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很明显的感觉到, 经过江姑娘的医治后,自家殿下的体质好转了不少。
上一次这样长途骑行还是在十年前,高奕暴毙的那晚, 奚翎雪一口气赶到了京都城外的神雾寺。
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也就没再骑过马——直到遇见江姑娘。
这次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上一秒还在看信呢, 下一秒殿下沉就着脸出了客栈,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后来她们几个匆忙追上去,在路上黄芙才趁机透露给她一些来自京都的消息。
金玉听完就猜到,端王殿下要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奚翎雪一路疾驰,进城后都没沐浴更衣, 直接马不停蹄地杀到了王府。
此时暮色深沉,月明星稀,巷子里隐约能听到奏乐声,都是从王府里传出来的。
一名打更人敲着锣, 慢悠悠地从拐角处走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刚喊完, 他忽然脚步一顿,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今夜的王府门口来了好些人, 为首的女人长身玉立, 一袭白衣圣洁的犹如月下仙子。美则美矣,只是那张脸过于冷俏,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打更人深谙生存之道, 当即就原路退了回去。
知道的越少, 活的越久。
他前脚刚走,后脚金玉就一锤子砸破了大门。
深夜端王府依旧是灯火通明, 奚岚花正美滋滋地欣赏着舞姬,忽听一声巨响,吓得众人登时一抖。
奚岚花的酒都洒了出来,“怎么回事?造反了?”
“王爷!”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声音打颤,“是长公主来啦!”
而且脸色相当不好!
奚岚花惊疑不定,那女人不是明日才回京吗,怎么大半夜的跑她府上来。而且来就来吧,还搞这么大动静?把她的舞姬都吓着了!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几个舞姬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有些不安,但她们不敢抗令,只能继续起舞。
这位端王殿下不娶妻、不纳妾,就喜欢整一屋子美人,每晚都歌舞升平。
门外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奚岚花整理了一下衣襟,笑嘻嘻地起身相迎,“皇妹?怎么这时候大驾光临啊,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没注意到女人阴沉的脸,心里还在想着邀功,“你放心,那个叫江辞的小乾君,本王给她照料的妥妥的,现在都成京都的风云人物了!你都没瞧见,那媒婆多的,都把她们家门槛踏破啦!哈哈哈哈!”
黄芙:“……”
金玉:“……”
就,有时候还挺佩服端王的,心比天大。
奚岚花还在那乐,只见面如寒霜的女人突然轻笑一声,容色颠倒众生。
“那是本宫的乾君,未来的驸马。”
奚岚花的脸色渐渐一僵,不由打了个哆嗦,“……江、江辞?不是,你不是那个、四处捉鬼呢吗?”
“……”金玉轻咳了两声,提醒道:“端王殿下,我们不是捉鬼,是在找一个魂魄。”
端王:“???”
有区别吗?
女人凤眸微沉,冷冷的盯着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奚岚花背脊生寒,想到她这几天带着江辞花天酒地,心都快凉了,“这、这不能怪我呀,你信上又没说,谁能猜到你突然变心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女人冷冷道:“那些媒婆还有什么坤君小姐,都给本宫拦下。”
连“本宫”多用上了,看来是动真格了!
“拦拦拦,肯定拦,”奚岚花默默观察着她的神色,有些为难道:“但是吧,江辞早就把画像都收了,她要是已经看上了谁,本王可就没办法了。”
奚翎雪没说话,渐渐攥紧了手,仿佛身上都在散发着寒气。
一屋子的舞姬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这些人是端王精挑细选进府,各个花容月貌,身段苗条。
奚翎雪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微微皱了下眉。
半柱香后,端王府的一众舞姬都被遣散了,还是归还了卖身契那种,以后都不用再回来。
夜半子时,凄厉的惨叫声划破王府上空。
“……我的美人儿啊!”奚岚花嗓子都破音了,“奚翎雪!你寡疯了吧!有事冲本王来!”
奚岚花愤愤的想,这女人就是太阴暗了!自己死了主君,就见不得她坐拥美人!
“好啊,”奚翎雪似笑非笑,红唇微勾,“本宫听闻西北地带有一股土匪,颇为顽固,不如就由皇姐带兵前去吧,也好彰显皇家风范。”
奚岚花:“!!!”
“不不不,本王不去,本王要留在京都……”
…
自打那日被媒婆踏破了门槛后,曹崖就找了十几名护院,再也不怕被人堵在门口拉拉扯扯了。
这期间莫三七一直没有消息,江辞只好又拜托几个新认识的朋友,看看能否有些收获。
后天就是凉国使团到访的日子,江辞恶补了许多信息。这天她刚从鸿胪寺出来,便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候在门口。
金玉已经换回了侍女打扮,没贴着小胡子,一见着江辞便抬脚过来。
江辞装没看见,目不斜视,越走越快,迅速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明眸皓齿,耀如春华,正是之前曹崖提过的坤君,厉云竹。
在一众媒婆介绍的坤君里,她的条件是最好的,无论品性、相貌、才艺还是家世等等,厉云竹样样不差。曹崖特意把她的画像单独拿了出来。
能得她的青睐,江辞也着实被京都的乾君们狠狠羡慕嫉妒了一把。
不过,江辞与厉云竹结识是在那艘画舫上,托奚岚花的福。
说起来也很有缘,厉云竹的父亲厉巡正是江辞举荐给奚翎雪的。当时她还是高奕,赴宫宴前特意列了一份能臣良将的名单,有意借着机会带奚翎雪结识一番。
如今十年过去,厉巡已经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掌管着天下法律刑狱,厉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于是,在画舫上见到厉云竹,江辞不免多聊了两句。两人还算投缘,相谈甚欢。
江辞在厉云竹诧异地目光下蹿上了车,旋即微微一笑,“让厉小姐久等了,我让车夫快一点。”
之前两人就约好,厉云竹一道接上她去茶楼,没想到竟然在鸿胪寺门口撞见了奚翎雪的马车。
车轮刚一转动,后面就传来了声音,“哎,江姑娘!”
江辞拍着车门催促马夫,“大哥,快,驾!”
“额,小江大人,那好像是长公主的侍女……”
“你看错了。”
“……”
金玉眼瞧着距离越拉越远,一着急便把锤子扔了出去,哐当一声砸中了马车。
里面的两人猛地一晃,差点跌倒。
厉云竹一脸惊慌,“有刺客?!”
“……”江辞扶着她坐好,“不是。”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送金玉锤子了,还不如买核桃!
马车还是停了下来,江辞一跃而下。
“真是的,跑什么嘛。”金玉从后面追上来,笑道:“江姑娘,你还记得我不?在松乡镇,我之前是女扮男装,和我家小姐一起,跟你住过同一间客栈的。”
江辞内心呵呵哒,面上微微惊讶,“哦,是你啊,难怪这么秀气,原来是女子。”
“江姑娘说笑啦,”金玉听到夸赞还挺开心,旋即遥遥一指,道:“我家小姐特意在这等你呢,就在那辆马车上。”
江辞面露为难,“今日就算了吧,我和厉小姐有约,恕不能陪。”
“哎?”
江辞正要转身离开,奚翎雪就已经从车下来,轻轻喊了一声,“阿辞。”
女人着一身绛红色宫装,墨发如云垂至腰间,美艳矜贵。偏偏望向江辞的眼神中,竟有种哀求的意味。
自松乡镇一别,已有数日未见。
少女立在一片树影之间,眉目如画,绯色官袍明媚风流。奚翎雪不由多看了几眼,想到那句“风生水起,万丈光芒”,似乎并不夸张。
车夫立刻低头行礼,长公主!他心里还在吐槽江辞,什么看错了呀,本尊都来了!
里面的厉云竹听到动静,也赶紧下了马车,“参见长公主。”
同时,她也扯了扯江辞的袖子:快行礼呀,别看她!
奚翎雪微微皱了下眉,厉云竹那亲密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双眼。
江辞回过神,想起常总管嘱咐过的规矩——见到了长公主要低着头走,不能直视!尤其是乾君!
当时她还不信,这下真是见识到了。
江辞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奚翎雪就先道:“阿辞不必多礼。”
厉云竹闻言挑了下眉,敏感地察觉到长公主的反常。以前不都冷冰冰的吗,何时这么温柔过……莫非也看上江辞了?
江辞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客气又疏离。
奚翎雪咬了咬唇,目光低垂,“阿辞,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江辞攥了下手,想说些什么又碍于还有外人在,人多眼杂。
于是便道:“微臣今日与厉小姐有约在先,不便久留。”
见她当面拒绝,厉云竹心下便明白了几分,看来长公主是一厢情愿。
奚翎雪轻声道:“无妨,我等你。”
江辞顿了几秒,随后当真拉着厉云竹,转身上了马车。
厉云竹:“???”
就这么撇下长公主走了?
车夫也是一头冷汗,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家小姐竟然跟长公主抢乾君,关键还抢赢了!这不得吹一辈子?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直到停在一处茶楼前。
奚翎雪说的等便是一直跟着,她亲眼见到江辞先下来,随后伸着手扶厉云竹。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进了茶楼。
女人眸色幽深,缓缓放下了车帘。
明明几日前,她们还抵死缠绵,她身上还留有当时的红痕。转眼间,江辞就同别人说笑,这般体贴。
密密麻麻的刺痛爬上心间,奚翎雪攥紧了手中的同心锁,极力克制着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良久,她又轻轻放下。罢了,就在这等,等到江辞有时间为止。
裴十鸢说过她会自爆,她怕江辞又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
金玉瞧着自家殿下眼眸通红的样子,深深担忧。端王有一句话还真说对了,她就是快寡疯了!
看来这个江姑娘……
金玉摸了下腰间的锤子,似是在下决心。
江辞在茶室里与厉云竹坐了许久,其实这次相约,还是因为厉云竹有了莫三七的消息。
大概是在几天前,厉云竹回来的有点晚,路过将军府的时候恰好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
她本来也没在意,裴家一门武将,以前也不是没有深夜切磋过。结果下一秒,一名女子突然从墙内跃出,她身法极为诡异,足尖轻点几下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过,厉云竹还是看到了她的侧脸,与江辞给出的画像别无二致。
“我师父难道与裴家有仇?”
江辞陷入了沉思,她记得莫三七喝酒赊账,还记在了裴十鸢头上。而且,她突然决定前往京都,也是在被裴十鸢抓走之后。
之前问裴十鸢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江辞总觉得遗漏了什么细节。
天色已晚,江辞向窗外看去,奚翎雪的马车依然停在楼下。
厉云竹同样也瞧见了,她犹豫半晌,还是试探着问道:“阿辞,你和长公主——”
“没什么关系。”江辞不带任何语气的回道。
厉云竹微微一怔,没再继续问下去。
很明显是有关系的,她能察觉到江辞的情绪波动。明朗如月的小江大人,一提到长公主就会冷硬起来。
谈完了正事,江辞便不再多留,与厉云竹一起下楼。
原本想就此分别,但一见到奚翎雪的马车,江辞还是执意送厉云竹回府。
她相信现在的奚翎雪什么都做的出来,能把自己送到她的床上,能让那些乾君莫名其妙的失踪,那让厉云竹消失也不是没可能。
两辆马车再次一前一后的行驶,被长公主跟了一路,厉云竹和车夫这会都倍感压力。
直到将人送到家门口,江辞与厉云竹道别,还未转身,一缕暗香就飘了过来。
奚翎雪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轻声道:“现在可以陪我了吗,阿辞。”
江辞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清冷矜贵的女人站在月光下,一身绛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若雪,妖艳诱人,美的不可方物。
四目相对间,奚翎雪长睫颤了颤,心念微动。
她倾身向前靠近少女,却被少女侧身一步,躲开了。
江辞沉着脸越过她,独自往前走,“六百两结了?”
闻言,女人反应了一会,快步追上来,“嗯。按照你的要求,都是银票,压在小院门前的石头下了。”
江辞撇撇嘴,自从那次标记过后,她到现在还在泡枸杞喝。倒不是虚,就是有意的开始调理,奇怪的攀比心理让她不想承认那方面比奚翎雪弱。
两人说话的时候,金玉和车夫就远远的跟在后面。
江辞又道:“我师父有消息了?”
“没有,莫前辈有意隐藏,我们又怎会轻易发现……”
“嗯。”江辞漠然道:“那就这样吧,有消息再见。”
“等等,”女人匆忙叫住了她,微咬着唇,有些委屈,“你这么快就走了?”
不能再多陪她一会吗,刚才明明和厉云竹待了那么久。
“不然呢?”江辞站住脚,没有回头,默了半晌道:“同心锁已经退给你了,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裴十鸢没说,那我再亲口告诉你一遍。”
“阿辞,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奚翎雪,别再纠缠我了。”
两道声音重叠,双方都是微微一怔。
江辞仰头望着无尽黑夜,忽然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和你重新开始?天底下有那么多坤君,我换个单纯的女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好吗?”
单纯。
她就是故意在提醒奚翎雪,她当时是怎么欺骗她的,欺骗了多少回,一次又一次利用她的真心,到头来还把她当个替代品。
可笑,奚翎雪竟然以为碎了的镜子拼一拼就能回去了。就算再过十年,裂痕也不会自己消失。
江辞觉得自己也挺记仇的,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潇洒。
至少,她一直介意着奚翎雪的隐瞒,更在意那个女侠在她心中的地位。
江辞没再过问那个素未谋面的情敌,因为她清楚,奚翎雪一定不会忘记她。
“阿辞,我可以放弃一切,”奚翎雪抓着她的衣袖,声线颤抖,“我只要你。”
别走……
“抱歉。”江辞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我不会再相信你。还有,你不要为难厉云竹。”
断了吧,这样对谁都好,何必要背着沉痛的过去前行呢?
如果说十年前告别的太突然,那现在算是说的很明白了。
什么放弃一切,这种话从一个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口中说出,谁信?
江辞攥着手,尽量让步子迈的稳一些。她全程都没有回头,看不到女人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身后好安静,像一切都静止了一样。
然而下一秒,一道破空的声音突然传来。
“得罪了,江姑娘!”
“金玉!”
听到一声惊呼,江辞凭借本能侧身躲开,堪堪避过一手纤细的手。
江辞:“!!!”
卧槽?奚翎雪说不通就来强的了?
好在高奕的武功套路她都熟悉,当下就运起轻功,飞檐走壁蹿出去老远。
金玉一下没抓住,倒也没生气,反而眼前一亮。
想不到江姑娘还会武!太难得了!这么好的乾君哪能便宜别人!?
金玉不顾阻拦,拎着锤子就追了上去,“殿下放心,我一定把她抓回来!”
“金玉!不要!”
她会自爆的!
奚翎雪吓坏了,她连忙跟过去,奈何那两人已经没了身影。
抓我?
江辞冷哼,裴十鸢她现在是打不过,难道还斗不过金玉吗?
正想着,金玉一锤子丢过来,顿时就给前边的地面砸了个大坑。江辞差点栽进去,赶紧换了个方向。
“喂!疯啦!”
金玉这么闹都没人抓她嘛!真是无法无天了!
“江姑娘别再挣扎了!”金玉说着还掏出了麻袋,“我可以告诉你,整个昱国都遍布我们的密探,你能逃到哪去?”
江辞心说我当然知道了!尼玛,这还是我牵头建的呢!
两人一路追逐,江辞专挑人多房子多的地方跑,这样金玉才会有所顾忌,不至于拿锤子砸她。
江辞一头扎进了闹市中,左拐右拐,她灵机一动钻进了一处阴暗的巷子。
趁着金玉还没拐进来,江辞立刻翻墙越入,随后就地一滚,躲在了一堆柴火后面。
“呼……累死我了,这孩子体力怎那么强?”
江辞抚着心口喘气,尽量放轻声音。
这一安静下来,鼻息间竟闻到了一抹凤梨酥的香味。
没错,就是那个点心!
江辞缓缓转过头,赫然对上了一双灵动的大眼。
就在她身侧,一个女人正拿着吃了一半的凤梨酥,同样震惊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