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幼蓝在怡安路的房子是一栋三层别墅楼。里面好久没住过人, 虽然平时有定期维护,还是得收拾收拾才好搬进去。
当初精装修交付的风格,如今看也不合心意, 纪幼蓝重新换了一批软装, 这天和曲飞飞一起去看一个奢侈品牌的家具展。
两人逛了一圈儿, 现场的工作人员热情讲解推荐, 纪幼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曲飞飞拉她坐在休息区喝着咖啡。
“刚才那个云朵沙发,还有那个屏风, 你不是挺喜欢的吗?销售眼巴巴等着你订下呢。”
纪幼蓝把咖啡表面精致的拉花都搅散, 皱眉道:“我不知道宗霁会不会喜欢。”
曲飞飞一拍大腿:“你完了,纪幼蓝!”
“……什么啊?”
“你挑东西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你老公说一句不喜欢,你难道就不要了吗?”
“我要跟他一起生活呀, 肯定得考虑他的意见的。”
“那你问问他不就得了。”
“他那边现在半夜呢。”
宗霁最近一周在国外出差,还得三四天才回来。
隔着八小时时差, 每天掐着她起床的点儿, 他会打一通电话,双方一个说早安, 一个说晚安。
他还在计数, 她欠了他多少个晚安吻, 等回来要连本带利地讨。
纪幼蓝起初还争辩明明是他的原因, 被他一句“那我还给你”堵回来。
反正接吻是两个人两张嘴的事。
这会儿是正午,他那边凌晨三四点,肯定在睡觉。
曲飞飞一双火眼金睛看透:“你是不是想他了?”
“我……”纪幼蓝迟疑过后莫名声高, “怎么可能?他不过才走了一周,而且我们每天都会联系的。”
“那假设他突然说要回来, 让你去接机,你一定不会抛下你的好闺蜜直奔机场对吧?”
纪幼蓝翘起腿,身体扭了个角度,没正面看曲飞飞,“他让我去接机,说明没人接他呀,我再不去,他多可怜。”
“鉴定完毕,你连装都不装了,”曲飞飞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我去给你老公报个信,你就是想他了。”
“……”
“嗳你别真发呀!”纪幼蓝看到她在手机里滑通讯录找宗霁,赶紧拦住。
“九,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别给我装傻,”曲飞飞一把拍掉她挡在脸前的展品手册,“你们当初为了联姻在一起,现在我看感情也不少,算幸运的二位。”
他们见多了圈子里联姻的表面夫妻,婚后各玩各的。
有受不了最终离婚的,更多的是为了利益,选择维系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
纪幼蓝承认曲飞飞说得很对,她当初选择宗霁便可以预见如今。
那宗霁选择她呢?
又或者,宗霁选择了别人……
她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有些难过。
忍不住想找人确认:“飞飞,如果当初跟他联姻的不是我,是别的任何人,你觉得他和那个人也会有感情吗?”
曲飞飞想了一圈,答道:“虽然这种假设没什么意义,但客观来说,宗霁这个人,很难让人不爱上吧。”
她说完才察觉纪幼蓝并不是随口一问,她在意得紧。
“跟他结婚的就是你啊,没有别人,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曲飞飞赶紧弥补,“而且你想,当初他推了那么多家里安排的相亲,偏偏到了你就同意了,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你,一直等着你上钩呢。”
纪幼蓝喝了口咖啡压压惊,“好了我知道了,但是你别越说越离谱了。”
“我说真的!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不懂,我们是佛祖定下的姻缘。”
“……”
你们开心就好。
“那不是方玦的妹妹,她旁边是周问景?”曲飞飞指着展厅里站在一面穿衣镜前的两个人,“这对养兄妹关系还不错啊,能一起来看展。”
纪幼蓝转头看过去。
很不对劲。
方意以前跟她说过,周问景常常欺负她,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
今天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两人的视线相交,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方意装作不经意躲开了。
纪幼蓝更加疑惑。
她和方玦的事并没有造成她和方意之间的嫌隙,虽然联系没有之前频繁,但也断没有见了面当作不认识的道理。
现场的销售又送来些精致的甜品,拿着展品手册适时地讲解,对纪幼蓝这样的大手笔客户,服务绝对周到。
只要她今天订下一两件,销售这个月的业绩就够了。
纪幼蓝最终决定买下她看好的沙发还有屏风,随后拍了两张照片发给宗霁。
纯属走个过场,反正等他醒来回复,就算说不喜欢她也买了。
等她刷完卡签好单子,四处再找方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展览结束后,纪幼蓝答应好下午要回家看纪善泉,便在会场的停车场跟曲飞飞分开。
钥匙刚解了车锁,不远处有争执声传来,她望过去一眼,人被停车场的柱子挡住大半,但露出来的一角,头上别着的发饰,她认出来是方意的。
纪幼蓝决定去看看。
黑色的奔驰车边,立着的两个人见有人过来,自动停止了争吵。
方意眼圈儿红红的,向纪幼蓝挪了一步,叫了一声姐姐。
纪幼蓝揽着她的肩,问:“怎么了方意?”
周问景端着一副冷淡的态度,“九小姐,不劳你挂心,我们走了。”
方意的肢体语言是抗拒的,明显不想跟他一起,纪幼蓝轻声安慰:“方意,待会儿你跟我走。”
“姐姐……”
“不用了九小姐,她是我妹妹,我带她来,自然会把她带走。”
纪幼蓝气场丝毫不弱,平静地反驳他:“方意已经跟你们家解除收养关系,周问景,如今她不是你妹妹了。”
“就算她不是我妹妹,跟九小姐你恐怕也没什么关系。”周问景冷笑了一声,“还是说,小宗太太,你对我那个野种哥哥至今念念不忘?”
“难怪方意讨厌你,你这人真是没什么教养。”
纪幼蓝嫌恶地看他一眼,懒得多说什么,拉着方意的手朝自己的车走,可方意的另一只手被周问景猛地拽住。
他厉声:“你讨厌我?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
“对,我没有资格讨厌你,”方意挣了一下,但没挣开他的手,“我只是想离你远点,请你也离我远点。”
纪幼蓝察觉到些异样的苗头,“周问景,周太太知道你带方意来看展吗?方玦知道吗?你恐怕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周问景死死盯着纪幼蓝,眼中有戾气迸发。
“放手吧,很不好看。”
她指的不仅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方意最终上了纪幼蓝的车。
纪幼蓝先送她回家。
周家老爷子去世以后,方意正式和周家解除了收养关系,律师还是当初纪幼蓝帮她联系的那位,因此纪幼蓝知道这件事。
她从周家搬出来,现在放暑假,一直和方玦住一起。
“周问景经常……”纪幼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找你吗?”
方意的沉默就是答案。
“怎么不跟你哥说?”
方玦这辈子,最大的付出就是为了妹妹,他一定不会允许方意被周问景欺负的。
“姐姐,我欠他很多。”
纪幼蓝不忍见她这样,“方意,周家当初领养了你,负责你的生活和教育,都是他们的义务,你不欠他们任何人的。”
她可以想象到,方意夹在方玦和周家之间,是一种非常尴尬的处境。
现在周问景要把她的处境变得更难堪。
她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没办法承受这么多。
方意一直盯着窗外看,忽然发现了什么:“姐姐,后面是周问景的车,他在追我们。”
纪幼蓝从后视镜看一眼,那辆奔驰车果然提了速在跟着她们。
“别担心,姐姐的车比他的好,姐姐的车技也一定比他好。”
她今天开的是宗霁的五个九宾利,自信整个北宁没有几辆车是对手。
但她低估了周问景的疯狂。
周末下午路上车流不多,但今天的雨下一阵停一阵,还刮了很大的风,路况很不好。
周问景频频超车,想把她的车别停。
纪幼蓝踩着油门,宾利的性能极佳,几次甩开他。
可周问景无视交规限制,超速、实线变道、闯红灯,不是纪幼蓝那种规矩开法能压制得住的。
车上两个人都有点害怕了,方意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方玦,把实时定位发过去,“哥,荣华路,我跟九儿姐姐的车被人追了。”
导航显示离目的地只有十公里,纪幼蓝想,只要把方意平安送到方玦那儿就好了。
周问景再疯,还敢真撞她的车吗?
可她忘了,就算他主观上不敢,架不住意外会出现。
北宁的道旁树多栽种梧桐,这个时节长得最是茂盛,棵棵都有合抱粗。
平时遮出一片阴凉,给行人和车辆方便。
可当它被狂风连根拔起,倒下来的力量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纪幼蓝观六路的眼察觉到前方一棵树将要倾倒时,大脑仅存的条件反射用来死死踩住刹车。
砰——
梧桐树压到车前盖,压得车尾上翘,一根粗壮的树枝顶破车前玻璃,伸到车里面。
又一声,砰——
后面的车撞上来。
纪幼蓝屏住呼吸,抚着心口。
发现自己还有思考能力。
天降横祸,加上追尾后车全责。
全都不赖她。
宗霁应该不会生气吧。
这场雨天意外事故被不少途经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了,很快有人发到了网上。
因为出事的是两辆价值百万的豪车,一时引起了不少关注。
宗霁这辆宾利太好认,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很快就有人来关心纪幼蓝怎么样了。
纪云晔那边一看到便让人把视频撤掉了。
医院里,不幸中的万幸,纪幼蓝和方意受到最大的伤害都是来自于砸进车窗的树枝,一个被划伤了手臂,一个被戳到了额头,另外有些细碎的被车窗碎片划到的伤口。
倒是周问景,脑震荡得住院。
方玦在他们出事的时候赶到现场,跟他们一起来了医院。
把方意交给他,临走前,纪幼蓝还是提醒他:“方玦,你也许很忙,但是方意很需要你的关心。”
“周问景,他不会好过的。”方玦攥着拳道,“小九,今天谢谢你,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哥让人来接我了。”纪幼蓝冷声拒绝,“另外,别那样叫我。”
方玦充耳未闻,“他呢?今天是周末,怎么没陪着你。”
好没意思的挑拨。
纪幼蓝厌烦了,“跟你没关系。”
“是你没告诉他,还是他不愿意过来?”
他倒是能过来。
给他学会瞬间移动的超能力才行。
“方玦,如果不是为了方意,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
纪幼蓝转身要走,被方玦拉住了手,他太急了,差点抓到她受伤的地方。
她条件反射躲开,可还是疼到了。
“小九,对不起,”他脸上有些无措的脆弱,“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你现在是不是会跟我在一起?”
如果。
纪幼蓝想到她问曲飞飞的那句话,有关宗霁的如果。
假设没有意义。
既定事实才重要。
那件事就是发生了。
宗霁就是选择跟她结婚了。
宇宙大爆炸那一刻就定好了。
怎么都不会变的。
纪幼蓝想明白了,平静地跟方玦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如果能实现的话,我希望,当初我跟你没有遇到。”
纪幼蓝被接回了纪家老宅,一路上,几次点开和宗霁的对话框,犹豫要不要跟他说今天的事。
但是之前给他发的家具照片都没有得到回复,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正忙。
说了他也不能马上赶回来,赶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还有三天。
三天以后她手上的伤也能好很多,他会少生点气。
回到老宅,自然少不了纪善泉一顿表现为心疼的教训。
纪幼蓝再三保证以后开车小心,老头才放心,但是撂下话,要是再有下一次,她以后就甭开了。
吃过晚饭后,本来应该在这儿住的,但她忽然很想回豆蔻湾。
也……很想宗霁。
纪善泉拿她没办法,又让司机把她送回家。
纪幼蓝在豆蔻湾,不知疲倦跟猫猫和狗狗玩,只是想转移注意力。
闭上眼睛,她还是会想到那棵树在她眼前倒下而她无能为力的瞬间。
心里涌起无限的后怕。
她今天是运气好。
稍微差那么一点,说不定小命不保。
在楼上洗了澡,可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又下到一层,把猫猫和狗狗的窝都挪到沙发旁,让它们陪着自己睡。
客厅里的灯也不关,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光亮。
可还是睡不着。
差点什么。
纪幼蓝跑到宗霁的房间,从他的衣柜里取了一件衬衫,放到鼻尖轻嗅。
淡淡的佛手柑清香,是他的味道。
她取了他好几件衣服拿下去,希望气味可以更浓一些。
把衣服当成小时候睡觉非要抱着的洋娃娃,紧紧抓在手里,拥在胸前。
看着衣服被弄皱,跟猫和狗说话:“因为daddy 不回来,mommy 报复他一下。”
放在另一边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
是宗霁。
他终于忙完了是吗。
纪幼蓝接起来,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忽然好委屈好委屈。
“纪幼蓝,你睡了吗?”
她还在说一些假话:“刚睡着,被你的电话吵醒了。”
“哦,你还睡得着。你觉得我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不忙的话,肯定睡得着。”
“我忙什么?”宗霁的声音陡然高起来,“我收到爸妈的消息、云晔哥的、曲飞飞的,连言回都有,但就是没有一条来自我太太的消息,亲口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那是他们都没有我体贴。”纪幼蓝躺在沙发上,心酸得要掉眼泪,“你的工作那么忙,你离我那么远,你又回不来,知道了不是干着急吗?”
说着又不太自信地补充了一句:“你会着急吧?”
宗霁要被她气死,“纪幼蓝,我需要你这样的体贴吗?主动给我打个电话会怎么样?”
他是在关心她诶,纪幼蓝只要确认这一点,就不委屈了。
“可是我真的没事啊。我睡得好香,你如果不打电话,说不定现在我正在做梦梦到你。”
那边没好气:“梦里骂我是吗?”
“可能吧,你看你只顾着挣钱,连太太受伤了都不在乎。”
“太太,在你说自己没事的时候、你说你刚睡着的时候、你用我的衣服筑巢的时候、你辗转反侧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他停顿,“你是不是忘了,家里到处是监控。”
“我没有哭,也没有梨花带雨。”纪幼蓝十分强调这一点,“还有,我没忘。”
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监控旁边,眼睛通过摄像头和他对视:“我就是故意让你看的。”
“宗老板,你的太太现在有点害怕,可是又想当个贤妻不打扰你的工作,所以她在演戏,想让你心疼她。”
她眨着眼睛,扑闪扑闪,自认是可怜状,“你有心疼吗?”
纪幼蓝听到他叹了口气,然后家里的门铃声响起。
她有些迟钝地朝门口望,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
“那开门吧太太,我当面看你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