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大雨并没有很快停下来的趋势。

  起风的雨幕里温度骤降, 来时穿的一件薄短袖抗住突然下降的温度,雨丝落在身上让夏怀雁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季青也脱下西服外套披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司机拿着伞从车里下来, 快步走上前去将季青也同夏怀雁两人从门口接回车里。

  雨珠弹跳到伞面上,沿着伞缘滴到了领子里,冰冷的雨水顺着脊背往衣襟里滑。

  夏怀雁没在意, 弯着腰钻进车厢。

  “先生,先擦擦吧。”司机从工具箱里拿出备用的干净毛巾递给了季青也和夏怀雁。

  这雨来得有些大,道路行车不便,雨刮器和除雾不太能够跟得上大雨落下的速度, 询问了季青也的意见, 司机准备在原地等待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雨还是一样大,就不再多做停留重新上路。

  季青也拿过毛巾擦着夏怀雁的发尾和脖颈, 青年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又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阴沉,显得他脸色不太好看。

  夏怀雁的脸在他手中抬起,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季青也的手本来就不够暖, 可这会儿, 对方脸上的温度却比自己手心的温度还要低上一些。

  季青也往他那边靠了靠, 将人抱进怀里。

  同夏席诚谈完之后, 夏怀雁便是这副样子。

  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就是为了找魏芷兰的下落,看来之前在房间里,他同夏席诚谈得并不太好。

  夏怀雁再怎么装, 他的脸上依旧藏不住心事, 心里有事时总是沉默不语, 也不喜欢跟人沟通。

  季青也没逼问他,也没逼他说话,只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五分钟后,暴雨渐渐改为中雨。

  车窗外的光线依旧昏暗。

  司机发动车子,朝季青也住的小区方向驶去。

  雨刮器隔两秒就在挡风玻璃刮过,雨幕散开又像是在眼前重新落了一遍雨。

  夏怀雁靠在季青也的肩膀上,窗外被雨模糊掉的视野快速在眼前闪过——

  “你母亲的事情……”夏席诚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他似乎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同夏怀雁说,张口犹豫了许久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骗你,你母亲的事情,我其实并不知情。”

  “什么?”夏怀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夏席诚在同自己撒谎,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你母亲带着你回乡下的那些年,其实一直在生病,和我分开之后,她精神上一直在由药物管控,你不知道。”

  夏席诚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提起这些事情,他脸上明显出现了浮躁感,以致于和夏怀雁说话时,他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治好夏攀星,治好你母亲之后,我就放你们走,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后的某一天,你母亲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更好的生活,可能是失踪了,可能是死了,我也派人找过,可是没有音讯。”

  “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芷兰不见了,你无处可去,虎毒不食子,所以这些年来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留在身边,至少你在我眼前还有个家。”

  “我和你徐阿姨,我们身上有利益牵扯,我不可能明着得罪她的,雁雁,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但你也要理解爸爸的苦衷啊,爸爸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

  这么多年来,夏怀雁一直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听话,总会有见到妈妈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可他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骗我。”夏怀雁不信,也不敢相信,他冷静了一会儿,妄图用自己坚定的语气找到夏席诚话语里的漏洞,“妈妈她的情绪后来一直很稳定,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夏席诚见人要走,急急道,“当年医院的就诊记录都在,医院的票据,单子你要什么爸爸都可以给你看。”

  “W市的康宁附属二医精神科,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雁雁,我没骗你,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为你们母子考虑,雁雁,你相信爸爸一次,别再为难爸爸了,好吗?我真的吃不消了。”

  “爸爸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不满意吗?我承认我一时糊涂,但你要害爸爸害到哪种地步才肯罢休?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成为这样的坏孩子的。”

  其他的事情都是假的,但妈妈消失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夏怀雁没办法不承认这件事。

  他才在心里扬起的一丝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他原以为很快就可以见到的妈妈,一下就消失在了眼前。

  回到乡下的前两年,魏芷兰断断续续吃药的事情,夏怀雁是知道的,可是后几年她已经停药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突然严重到要去住院呢。

  他也不觉得,夏席诚把自己留在夏家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些年来,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他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他的谎言了。

  ——

  回到市中心,雨越小越小,一直开到小区时,雨彻底停了下来。

  夏怀雁跟着季青也上了楼,孙姨还未回来。

  两个人的空间里,他对季青也的依赖一下到达顶峰,可又强忍着憋在了心里。

  “季先生晚上想吃什么,”夏怀雁打起精神问他,“我去做。”

  季青也原是想让他先去洗澡换身衣服,晚餐让林峰直接送过来,可见夏怀雁这副样子,他只是蹙了蹙眉,便顺着他说,“随便做点吧。”

  夏怀雁点头转身进了厨房的瞬间,面对季青也的笑脸在转身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上扬的眉眼落了下来,翘着的唇抿得平直。

  油烟机的鼓风在油锅的滋啦声中咕咕作响,夏怀雁纤细的背影融进了烟火气中。

  瞧着摇摇欲坠。

  季青也站在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就那么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夏怀雁背对着自己悄悄抬手,快速擦了擦眼泪,脆弱得不堪一击。

  季青也紧绷着下颌线条,视线深深印在青年的身上。

  浓汤在热锅里逐渐沸腾起来。

  潮湿的水汽遮掩了自己的双眸,夏怀雁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水汽,逐渐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眼眶一热,独处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孤独感纷至沓来,根本无法消除。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就连伪装坚强也不过几秒。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还妄图找到母亲,然后带给她幸福。

  “雁雁。”

  胡思乱想的他,背后突然撞上一股温暖,腰间的手紧紧抱着自己像是抓住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希望。

  夏怀雁听到季青也叫自己的名字的这一刻,积压在心里的全部委屈和难过一瞬间全部泄了出来,他背对着季青也靠在他怀里,轻颤的身体微红了鼻尖。

  “雁雁已经做得很好了。”

  季青也话音一落,便感觉到自己挽着他腰间的手背湿了。

  断断续续砸到自己手背的泪,灼烫了自己的手,季青也缓慢而耐心地告诉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用想尽一切办法活着,雁雁还有我,试着多依赖一下我怎么样?”

  夏怀雁闻言,忍不住转过身躲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衣服还潮着,裹着瘦小纤细的身躯皱成了一团。

  这些年来,夏怀雁已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苦了,他看着软弱,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强,都会隐忍。

  但他有些笨,不知道利用身边的人和事去解决问题,他不太懂得依赖别人,一头扎进去以为自己能做好所有事。

  可他只会逞强,却做不好,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明明他知道,只要站在季青也身旁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只要他高兴。

  “季先生……对不起……我总是这么没用,总是给你添麻烦。”

  季青也道,“可雁雁永远是我的宝贝。”

  夏怀雁说他想找妈妈。

  季青也一开始查夏怀雁身世的时候,提供的魏芷兰的信息就是少之又少,夏席诚提供的W市倒是重点。

  ——

  这两天夏席诚几乎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只要一出门,他就感觉四周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

  家里偏又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徐敏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电话也联系不上。

  听了徐敏的话为了稳住徐家,他卖掉房子和车子手头上已经没什么钱了,夏攀星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楠`枫起了烧生起了病,真是赔钱货,从小在夏攀星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没成材就算了,到底养到这么大只是个会给自己添乱的废物东西。

  看着躺在床上病恹恹却还在大喊大叫的夏攀星,夏席诚恨不得他现在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别吵了!”

  夏席诚话音一落,门口便响起了门铃声。

  他不敢开,门铃声却一直坚持不懈地响着,只有门铃声,其余一概没有。

  他的心突突直响,怕是要债的,又怕是季青也又带着人找上门来。

  虽然对外宣布破产,但总有上门要债的人会对自己拳脚相加。

  更怕是季青也,他虽然没怎么跟自己动过手,但是对自己的心里更是折磨。

  夏席诚真的怕了,他没有在骗夏怀雁,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折磨得他几近崩溃了。

  他走到门口处,透过猫眼往外瞧了一眼,门口没人。

  正当他准备松口气的时候,门铃却突然再次响起。

  “爸,是我。”夏云风道。

  听到夏云风的声音,夏席诚这才敢开门,才推开一条门缝,门便被一股力道猛地往外拉。

  他惊愕抬眸,才瞧见一脸无奈的夏云风身后还站着一脸笑意的林峰,“夏总,我们季总有请。”

  虽是这样,夏席诚跟着林峰出去,见到的却是那个一开始就怂恿自己把夏怀雁作为资源送到季青也床上的林泞明。

  “哟夏总,好久不见,”林泞明笑,“您这体态可跟乞丐没有什么分别了。”

  夏席诚警惕地看着他,对林泞明依旧心存戒备,他现在变成这样,跟林泞明脱不了干系,“你找我干什么?”

  林泞明倒不像季青也那样冷淡,而热情到有问必答,“季哥请我找个人,我想,先从你这里入手最好了。”

  站在一旁的林峰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这个「请」字用得可真给自己脸上贴金。

  早上林泞明从季青也办公室里出来满脸凝重,可不像是被「请」的模样。

  林峰有些怀疑林泞明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找得到人了,虽说林家的人脉确实广,但要是能从夏席诚嘴里问出什么来,季青也早就已经把人找到了。

  林峰觉得自己不过是白跑一趟,找夏席诚过来只不过是因为林泞明自己闲着无聊,想着消遣罢了,平白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还想快点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快点下班呢。

  “林总,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林峰对他道,“时间差不多,我就先走了。”

  林泞明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尾,挑了挑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

  临近期末两天,几门科目的考试时间表老师已经发在了群里。

  期末的好处是,这段时间不用去学校遭受别人审视的目光,不好的一点的是考试时间被拉得很长。

  学校里的流言传得这么厉害,学校里或者辅导员竟然没有找自己谈话,夏怀雁对此感到庆幸,不过或许也有季青也被牵扯在其中的原因。

  夏怀雁忽然想到了之前季楠楠和自己说的「被闭嘴」,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这两天,夏怀雁倒是懂得了许多,季青也的能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了。

  那天从夏席诚那儿回来,季青也让自己试着多去依赖他一些。

  他说不用什么事情都勉强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该去依赖他的就去依赖他。

  母亲,他也会帮自己找的。

  夏怀雁相信季青也的实力,也相信他对自己的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他莫名感到安心,却无法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没有什么能为季青也做的,只能在生活的琐事上努力做得最好,让他在家的时候能稍微舒服一些。

  不过孙姨回来了,家里几乎没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夏怀雁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向季青也自然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转折马上就来了。

  这天他正坐在书房复习要考的第一科,正准备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季楠楠正好发了消息过来。

  NN:嫂子,在家吗?

  这几天,她同自己联系频繁,许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一有空就问自己心情好不好之类的。

  夏怀雁猜不到,索性也就不猜了,徒增烦恼。

  对于季楠楠叫自己嫂子,夏怀雁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经习惯到默默接受的程度。

  夏怀雁回她:在的,怎么了?

  NN:过两天青也哥哥生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夏怀雁看到这一条消息时,有些怔愣,他并不知道季青也过两天生日。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回复:季先生生日?什么时候?我还没有准备。

  NN:就是这个月十六号嘛,下周,别担心,还有很多时间准备。

  夏怀雁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他拿着水杯和手机下了楼,同季楠楠约好见面时间,才稍稍放心。

  下楼时,他看见季青也正站在那片落地窗前接电话,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语气过分冷淡,让夏怀雁的脚步滞了两秒。

  月初公司又很忙,季青也这两天在家的时间却偏多了,夏怀雁知道他是怕自己因为母亲的事情胡思乱想,想多陪陪自己。

  他一面为此感到愧疚,一面又是欣喜的。

  夏怀雁以前一直在想,自己不算幸运,可是他却遇到了季青也。

  因为有季青也,所以这两天他的心情调整得比想象中的好了许多。

  夏怀雁放轻了下楼的脚步,没敢去打扰对方,可季青也像是有感应的似的,突然转过了身来。

  这通电话便和想象中的一样,很快就结束了。

  这是夏怀雁最近才发现的,只要自己出现在季青也的视野里,他做任何事都会停下来,文件会很快被合上,通话也很快会被掐断。

  以前的夏怀雁没有过多地去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喜欢季青也,可在他面前依旧是拘谨的。

  现在,他会更加享受两人之间的关系。

  像季青也说的那样,靠近他,依赖他。

  观察他生活中的一些很小的细节,总会让夏怀雁脸红心跳。

  “雁雁。”

  一看见自己,季青也便收敛了情绪,叫着自己的名字朝自己走来。

  夏怀雁知道,男人的下一个动作一定是弯下腰来亲吻自己,是耳尖,是脸颊,是嘴角,也会是唇。

  想到这个,夏怀雁红了脸,一直以来都是季青也在单方面靠近自己,他想或许自己也可以主动一些。

  等季青也在自己面前站定,这回夏怀雁主动踮起了漂亮的脚尖,微张着唇朝他靠近。

  他颤抖的舌尖触碰到男人双唇,男人却反常地怔愣住了,他狭长的凤眸凝视着自己,下一秒微微眯起。

  男人双唇紧闭,夏怀雁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经验,但觉得季青也平时就是这样亲自己的。

  难得在这种事情上主动一回还出了错,夏怀雁的羞耻心让他浑身发烫,连头发丝都热得厉害。

  他支支吾吾的,潜意识总是想跟对方撒娇,他叫着季青也喜欢听的称呼,轻声问他,“老公、你怎么不张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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