就已经缴枪投降了,他把自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结结巴巴地说

  “就是……就是我去年吧……我去年交往过一个女生……然后就有了点麻烦,闹去了我家,然后好死不死的,我爸差点因为这件事情丢了他常年供货的那家在虹口的超市,你们也晓得啊,他要不是乱信偏方吃到自己没能力和他后面的老婆再生一个听话的,他也不会和我妈复婚,把我们从广州接回上海。”

  话刚说完他的头发又被毕佑拨得稀烂,刚要动手教训他,谁知道被毕佑截了个准,阿海一看到他脸色的怨气便怂了下来,只是嘴上还是骂了几句他手多

  “阿花你是对的,他这么个藏不住事的人都能忍气吞声到梦里喊的不会是小事,成天喊着一个band大家要坦诚相见,要无话不说的家伙倒瞒了我们个大的,你说是我们俩今天先打他一顿,还是攒着吴非这混蛋冒头了一起算账?!”

  周忍冬却没有说话,他用一种毕佑看不懂的复杂眼神一语不发地盯着阿海,仅此而已,但这却让阿海心里泛起一点内疚。

  自己刚随母亲回到广州的时候总会听到街坊说起周忍冬是个易怒偏激,好斗手狠,长大之后定然不是坐牢就是死在更狠的人手下的社会残渣,但就是这样一个总是对别人一脸戾气的周忍冬,却常常在夏夜闷热的屋顶听自己弹着那把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吉他为他的全不着调鼓掌,会用新旧伤痕重叠的手臂摸着眼泪,跟自己哭一场对那个没见过几回面的父亲的想念。这个眼神,是自己被母亲兴高采烈地拉扯着走出那破旧小巷时候他目送着他的。

  阿海忽然伸手把周忍冬的眼睛盖住,毕佑看得一头雾水,周忍冬却还是没有一点动作,反倒是阿海嘴皮上磨蹭了一会,含糊地朝他说了句对不起。

  “我刚被学校开除以后就找到了老吴,他当时在浦东的一家音乐餐厅做应侍,因为人家需要的歌手是唱爵士或者传统蓝调,他这种痞气重的自然连靠近舞台的份都没有……”

  “那你这浑身恶鬼的岂不是更加没分。”

  毕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回阿海没半点心虚惭愧,这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让屋里多了一个“梅超风”与自己作伴。

  阿海是幸运的,虽然他的一身刺青让餐厅老板很是犯难,可到底技术傍身,原本昏沉的阴雨下午,他的一曲《Autumn Leaves》让店中每个人的心里都照进了和煦的阳光,最后一个和弦渐弱,就连厨房里帮厨的小工与供货酒水都掌声而起,那个一身Balen花哨衬衣的爷叔摸着下巴把他打量了足足快十分钟,到底还是被他这一曲弹得软了心肠,摆手把运营经理叫了过来,留了一句

  “营业之前给他找一身能盖住身上这些的。”临走之前还不忘跟着吴非指桑骂槐地怨了一句

  “你这朋友怎么身上一块白的都留不下来,玩乐队有几个吃得饱饭的哦。”

  那天开始,阿海便成了这个餐厅的舞台上最突兀的一个,即便金发碧眼的歌手着上了艳丽的红色长裙把腰肢扭动得妩媚至极也得被他分去几分台下的目光,因为他总是一身粉蓝的长袖外套配着一件碎花粉底的短衬,那随着指间节奏垂在肩头的长发,也温柔地淌进了不少女客的心中。

  “还真别说,那时候一个月的薪水加上交通补助什么的,可算是我活这么大最是舒服的一段日子,老吴之所以敢动了再组乐队的念头,也全靠我们俩当时那家餐厅赚来的钱东拼西凑,这才有了现在排练室里的那些二手家具和空调,只是他看得上的乐手都嫌他没点名声,而主动找上门来的又都是半桶水的技术……”

  他忽然把周忍冬问胡大仁从愚人的吧台里赊账出来的一瓶威士忌放到了杂物满满的矮柜顶上,手臂一来,把左右的毕佑和周忍冬一把搂上脖子

  “还好有你们俩啊!否则偌大个上海我竟然找不到一个能与我合拍的主音和鼓手来,说实话阿花,我也知道你在广州过得不好,本来还打算再攒几个月的钱就问你来不来上海,咱们一起出去租房子,搞艺术……”

  毕佑翻着白眼甩开了他的手臂,周忍冬也笑着摇头,从那摇摇欲坠的柜沿抄过那瓶被他自己说颜色可真像“金龙鱼麻油”一样的酒,并没有倒进杯子,而是直接一口含上了瓶口,仰着头让喉结浮动几下,等到阿海从他手里把酒瓶子抢下一看,也就只剩下了个三分之一左右。

  “你突然发什么疯,我记得小时候我拉着你在楼顶喝我从那个追我妈的家伙家里偷来的洋货,你当天夜里就发烧了。”

  周忍冬还没答,毕佑就又阴阳怪气地帮起了腔,他终于捋顺了刚刚被拨乱的头发,甚至还帮着周忍冬抢起了这所剩无几的酒瓶。

  “说要接人家过来,结果现在还是阿花收留了你,你还不让人家怨一下么!该不会你也是这么因为这张不打草稿的嘴才给自己摊上了这被扫地出门的破事吧。”

  或许是阿海觉得自己理亏,他原来在瓶子上和这两人拉锯的力气一下子就泄了气,周忍冬先给毕佑满上了一只临时被洗干净的“日清”杯面,这才又把酒瓶凑到自己嘴边,与他平时和声细语截然不同地怨了一句

  “你废话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东西。”说完这就将瓶底的那几口又给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阿海被酒精充得头重身轻,索性往后一仰,借着旧床垫弹簧的沉浮闭上了眼睛,漫游回了那个已经是上一个初秋的事情。

  那是一场乌云都没来得及把天阴沉了的大雨,阿海顶着一头潮湿的头发匆匆来到餐厅换了衣服,和弦声随着歌者缠绵轻柔的《Moon River》唱词逐渐为她的嗓音添上黄昏下缓缓的波澜。他很少在弹奏爵士乐的时候抬头去回应这里衣着优雅的女生抛来的眼神,他是个在昏暗与嘈杂里享受了太多疯狂崇拜的摇滚乐手,即便他手中舒缓醇厚的调子越来越与这里摇晃在水晶高脚玻璃中的香槟交相呼应,他始终记得自己身上是借了谁的bottega,这不是他该有的样子,他的心也从来没离开过那些大门与墙壁都陈旧花乱,乌烟瘴气的livehouse。

  “不好意思,请问需要付多少钱可以跟您点一首歌?”

  这个声音在自己身侧想起,他一转眼便正好撞在了身旁那一汪如同阴雨河面的眼神上面,当时的他是什么感觉,即使到了今天他也没法形容,只觉得在那瞬间有一颗冰洁的雪花落上了心上,却让他心底荡起了滚烫的惊涛骇浪。

  这个眼神属于“lolly Cheung”,那天的她头发有着被雨水慌忙打湿的痕迹与一身粉染的连身裙,见到阿海并没有答她什么,她便一甩长发往着吧台前面穿得笔挺的男人走去,阿海匆忙给自己灌了几口放在每个乐手身后的软性饮料,再回头时候,运营经理已经站到了他身前,阿海无意中瞧见了他揣在手里没有藏好的钞票露出半截昂首挺胸的狮头像。

  “这位小姐想点你一曲solo,侬晓得哪个是Billie’s什么帮踢的伐?”

  “《Billie’s bounce》,是这个吧。”阿海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把目光穿到了那个刚刚在他身旁的女生去问,女生听完他这句之后只是默默地坐回了独自一人的桌前,依旧是刚刚的眼神。

  虽说店里的确告知过所有乐手如果有客人出钱点歌他们可以分到其中几成的佣金,可他却日日祈祷不要遇上这种多事的家伙,弹奏爵士对他来说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受的折磨,可今天的他却极其爽快地点了头,让这几个月跟他不知道嘴上交锋了几回的经理都诧异得差点下巴掉到他的脚下。

  他把头发胡乱一拨,将手里的拨片随意一扔便用灵活的手指在琴弦上撩拨出了几个不算明亮的音色,他并没有如同往时那样低着头,而是任由蓝白摇晃的灯光在自己额头与睫上来回扫动。在那双也对他毫不躲避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抹雨后粉红晚霞与烧灼颜色的太阳,那里一眼望去都是电线杂乱,破旧得千奇百怪,连绵成片的楼顶。

  这个忽然让他心潮澎湃的眼神逐渐浮现在另一张稚嫩的脸上,他长发齐肩,浑身都是新旧重叠的伤痕,这样的一个男孩正一语不发地坐在天台的边沿看着把破旧吉他拨出旋律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不敢抬头,可手里却还是这首《billie’s bounce》。

  “这种被作为迂腐学院派必考曲目的俗调,可不值得五百港元啊小姐!”

  这是他头一回愿意与除了店中同事之外的人主动说话,可这双忧愁眼睛的主人却还在曲子里意犹未尽,阿海看不到她眼中浮出了怎样的回忆,只是听她再次声音淡淡地问来一句

  “你改了这首歌的旋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阿海又些意外却也欣喜。

  “因为让来这里的每一位主顾开心,是我们作为服务人员的责任,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这首曲子欢快却被太多双手拨散了灵魂,我自作主张,只是认为这个钱不能白拿了您的却没让出钱的人觉得值得。”

  可这段故事终究如同他口中一样成了一段庸俗的调子,他与她在深夜走过了好几条还带着潮湿气息的街道,在一处老洋楼里用舌尖与拥抱来安抚各自的伤痕,在旖旎未散的体温间女人躺在男人的臂弯被他轻吻额头。

  她会夸赞他的梦想,会不厌其烦地听着他那些未经打磨的调子而眼中满是欢喜,只是从头到尾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她匆匆在自己脸颊上带着眼泪的那一个永别的吻,他也只能一遍遍地追着那辆灵柩一样的唯雅诺喊着“lolly”,知道自己的嗓子和心被十二月的寒风冻上了一层无能为力的霜。

  “她大我三岁,那天在餐厅等了三个小时自己刚订婚的男友,却收到了一个另一个女人向她示威的照片,她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听一首和这个人第一次约会餐厅里的歌曲,却说我用几个转调骗走了她的心。是我激素上脑了,丢人!”

  可惜他们的手边已经没有酒了,阿海拿起毕佑喝剩下的半瓶蒸馏水,徒劳地想要冲淡心里泛到舌尖的苦味,毕佑和周忍冬各自沉默消化着这么一段又长又太有静安那一间间小剧场里,文艺得不是他们这些俗人能听得懂台词的话剧故事,最后还是周忍冬一声有些厌烦的叹气打破了沉默

  “那么听着是两个睡了几晚还好聚好散的人,怎么就演变成了你的家庭破裂了?”

  阿海有些意外他这忽然挂上了脸的怒气,可是他不是个会临时编谎的性格,只好结结巴巴地再把这个故事的言情光环拿掉,说了最是狗血的那一部分

  “就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按照以往的时间下班之后去她未婚夫给她在上海租下的那个公寓,衣服刚脱就被人拿钥匙开了门,那个男人甚至还带着香港的律师,她极力护着我,我见她被打了,我就打了那两个人,然后就被通知了家里我拘留五天,出来以后才知道他男朋友去我家让我父母出一笔赔偿,否则就让自己上海亲戚家的超市中断和我家的供应合作,就……就是这样。”

  “那你怎么这个月才被赶出来的啊?按着你以前说你爸的性格你应该当天就已经露宿街头了。”阿海苦笑了几声,终于把仰在床垫上的头回正过来

  “因为那个超市上个星期宣布结业了啊,这么一来我干的丑事就没用了,他一气把房子公证给了他第一个老婆的女儿,顺便把我扫地出门。”

  毕佑离开的时候,连那些在巷子里情意浓浓的醉酒男女都已经完全散去了,阿海和周忍冬打开那扇不大的窗户,挤在狭窄的视线里目送他有些脚步不稳地离开了,然后带着一身酒气,重重地摔到了与这房间一样不算宽敞的床上,他本以为周忍冬还会把他骂一番狗血淋头,却看到这人已经仰面朝着天花板,已经平静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阿花……”周忍冬并没有挣开眼睛的意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色一秒三变,最终还是把自己喉咙里的一句不着边的话咽了回去,生硬地挤了一句

  “就是你不把我像小时候那样骂一顿,有点不习惯,晚安!”说完他一个翻身,不敢再看周忍冬半眼。

  我看到她的时候忽然很想你,想起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这是他刚刚差点说出口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