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与重逢,千年的宿命。◎

  山里的鬼究竟从哪里来, 它们是自主行动还是听从鬼王无惨的命令如果是后者,偏僻的山上也许藏着令无惨在意的东西。

  黑焰将鬼焚烧殆尽,悠仁拔出死魂刃, 眼前是他住了千年的龛舍。

  刚醒来时悠仁没来得及注意,搭建宠舍的木头并非普通品种, 全是极其稀有的普提不。五条慎教他认过, 这种木头取下来一小块, 雕出的饰物天然拥有驱魔辟邪、清心静气的功效。

  他所沉睡的龛舍约年男子高, 深度刚好容下一具棺材。龛壁内部写满密密麻麻的经文,菩提木不受岁月侵强,千车之后依旧完好如初, 璧上的墨迹却大多已经模糊不清,经文残缺不全, 悠仁勉强辨认, 经猜测这是一部降妖伏魔经,因着经文残缺, 渐渐失去作用。

  突然,悠仁眼神一凛,棺材旁边原本散了一地碎木,其中有几块半人高的断木板, 风根本吹不动,现在却变了位置。

  有人来过这里。

  天光蒙蒙亮风雪稍停, 残雨滴落枝头,约定好的地方,已有人捷足先登。

  炼狱杏寿郎停下脚步, 拍去肩膀上的积雪, 他其实并不意外, 只是微微感到可惜。

  “悠仁,你等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我选的方向其实没有多少鬼。”要不是炼狱杏寿郎鬼血浴身,显然放开手脚大干了一番,悠仁以为山中藏匿的鬼不过两三只。

  炼狱杏寿郎只当他自谦,道:“既然鬼已经清理干净,我也应该动身回禀主公。悠仁接下来有何打算?”

  “暂时没有头绪,我会先在山上住一段时间。”

  悠仁送杏寿郎下山,清晨的渡口还很空旷,他们等船时,周围只有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人。

  太阳还没升空,那个人却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伞面超出寻常规格,垂下来时将男人肩膀以上都笼在伞内。

  男人似乎赶时间,一遍又一遍抬手看表。

  “悠仁,你在山上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东西。”

  悠仁视角余光一直留意着男人,在炼狱杏寿郎说话时,那男人看表的动作突然顿住。

  “奇怪的东西?你指什么。”悠仁在心里补充道:‘整座山最奇怪的东西就在你旁边。’

  奇怪的东西,可不就是他虎杖悠仁。

  炼狱杏寿郎道:“鬼不会无缘无故聚集在这座山里,我怀疑它们在寻找某样东西。”

  “但是我在山上一无所获,不仅如此,山上的鬼显然是一盘散沙,他们仿佛只是无目的的聚集,后续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想,也许是我来晚了一步,难道那东西已经落进入了鬼的手中?”

  炼狱杏寿郎摩挲下颌,陷入沉思:“无惨已经拥有不死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还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或者说,他在忌惮什么?”

  穷尽一生都在与鬼斗争的鬼杀队成员,只要鬼王无惨一日不死,他们最根本的任务就没有终结。

  下了山的炼狱杏寿郎,在太阳完全升起前,搭上匆匆行来的船只,前往下一个目标。

  他在船上向悠仁挥手。

  “保重!悠仁。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这是男子汉的直觉。”

  悠仁目送游轮远去,渡口只剩下两个人。

  “先生,你不赶时间吗?”悠仁的目光移向身边身旁,道:“你刚才一直在看表,但是为什么又不登船?”

  “这一艘船无法抵达我的目的地。”男人的声音低沉,他与悠仁并肩而立,前方是广袤的海,人类穷尽千年,也只能在它的表皮上行走。而他一时兴起的风浪,却足以让一船的人沉尸深渊,永不见天日。男人笑道:“我也不赶时间,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一直在观察我?不过看来你得出的结论并不正确。”

  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傲慢,被他毫不在意地抖落出来。

  “还没完呢,先生。我还有一条结论,你要听听看吗?”悠仁看了一眼男人撑起的黑伞,道:“您一定很讨厌太阳吧。如果你并不赶时间,那就是在担心太阳升起之时到来。”

  男人没有回话,沉重的伞拉下来,完全遮挡了男人的神情。

  “你猜的没错。”男人声音轻轻的,音调很平,听不出任何喜怒,就如他从布料下隐隐透出的肌肤,单调而苍白:“悠仁,这是你的名字吧,我听见那个男人这么称呼你。再猜一次吧,悠仁。如果猜中了我的名字,你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特别留给聪明孩子的奖励。”

  男人登上靠岸的船只,那艘船驶向广袤的远方,穿越阳光劈开的海平线,在太阳彻底升起前消失。

  悠仁在越来越高远的太阳光中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动作间悬挂在胸前的荧蓝佛珠轻轻摇晃。

  橙黄日光流转于珠壁,苍蓝色光点漂浮珠内,海上日出映入虎杖悠仁瞳孔里,虎杖悠仁又倒映进光辉流转的琉璃佛珠里。

  少年若有所觉,捧起佛珠,与自己的倒影对视,就像在极近的距离望进他人的眼睛。

  “早安,五条先生。”

  “早安,大家。”

  他的早安,也是迟了一千年的道别。

  乡镇的生活比城市还要繁忙,太阳照亮的街道上摊贩林立。悠仁初次下山是深夜,被鼎沸的人声包围,他才仿佛真正回到了人世间。

  服装店老板拉开门板,一抬眼就望见等候多时的少年。

  “哎呦,”老板一拍脑门,食指遥点悠仁,连声笑道:“您来得太巧了,我正愁不知上哪里寻您。请稍等,等我一分钟!”

  老板从里间出来时,臂弯搭着一件套装。

  他高举起衣架,道:“您看,这符不符合您的定制?”

  “我记得,我并没有付定金。”

  老板的回答不出悠仁所料。

  “月彦先生亲自嘱咐我,这件衣服务必赶制出来。月彦先生想与您交个朋友,这是他的一点心意,您瞧噢桥,用料剪裁都是一流。”

  悠仁摇头,道:“这件衣服我不能收。”

  老板滔滔不绝的自夸戛然而止,他面露难色,又听悠仁继续道:

  “你不必为难,如果那位月彦先生问起,你就转告他——以真面目示人,才是交朋友的心意。衣服很好看,您辛苦了,抱歉。”

  雪停了,山上的雪还未化。雪化时又更冷几分,龛舍前装钉木板的男孩子,手指头冻得通红。石墩旁给他搭把手递木头的小姑娘,鼻头也冻得红红的。

  炭治郞在胸口拍掉掌心雪,摸摸妹妹的头,道:“祢豆子坚持一下,快完工啦!”

  “你在干什么。”

  炭治郞吓了一跳,他回头,惊喜道:“虎杖先生,您回来啦!”

  跳下石墩,炭治郞拉过小姑娘,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灶门祢豆子。”男孩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的关系,弄坏了你住的地方。虎杖先生不愿意来我家,我没什么可以报答您的,只能帮您修一修屋子。”

  何止修一修,损坏的部分全部用其他木材替换,龛舍前垂挂的厚帘子挡去风雪。

  在不知悠仁来历的炭治郞眼中,这间龛舍就是他的栖身之处。

  “……”悠仁深深看着炭治郞,看得男孩略微不好意思,食指轻扣脸颊。

  “虎杖先生不喜欢吗,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不,我很喜欢。”悠仁捡起一条枯树枝,他看了一眼躲在哥哥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的祢豆子,又多捡了一条枯枝,递向兄妹两人,道:“但是现在,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虽然很残酷,也很危险,你们必须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无法永远留下来,我所能做的,只有教会你们如何执刀。”他抖了一下用来假装武、士刀的树枝,道:“现在告诉我,万一再遇上鬼,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炭治郞咽了口唾沫,眼神骤然坚定,他决然抽出一根树枝。

  “绝不给它伤害我家人的机会!”

  祢豆子抽出剩下的那一根,奶声奶气道:“我也不会给它伤害哥哥的机会!”

  半个月后,初雪消融。

  一声痛呼惊飞熟睡鸟雀,炭治郞身影断线风筝一般高空抛落,重重摔在冷硬地面。

  不远处交战未止,悠仁的刀快得只见残影,祢豆子横刀迎击,冷兵交锋双刃嗡鸣。

  炭治郞看得傻眼,呢喃道:“祢豆子……好厉害啊。”

  刀柄震得祢豆子虎口发麻,她凭着一股天生的韧性咬牙撑到现在,忽然手腕一酸,后退间刀脱手而出。

  向来好说话的虎杖悠仁厉声道:“不准弃刀!”

  祢豆子吓得一哆嗦,半个月的训练使身体形成反射记忆,右手使不上力,祢豆子弯腰,左手抓住半空中的刀柄,灵机一动,就着沉腰之势刀尖上挑刺向悠仁下颌。

  “漂亮!”

  可惜,还是经验不足。

  悠仁刀也不收,上身后仰,徒手砍在祢豆子手腕。

  祢豆子只觉左手突然酸麻,五指使不上力,刀再度脱手而出。

  雪亮刀刃高空抛起,落入一只宽厚的手掌。

  三人同时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

  “我这是来得不巧,还是来得正好?”炼狱杏寿郞随手挽了个刀花,刀刃向着自己,刀柄递向祢豆子,道:“好有天赋的小姑娘,我也有一个厉害的女徒弟,你们也许有机会成为朋友!”

  他转向悠仁,道:“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你看,男子汉的直觉没有错!”

  不等悠仁问询,炼狱杏寿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主公大人听说了您的名讳很是高兴,他托我确认一件重要事情。”杏寿郞微微躬身,信封托于双掌,道:“主公想请虎杖先生解答产屋敷家族传承数代的困惑——这封信究竟寄往何处。”

  信封作过防腐处理,还是显出陈旧的黄褐。

  悠仁小心拆开脆弱的信封,同样泛黄的信纸上陌生字迹写下几句句话:

  ‘爷爷,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在课堂上睡觉了,请你好好照顾自己。这是正确的死亡,请您不必为我伤心。’

  落款虎杖悠仁。

  “这是……”

  久远记忆浮现眼前,宿傩的火焰焚烧整座平安京,他似乎从坠落的火雨中救下一人。他已记不清那人的面貌,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曾想,千年之后,这封没有来得及留下地址,也根本不可能传达的信,寄给了千年后的自己。

  炼狱杏寿郞一直观察着悠仁的表情,此时再次发出邀请:“悠仁,我早说过,你与鬼杀队有缘。主公说了,若虎杖先生还是没有想好这封信的去处,产屋敷家欢迎您。”

  他说的是产屋敷,不是鬼杀队。仅代表产屋敷个人,并不涉及任何利益相关的集体。

  “主公还说了,若您肯舍光相见,您的一切疑惑,必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