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赫连屏就乘马车就到了驿馆。龙茵已经在山神庙等候。
驱邪向来都是公开的,上京城的百姓都可以围观。不过这种事一般都是胆子大的才来瞧热闹,大部分人都怕沾染上霉运。
江辞可是大祭祀亲口点明的, 一个厄运缠身的人。凉国百姓深以为然。
江辞又坐上了轮椅, 两只手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其实真正严重点的只有右手, 因为骨折, 即便服了续命丹也还需要休养些时日。
模样装的很惨, 气色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和奚翎雪谈过后,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赫连屏依旧戴着半张面具,见到“秦霜”时勾了勾嘴角,调侃道:“怎么样秦大人, 跟你的‘同僚’叙旧的开心吗?有没有彻夜长谈呢?”
江辞差点没呛着。
奚翎雪倒是很淡定,只面带微笑的回了一句,“甚好。”
呵呵。
赫连屏也懒得再开玩笑了,便道:“那阿辞我就先接走, 诸位使者在此等候便可。”
“不必,”奚翎雪道:“我等自然是陪小江大人一同前往。”
说罢, 便推着江辞往另一马车走, 都没让赫连屏碰着轮椅。
江辞回头冲她挥手, 因为缠了太多纱布, 动作显得格外笨重。
“走吧,山神庙见!”
赫连屏:“……”
在凉国,各个城镇都建有山神庙。每逢正月初一, 庙里都会设贡、敬香, 举行祭祀活动,百姓都自发的参加, 以乞求神灵庇佑。
江辞等人一路到达城北,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来围观的。毕竟江辞也算打出了名头,在凉国小有名气。
龙茵已经设好祭坛,除了几名协助作法的信徒,其他人都不得上前。
奚翎雪也只能把江辞交给赫连屏。
赫连屏是大祭祀的继承人,驱邪仪式也有她参与的一部分。她推着江辞来到祭坛前,低声叮嘱道:“你只需在这坐着,一会大祭祀问什么,你直接答就行,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仪式很快就结束。”
江辞点点头,规规矩矩地坐好。
不多时,仪式开始,十几个信徒皆戴着古朴的面具,穿着当地特色的衣裙,像萨满一样,围着江辞跳起来。
赫连屏就站在她身后,用枝条沾了些水,绕着江辞轻轻挥洒。
江辞抿着唇,被这架势弄得有点紧张了,不由开始琢磨这个世上是不是真有山神。要不怎么发现她是“天外来物”的?
祭坛之上,火把熊熊燃烧。
风吹动着龙茵的黑袍,猎猎作响。女人举起权杖舞动起来,脚步轻转间,权杖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片刻之后,龙茵站稳,权杖指向江辞,声音森冷而庄严,“来者何人。”
江辞反应了两秒,配合着报上姓名。
龙茵念叨了一遍,再次起舞,口中喃喃道:“紫气自东来,时人不识君。来往悲欢尽,此路计浮沉。”
说罢,权杖重重地落在祭坛上,震得江辞心中一颤。
她不明白龙茵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感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她一时动弹不得,突然间就坠入了深海,有无数只手自黑暗中伸出,像恶鬼一样抓住了她的手脚,继而攀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江辞一阵惊恐,可她根本发不出声音。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她的挣扎不过是蚍蜉撼树。她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撕扯,被吞噬,一步步没入黑暗,最众与恶鬼融为一体……
“喂,你怎么了?”赫连屏拍她了一下,“仪式已经结束了。”
江辞一惊,凝神一看才发现自己还在山神庙。午时的阳光正好,火把还在燃烧,眼前一片透亮。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哪有什么恶鬼。
龙茵不知何时离去的,只留下一个背影,十几名信徒也跟着她退下。
江辞出了一身冷汗,那幻象实在太真实了,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她到现在还有一种窒息感。即便脱离出来,那种恐惧也并未消散。
这里哪里是驱邪,她感觉像中邪了一样!
江辞惊疑不定,当下也没敢多说,只道:“还好……”
这个龙茵太可怕了。
那个幻象是什么意思?还有她念的那首诗,古怪的很,是想表达什么呢?
江辞反复琢磨那四句,前言不搭后语的,什么玩意啊……
驱邪仪式结束,奚翎雪终于能够上前。江辞怕她担心,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还好吗?”女人神情凝重,只觉得江辞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没事,”江辞故作轻松的开玩笑,“我感觉她把我的霉运都抽走了,大祭司还挺厉害……”
龙茵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奚领雪知道她,这位大祭司能感应到山神,多次预知灾祸的降临。正因此,凉国上下才能提前做出准备。
至于朝廷发下的赈灾物资有没有到百姓手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预知了天灾,却奈何不了人祸,也难怪会涌出这些刺客。
不过,这都是凉国内部的问题,奚翎雪自然不会插手。
回到当下,如此厉害的大祭司为江辞设祭坛驱邪,多少会有些作用吧。何况她还是江辞的师叔,也没理由害她。
当然,奚翎雪也不会仅仅指望这么一个仪式。
女人做了伪装,顶着使臣秦霜的脸正色道:“江辞,我们是同僚,你在凉国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如果你想,我也可以为你调遣一队护卫。”
江辞看向奚翎雪,即便改变了容颜,那双眼眸里的担忧是藏不住的。
尽管如此,她却不会再强势的替她做主。
江辞认真考虑了一番,还是拒绝了。
奚翎雪毕竟是昱国人,不像她,表面上已经“入赘”了凉国,算是半个当地人了。若日后真的发生什么冲突,恐会影响两国的关系,太敏感了。
江辞冲她挤挤眼,小声道:“不用担心,我有大祭司做靠山呢。”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并没觉出龙茵对她有多友好,甚至还弄了个幻象吓她。
龙茵是莫三七的师妹,可气质却截然不同,诡异又渗人的。
莫三七是明朗的,像秋日里午后的阳光,懒散、惬意,与她相处起来很轻松,她们之间可谓亦师亦友。
但是龙茵,这女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神秘又暗黑的气息。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黑袍、权杖、还有那冷然的声音与感知山神的可怕力量,每次对上她,江辞都倍感压力。
仪式最后的那个幻觉,也不知是不是一种暗示……
奚翎雪盯着她,默了半晌,终是沉沉应了一声,“好。”
赫连屏当了半天空前,瞧着两人眉来眼去,轻咳了一声,“这位秦大人,聊完了吗?驱邪仪式已经结束,我也该带阿辞回府了。”
奚翎雪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回府?小江大人自然是要随我等住在驿馆,怎好打扰赫连公主。毕竟你们尚未成婚,此举有损名节,不妥。”
“你……”
赫连屏一时语塞。之前都妥了呀,大家都默认江辞就是驸马,也没人说闲话。怎么这个秦霜一来就这么多事?非要把她们拆散似的。
虽然,她和江辞也没有什么,那几分好感也是把她当朋友。
但这女人说的话实在让人不爽,笑里藏刀,语气中满满的攻击性。
刚送走奚翎雪,又来一个秦霜,江辞这都招惹的什么人呐!
一个小小的使臣,眸中的气势竟然如此骇人!
江辞眨了眨,见“秦霜”一脸冷然,毫不退让的样子,她好像明白了。奚翎雪其实没变,只是对她一个人不强势了而已。
“那个、秦大人,”江辞道:“我与公主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回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江辞其实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奚翎雪能妥协到哪一步。毕竟这女人占有欲最强了,刚来就把她拐去了驿馆。
但她还要与赫连屏合作,也有许多想问的事。
果然,奚翎雪闻言眼眸一沉。
藏在袖子下的手渐渐攥紧,直到指甲嵌进了掌心,深深刺痛着她的神经。片刻后,她松了手,百般不愿终究都被压了下去,只闷声道了一句,“好。”
其他的什么也没问。
江辞心中诧异,却也很欣喜。
她能从女人的眼中看中挣扎,一定也很恼怒,可最终还是为她让步了。
小雪真的在很努力的学着去爱她。
江辞心中一暖,突然很想抱抱她,但是碍于人多,也只能笑了笑,“我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嗯。”
奚翎雪一直凝视着她,眼看着赫连屏推着轮椅离去,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江辞。”
“嗯?”
“你记好了,我永远在。”
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心里却好生沉重。
江辞眼睫颤了一下,这一刻竟然在想,这女人真傻啊,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
成年人的世界早就没有永远了,聪明人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浪漫。
江辞回头问她:“永远是多远?”
“你想多远,就有多远。”
两人无声的对视,旁若无人,好像时间都凝固了一样。
赫连屏左右瞧了瞧,心中暗自感叹,这个叫秦霜的女人似乎比奚翎雪段位更高。
江辞没再说什么,随着赫连屏一道回去了。
…
公主府
江辞把那四句诗写在纸上,反复琢磨,总觉得龙茵搞这么一出,不可能只是为了吓唬她。
有关暗堂,她也像赫连屏打听了一番。
暗堂在凉国是个很有名的刺客组织,也是朝廷多年来重点追杀的对象,活跃在凉国各地,人数不少。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至今都没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
至于暗堂和逍遥门的关系……
赫连屏道:“抱歉,如果不是遇见莫前辈和你,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势力。”
逍遥门,听都没听过。
“不怪你,”江辞叹道:“我也只见过两个人……”
龙茵,原来赫连屏都不知她还有另一层身份。
还有便是,江辞能肯定,那些刺客一定认识这枚令牌。如果他当时说出来,江辞很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但他没有,那人似乎在保护她。
江辞低头,又看向那四句诗:
紫气自东来,
时人不识君。
来往悲欢尽,
此路计浮沉。
灵光突然一闪,她好似窥探到了其中的意思。
如果只看每句的开头,连起来便是——
紫、时、来、此。
江辞心中一惊,来此……莫非是要她夜半再去山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