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此事急不得……”
宋纨说给贺兰溪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此后几日,宋纨忙着安排事宜,陪阿婉的时间少了,贺兰溪便经常去陪阿婉,把以前的事情挑挑拣拣说给阿婉听。
阿婉觉得熟悉,也隐隐约约从宋纨的态度中,猜到了贺兰溪说的没错,她确实是自己的母亲。
她眼中的戒备也慢慢转化为好奇,偶尔也会露出一个腼腆矜持的笑容,甜甜的,让贺兰溪看着便觉宽慰,连日来积攒在心头的阴霾散去许多。
和贺兰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尽管有些遗憾,不能听女儿开口叫一声母亲。
初七这天,人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宋纨也在整理她和阿婉随身的杂物。
贺兰溪陪着阿婉去外面晒太阳,日光和煦温暖,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阿婉已经习惯了贺兰溪的絮絮叨叨,而她今日却格外安静,唇边挂着慈祥的笑容,一直注视着自己,这让有些阿婉害羞的同时,心底的亲近感也不知不觉在加深。
贺兰溪注意到了她蜷缩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移开目光往房间内看了眼,宋纨正在屋里忙活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满腹叮嘱终化为一声释然的长叹,年少感情宣泄过于热烈不懂克制便罢了,只要容王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真心对待自家女儿,名分早晚会有的,孩子也早晚会有的。
就像她和陛下……
陛下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而她先是工部侍郎的庶女,后被慕家将军强占为妾,云泥之别,陛下登基后,却也力排众议,将她纳为宫妃,又一步步送她登上皇后宝座,与他比肩而立。
而她,却害得他丢了江山,丢了性命。
二十三年前,她与风流倜傥的少年皇子一见倾心,少年曾夸她温婉动人,她铭记在心。
哪怕后来贵为一国之母,她也不敢怠慢,无一日不温恭谦顺克己复礼,只为配得上与枕边人携手共度。
可世人在乎的还是她的出身,她的卑贱……
贺兰溪脸上的笑容忽而又变得苦涩起来,恍若释然,又恍若认命,“月儿,名分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只要她心底有你便好。这些天见你过得好,我便了无牵挂了。”
若当初陛下没有执意册封她为皇后,是否便不会君臣离心江山倾覆?
苦涩在心底蔓延……
名分为何会不重要呢?
宋纨不娶她,是因为娶不了她吗?
阿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水润的眸里隐隐有几分委屈倔强。
贺兰溪见状,心里的痛苦又深了深,她与陛下捧在掌心里的女儿,本该凤冠霞帔风光大嫁……
许久,阿婉依偎在她怀里红了眼,声音沉闷夹杂着鼻音,孱弱的可怜,“宋纨她不能娶我,对吗?”
阿婉不似明扬被当作储君培养,她从未离开过贺兰溪,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全是贺兰溪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当初明扬身死,贺兰溪也不似现在这般方寸大失,她语无伦次地哄着阿婉,急了,“月儿,母后一定会让容王娶你的,她若不娶你,娘便照顾你一辈子……”
“娘……”
阿婉软软唤了声,贺兰溪心底深处的混混沌沌有一瞬间的清醒。
望着女儿宛如稚子般纯净依赖的眼睛,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还需要她,月儿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亲人了……
不过屋内屋外的距离,宋纨又特意分出心神去关注阿婉的情况,哪能任凭阿婉哭泣而不闻不问无动于衷?
她不过是不能这么做罢了。
今日贺兰溪久久不开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思及那日提到一同离开时贺兰溪的犹豫,她原以为贺兰溪是不愿意离开故土,谁料后面越听越觉情况不妙,贺兰溪那模样,跟交代后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直到阿婉与贺兰溪二人进来,宋纨才佯装忙完,对着贺兰溪道:“多亏您照顾阿婉,不然阿婉出了什么事,万一有个好歹,那……我可真是无颜面对您了。”
贺兰溪颔首,便听宋纨又道:“婉婉现在孩子心性,少不了人照顾,现在还好,待回了桃华,我便更加忙了,短暂三五日,长则一两个月不在府里,有您陪着她,我也放心些。”
“宋纨,你要去哪儿?”阿婉问道,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我想跟着你,你不在府里我也不要一个人在府里……”
她皱着眉头,抱怨的语气却软软的,像在撒娇,惹得贺兰溪先笑了起来,笑罢,又叹了口气,眉间似蒙上了一层尘埃,黯然无奈道:“月儿,容王不是你,除了撒娇磨人什么都不会,她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别总黏着她……”
“对,我又不是你娘,时间久了我也会烦的。”
宋纨意在告诉贺兰溪,只有她才会永远包容阿婉,阿婉离不开她。
贺兰溪眉头微蹙,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一脸担忧地看着阿婉,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重重点了点头。
阿婉只傻傻注视着宋纨,不敢相信宋纨会说出这种话,自她醒来的一个多月里,宋纨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都没有烦她,而现在她能够自己穿衣梳洗用饭,比之前省事多了,为什么会烦她?
她愣了许久,心情很不好,不能娶便罢了,为何连陪她都不愿?
阿婉疑心宋纨有苦衷,她艰难扯动嘴角,安慰道:“没关系,如果不方便我就不跟你了,只在家等你,你别觉得烦……”
笑容比哭还难看,所幸没当场哭出来,宋纨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些,“嗯。”
冷冷淡淡一个嗯字,阿婉更加难受,踟蹰着停下脚步,想靠近宋纨又不敢靠近。
贺兰溪实在看不下去女儿这般卑微,伸手想要拉阿婉离开,只是到了门槛位置,阿婉却不愿意跨出去,扒着门框看着宋纨,眼泪在眼眶里溢满,“宋纨,我不想走……”
“好好好,不走……”贺兰溪又立马改变了立场,放下身段跟宋纨求情,“容王,月儿是我与夫君的宝,从小到大我舍不得看她受半分委屈,您看在我一把年纪的薄面上……”
她话还未说完,宋纨便故作勉强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晚辈岂有不从之理?”
怕贺兰溪无望,宋纨主动把敬老的软肋送到贺兰溪手中。
顿了顿,她又道:“那您先回去吧,我哄哄她。”
阿婉小声抽泣着不语,贺兰溪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女儿算是被人拿捏住的死死的。
越想,她越放心不下。
贺兰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月儿,别哭了,娘先回去了。”
她又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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