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他抬掌聚力往他二人身上重重一推,直接将他们打下山崖。

  赶来的人欲要跟过去,被他持箫拦下, 面目冰冷:“我南华道的事, 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五师叔!”

  少女浴血持剑奔来, 目睹两道身影跌落山崖,想要竭力去救,却只能扑跪在地,任由手中长剑无力落下。

  “嫦姝!”

  李息垣欲言又止, 捏紧了手中染血的聚灵囊。

  更多道人随着血迹追寻来,手持法器,面露凶狞。

  刹那间玉箫飞出,凝集海中长风,作鬼斧神工的巨刃劈下, 地动山摇之时, 众人脚下裂开一道天坑地缝,逼得他们回退几步。

  “赭玄道君灵脉损毁,根骨尽断, 已负罪而亡!”

  他心头发冷, 压下嗓音里的颤抖, 声色俱厉为此事收尾。

  人们不情不愿地散去后,唯独还有蓝衣少年站在原地,一身的风尘仆仆,额头挂满汗珠,汗珠滑过他青灰的脸庞, 留下一条绝望的痕迹。

  他失了魂似的直挺挺往前走, 不顾阻拦越过地面裂缝, 纵身跳下山崖!

  “宁师弟!”

  嫦姝撇下剑,亦跟着他跃入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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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峰石峻峭重叠,山势起伏不平。

  崖底野草横生,荆棘遍布,稍有不慎就会被刮擦出无数血痕。

  少年茫然跪坐在荆棘里,徒手拨开全是血液的尖刺野草,他不在意尖刺在手上划拉出的血痕,只疯狂扒开碍眼的草藤。

  黄土地面裸露在眼前那刻,一大滩黑红的血迹亦然映入眼底,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一下子痛失所有气力:“殿主……”

  嫦姝站在他身后,俏丽的容颜同样写满绝望,她红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了,就这样呆呆看着染血的地面,不言不语。

  布满血痕的手紧贴在冷冰冰的土地上,宁璇生突然笑了一下,泪水却混着血糊了整张脸颊,他胡乱地擦了擦视线朦胧的眼睛,磕磕巴巴道:“殿,殿主,我玄阴剑法,剑法早练到第五式了……”

  他把喉咙里的酸涩咽下去:“您说等我回来再给您练一遍看看,我,我……您答应过我的。”

  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用手混乱地比划着,戛然失声良久,忽是忍不住恸哭:“流这么多血,他一定很疼。”

  那个人终是万念俱寂,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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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玉山气氛苦郁,峰头浮起浓云大雾,终日不见转晴。

  近来道界发生的最大的事,不是百道比武大会夺魁,而是南华道赭玄道君背叛师门,勾结恶兽谋反,害同门身死,被鹤悬真君亲手斩于剑下。

  各大门派在此事之后,算是见识了鹤悬真君的真正实力,要知那日在白稷神域,上百个道门皆与赭玄道君交过手,明白他到底有多厉害,没想到最后这人还是败在鹤悬真君手中,遂不少想吞并南华道的道门,都收敛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南华道的弟子们对此大都避讳不言,事实似乎是这样,又似乎不是这样。

  沉闷的铜钟被敲响,嫦姝面色惨淡,站在山阶上捧着孔明灯回身遥望。

  宁璇生面部刺痕累累,不知何时已换下水蓝道衫,拆掉束得规整的道髻,于山门前跪地俯首,高声道:“郇阳殿弟子宁璇生,天赋低微,本性愚钝,此生必是平庸之辈,然有幸得两位恩师教导,锻我心性,许我仁德,护我长生;不想弟子难成大器,有负教诲,未报深恩,如今恩师既走,弟子愿断灵根,废修为,自请离开南华道,从此再不踏入浮玉山!”

  他去意已决,所有的留念早被深不见底绝望杀死,所以毫不犹豫运元力至丹田,狠狠一击毁掉内里灵根,霎时剧痛传来,修为散尽,血脉崩裂。

  他只咬牙闷哼一声,就颤抖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剑。

  “宁师弟!”

  郇阳殿弟子听钟声匆匆赶来时,少年已背起剑,踉踉跄跄地往山门外走去。

  嫦姝垂下眼转过身,捧灯踏入雁埘峰。

  长昭殿巍峨屹立,如同昨日。

  她往金黄的重檐殿顶看去,青年懒散地屈右膝横坐,手肘搁在膝盖上,撑着头看向在草叶间跑来跑去的少年们。

  “五师叔,您也重新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昔日欢声笑语仍停留在耳畔,她又看见重檐上的青年朝她笑了:“好。”

  一切恍如梦寐,所有的人星离雨散,不复存在,剩下她孤身只影,椎心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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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瘴气在林间弥漫,看不清前路。

  薛獒嫌弃地挥了挥手,扇走眼前瘴气:“也就一百多年的功夫,老不死的怎么把兽界搞成这样了。”

  “本尊掌管的兽界,无需你这外来者多嘴多舌,倒是你,竟然还敢回来见本尊!”

  万树灵公看到他就火冒三丈。

  “谁来见你这老家伙了!要不是为救阿杳,我才不会来兽界!对了,阿杳怎样了?”

  薛獒料定自己一回来,定会惹这老家伙生气,也不多与他争辩。

  “长戟透及灵脉肺腑,伤势较重,需多加修养。”

  “那赭玄道君呢?算了,你看到人类就喊打喊杀的,还是交由我带回循亥宗罢!”

  “你确定要带一个活死人回去?”

  万树灵公打量他一眼,冷笑一声,“你小子不就看中了他一身修为,想着他能护那个什么循亥宗是不是?可惜啊,他阳火无踪,就靠着残存的修为续命,如今等同行尸走肉,你这点算盘是要落空了!”

  “阳火无踪?好歹是同门,这鹤悬真君下手真是狠毒,”薛獒听得直皱眉头,“是是是,我生性奸诈,把他带回去就是为了利用他,行了吧?”

  他如今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有恩报恩。

  “真是糊涂,你难道就想着救他,不想着救阿杳吗?”

  “什么意思,我哪里不想救阿杳了?”

  “你莫是忘了阿杳与他结下灵契的事,只要他死了,灵契就会自动解开。”

  “树公,我听你之前那些话,想必你定也动过利用他守兽界的心思,现在看他成了活死人,你就这般落井下石,怕是不太好吧。”

  薛獒脸色微沉,想着这老家伙心也挺毒的。

  “你做的事与本尊有何分别?哪来的脸教训本尊!”

  “树公,你要是敢对他下手,阿杳会恨你一辈子的。”

  他抬脚走进山洞,暗地下了决心:不管是活的死的还是不死不活的,他都得带赭玄道君走,免得被树公扔给兽群吃了。

  洞内灵气萦绕,纷纷往外发散,瞧着极不正常。

  薛獒一看便觉察不对,进到洞底深处,果真见陆杳拖着负伤的身体站在石台边,洞内的灵气皆从其体内溢出,覆盖住昏迷不醒的青年。

  “阿杳!你疯了吗!”

  他忙要上前制止他。

  “别过来!”

  陆杳目里寒厉,抱着决绝溃灭之心,与结契者共存亡。

  “胡闹!”

  幻影撞开少年身躯,将石台上的人以绿障护住,万树灵公借影入洞,看着地上吐血不止的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他心脉俱损,已是活尸一具,本尊都无力回天,更何况是你,就算你将灵气耗尽也根本救不了他!”

  “我知道,”陆杳咽下口中的血,只觉心头一片苦涩,“可除了救他,我什么也不想。”

  “阿杳……”

  薛獒劝说的话到嘴边,自知对他无用,便未再说下去。

  哪知洞外兽鸣震耳,一只金线兔狲连滚带爬地跑进洞里:“树公!不好了!又有捕兽人闯进来了!”

  “偏挑这个时候,可恶至极!”

  树灵幻影破裂,万树灵公愤然出洞,朝瘴气边沿去了。

  看来这些人是得知雪云地魄虎受了伤,特地冲着它来的。

  薛獒心里清楚捕兽人的目的,再看一眼爬到石台边的少年:“阿杳,道君他只是现在昏迷不醒罢了,你要相信你师尊,他这样厉害的人,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说完他变成一只浑身漆黑獒犬,飞快地往瘴气边沿赶去。

  青烟浓雾混在一起,将树木化作枯枝,草叶黑黄,底下掩着腐烂气味的森森白骨。

  长箭如雨,从雾里呈细长弧度落下,有的扎进土地,有的扎进野兽躯体,怒吼咆哮接连响起。

  金眼铁皮犀靠着皮糙肉厚,用身躯弹开长箭,一头奔进雾里,撞飞放箭的人。

  地面开裂,无数树根从里蹿出,拽住闯入的道人扯进地底,顺带恶狠狠地把他们往泥土里塞紧,让他们就此长眠于地下。

  独角火牛一跃而起,压瘪一众手忙脚乱抽法器的道士,在他们身上踩得正欢,长钉从底下刺出,深深扎在它腹部。

  它惨痛地叫起来,獒犬瞬间冲过来,一爪子拍飞围过来的道人,再是尾巴一扫,将火牛卷到身后。

  摄魂铃响起,雾里同样冲出数只野兽,它们眼珠血红,散发噬杀之意,明显是陷入狂暴状态,对着同族就发起侵袭。

  用被控制的兽族来对付兽族,臭道士真是卑鄙!

  薛獒磨了磨牙,眼里全是熊熊怒火。

  “是穿山獒!”

  浓雾淡去后,道士们看清了被雾遮挡的獒犬,黑色的兽气在它周身翻腾,颈边长毛光滑发亮,背上则显出木系光印,看样子威风凛凛。

  捕兽网瞬间从他们手中撒出,獒犬往右跳跃躲过,对他们嘶嚎一声,眼前立刻飞沙走石,修为较低的人顿感耳膜炸裂,七窍流血。

  “你都滚出兽界了,还在这里添什么乱!赶紧回你的劳什子宗门去!”

  万树灵公扬起百来根藤蔓,抽在冲来的道人身上。

  “你这老家伙现在让我走,是想利用我替你引开这些臭道士罢!”

  “你!你个狗东西赶紧给本尊滚!!”

  “你让我滚我就滚!我偏不滚!”

  “嘶,树公,薛大哥,你们别再吵了!”

  独角火牛拔掉腹部的长钉,疼得直冒冷汗,还不忘替他两拉一拉架。

  「嘭」的一声,金眼铁皮犀翻倒在地,激起无数滚滚烟尘。

  被摄魂的三目雷豹扑过去就一顿撕咬,硬生生将铁皮撕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喷涌,染红了薛獒的眼,他奔上前撞倒那几只三目雷豹,看着眼前同族相残的情景,这才意识到他离开后,兽界一直都在遭受怎样的磨难。

  他不由后悔当年意气用事,就算再怎么跟树公怄气,也不该离开兽界!

  悔意横生时,爆炸声打断他的思绪,抬目就见空中出现巨大的火阵,阵中一颗颗火球落下,砸进森林里。

  霎时烈火四起,万树灵公本就为树灵,生性惧火,只见火势在其身不断蔓延,一直烧到树顶。

  “树公!”

  他跳上去用身体扑火,皮毛也被灼烧,痛得龇牙咧嘴。

  这些人深知他们的弱点,连放火烧山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万树灵公见薛獒急得跳来跳去,干脆自折带火的枝叶,又用力将他掀开,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你离开兽界也好,至少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树公,都这时候了,还提什么当年的事!”

  他甩了甩沾着火星的脑袋,看向后方才发现不少弱小的灵兽被火从林中逼了出来,哪知刚出林子就由铁锁套中,拖拽着进了恶人的兽笼。

  薛獒立马一跃而上,跳到兽笼处,一口咬开那拿着铁锁之人的喉咙,腥臭的血液溅了满脸,他把他的脑袋扯下来丢到一边,用爪子震开兽笼,低头却看灵兽们满脸惊恐地让他快逃。

  他一回头,火球从天而降,狠砸在他脊背上,烈火一下子点燃皮毛,令他全身被火包围,只能跳到泥土里滚来滚去。

  “兴云布雨运风雷,入地升天施号令!”

  天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竟真有一两滴雨点子坠落下来。

  拿着铜钱剑的道人运云幡闯入瘴气,飞身至薛獒身侧:“薛獒,你没事吧?”

  獒犬吐出一口黑烟,咳了两声:“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

  “你来做什么?”

  “感应到你有危险,贫道自然是来救你。”

  “你来了也没什么用,到最后指不定是谁救谁……”

  “你这狗怎么能……”

  “当心!”

  话没说完,薛獒就将他扑倒,躲开袭来的铁钩。

  “这,这次不算!”

  “行了,对我来说,你好好活着就行。”

  他爬起来继续应战,惊觉同类逐渐倒下,大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万树灵公被大火钳制,亦是难以出手。

  猛烈的火光中,少年独身走来,面色惨白如纸,金眸里一片淡然,他望着前方眼里尽是贪婪的捕兽道人,语调平静:“你们不就想要抓我吗?现在我出来了,放了它们。”

  道人们见到雪云地魄虎,忍不住两眼放光,立即掷出手中带着兽钉的长钩,直接穿入少年身体。

  “阿杳!!”

  兽族皆是痛心不已,都挣扎着爬起来朝少年奔去。

  少年被钩链向前拖去,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不声不响也不动弹,似乎也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活尸。

  流光瞬息间,悬于半空的火阵发出极刺眼的金,阵中落下的火球如静止般顿住,林子里的火有了回退的趋势,癫狂的与风共舞,发出一声呼啸,「轰」地横冲直撞,吞没掉站在后方狰狞发笑的捕兽人。

  原本静止的火球也融成一体,如冒着烈焰陨石,在道人们驻足的地方砸开一个深坑,随之而来的是地面下沉,树木连根拔起,迅速倒塌。

  火阵中的金光越凝越盛,渐渐形成一道修长身影。

  “师,师尊……”

  少年喉咙干涩,眼圈顷刻变红,充满希冀地仰望火阵中的光,掌心中的灵契显现。

  “是魂体!”

  尽缘用符咒抹了双目,看得真切。

  大地遭到损毁,焦土遍布,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火阵中的人面无表情,胸腔处透着光束,犹如万箭穿心,他轻声说:“阿杳,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守住兽界吗?”

  跪在地上的少年瞳孔骤缩,心脏狂跳,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惊慌失措地摇头:“不,我不要……”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火阵里的火全然往那发着金光的魂体聚拢,转而将他灼烧。

  “遭了,他是要焚炼自身魂体做阵眼,好为兽界留下一道结印!”

  薛獒变回人形,咬咬牙轻巧跃至半空,朝阵中扑去,身体还没触碰到金光,就被裂火震落下来滚在地上。

  陆杳扯开血肉里的钩链,不顾血液喷涌,忍着剧痛想去阻拦,奈何每走一步总翻倒在地,他颤颤巍巍爬起来,伸长了手凄厉喊道,“师尊!我不需要你了!我不要你了!求你别这样!我自己也可以守住兽界!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火光如在白纸上舔舐,一点一点把人形烧成灰烬,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躯壳里魂灵仿佛被强行撕裂,巨大的痛苦涌来,令他仰头喷出一口血,慢慢倒在焦土上。

  鲜血源源不断流出,呛得他快要窒息,他睁着失去神采的眼,终于明白这个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抓在手里的。

  魂体与火阵融合,金光灿灿,照亮半边天色。

  金光笼罩整个赤洲,阵法线纹在上空交错,随后细碎光点落下来,驱散林边的瘴气,枯萎草木抽芽,奄奄一息的灵兽重新有了生气,少年身上的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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