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的兵叛被镇压后,参与谋反或知情不报的人都被处置了。为抑制豪绅继续兼并土地, 他又借机惩处了几个豪绅, 将他们的土地分给那些无地的百姓。

  此番交战城外的农田损毁了不少, 此时南海王派了不少闲置的亲卫前去帮忙耕种。

  城外忙得像是春耕, 城内的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

  广州城的城墙被下令加固, 它不仅只是在损坏的基础上修补了,还在城外筑起了瓮城。不过加固城墙并不急, 若是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想必要劳民伤财。

  而且邺沛茗认为广州城的防御倒是次要的,首要的在于韶州与循州。

  不管是韶州还是循州, 一旦义军打到江南西道, 欲要休养生息或是补充兵源,定会南下岭南道。而岭南道过了南岭等山川沟壑天阻后, 便再无阻挡之处,故而要在那些关隘处设置重兵和加固城墙的防御,以免义军冲过来烧杀抢掠。

  南海王好不容易才跨出那一步, 与民休息,得到百姓的信赖, 若是被义军打过来, 一切都得毁了。

  而另一方面,为了敦促货物的流通, 使得百姓的生活能更快地恢复到之情的水平,甚至是更好的水平,南海王在江勋等人的建议下决定并不是只在规定的时间内开放市集。

  这也使得广州城内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家家户户倾巢出动兑换所需生活物品,也将一些手工制品拿出去卖了。江面上商船、客船往来,码头上的脚夫则在帮忙搬运货物。

  邺沛茗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遍布在周围的山陵、河川、田垄皆在她的视野之内。她的身边只有陈沅岚陪伴,她不作声,陈沅岚便也不开口。

  寒风猎猎,墙头的旌旗猎猎作响。

  “怎么忽然有闲情逸致带我来这儿了?”陈沅岚问道。这儿乃是重兵把守的地方,邺沛茗带她来,似乎有些不庄重了。

  “如果有一日,我不在这儿,你能否守一城?”邺沛茗问道。

  陈沅岚心头一震,她有些茫然地问:“你为何不在,我为何守一城?”

  “我只问你能否当起这等重任?”

  陈沅岚有些迟疑,邺沛茗似乎是有所预料,让她看着这城的内外:“我如今已是统领四千兵马的都指挥使,我守护着这片土地,便有为护这片土地的百姓周全以及令这片土地赋满生机的责任和使命。你是我的夫人,却也是他们的将军夫人。我若是不在这儿,你便是他们的将军,而不只是将军夫人。”

  陈沅岚又是一滞,她似乎明白了邺沛茗的意思,可是这些话来得太急,她还没来得及消化。

  邺沛茗笑着牵住她的手继续走,守城的兵士目不斜视,仿佛未曾看见她们二人。倒是当俩人有亲密之举时纷纷在心里又是害臊又是羡慕的,可又怕邺沛茗洞察他们并不认真当值,便只能祈祷她们快些离去。

  尽管没人看着,可陈沅岚仍然感觉到了几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心中一臊,欲甩开邺沛茗的手。可是邺沛茗紧紧地拉着,又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只是几道目光就受不了了,届时如何受得住千万人的目光?”

  陈沅岚侧目,慢慢地也不挣扎了。倒不是被她的话说动了,而是她知道自己挣扎也是徒然。她随邺沛茗出门,又不加以遮掩地来到这里,便早就收到了许多这样的视线了,邺沛茗尚且不在意,她也是习惯便好了。

  许多将士虽然跟在邺沛茗的身边有一段时日了,可却未曾见过陈沅岚。邺沛茗此番将她带过来,虽然并非正式的场合,可好歹也算是将她介绍给了众人。

  陈沅岚在外人面前,端的自然是她从前的礼教。不少将领虽是武人出身,可在这个主张文武兼修的时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是懂不少礼节的,当即便对陈沅岚生出了不少的好感来。

  “听说都使的夫人是江南东道汀州豪绅陈氏之女,虽然并非出身名门,可教养却是极好的。”

  “是呀,比起这岭南道的那些田舍汉家中出来的,好太多了!”一位小将想起了与程海有很深交情的那些豪绅们。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只可惜……”

  众人纷纷侧目:“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都使和这夫人这么些年,便只有一个女儿,且我听那新来的东城使说,这夫人可能是在跟都使之前便已经嫁过人的,所以那女儿之前听说姓宋的!”

  众人面面相觑:“可都使似乎并不介意,这不还恩恩爱爱的吗?!”

  “咳,你们不知吧,我听王府的人说,六七月的时候,兰侧妃的妹妹过来投奔兰侧妃,却遇见了都使,俩人一见倾心便许了终生。后来那兰姑娘有了身孕,可都使却畏惧于都使夫人的威严而不敢将兰姑娘接回府中!”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那兰姑娘对都使一见倾心,她魅惑了都使才有了身孕的。”

  “都错了,我听说是那兰姑娘是孙押牙的姬妾,在孙押牙谋反被处死后,那兰姑娘便没入了王府为奴!”

  “去,那兰姑娘是兰侧妃之妹,哪来的为奴的兰姑娘?你们说的可是同一个兰姑娘?”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争论着,只有一个眼尖的小将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邺沛茗,她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小将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跑了出去。

  众人发现异状,纷纷回过身去,看见了邺沛茗,顿时作鸟兽散。

  “怎么了?”陈沅岚发现邺沛茗盯着那些聚在一起的将士许久了,不由得问道。

  邺沛茗抚着额头,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嘴巴的人,愣是无中生有,像是要坐实她和兰怡的事情似的!她目光一寒:绝不能放任流言这般下去,只是这等八卦便流传如此之快,若是军机要事,岂非坏事?!

  于是她将马锋等三个营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以及亲卫中的各个将领都聚到了一块儿,要求他们除了训练兵士,还得加强他们在嘴巴方面的把控。

  那些在背地里说邺沛茗的八卦的将领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十分忐忑。而邺沛茗的目光放到了黄土六的身上,他似乎未曾察觉,一直都乐呵呵的模样。

  黄土六便是那些将领所说的新来的东城使。

  自从马锋当了东营兵马的指挥使,东城使便算是卸任了。而这些位置邺沛茗不能交给不知根知底的人,恰巧在邺沛茗吩咐众人打理南岭村时,这黄土六办了几件事也的确漂亮,若是不给点奖励,怕是也会心生怨怼,便只能接受马锋等人举荐的黄土六。

  黄土六的脑子也算是灵光,不过就是有时候会有一些龌龊的想法和手段,这一直是邺沛茗并不赋予重任给他的缘故。李子建虽然也有一些毛病,可这些毛病在大事当前是不会令他糊涂的,而黄土六便不一定了。

  邺沛茗对马锋道:“六哥刚上任,有许多事情做得不比亲卫好,这会使得亲卫心生怨怼,他是你举荐的,你来想办法。”

  马锋明白了邺沛茗的意思,便请黄土六去喝酒,然后等他得意忘形了,便一瓢冷水泼在他的脸上。

  黄土六顿时酒醒了,他在寒风中被冷水浸湿了衣袍,只感觉浑身都是透骨的寒冷。他失声叫道:“哪个敢偷袭我?!”

  当看见是马锋等人时,便噤了声。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峰哥、阳哥还有业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锋、余阳以及马兴业都在他的身边。马锋和余阳怎么说也经历了几场战场厮杀,渐渐地明白和领会了这世道的规则,也不会再心慈手软。面对黄土六的套近乎,他们纹丝不动。

  马兴业叹了一口气道:“六哥,从今日起,你不当值时,便随我在操练场中操练吧,否则你连一个亲卫都打不过,这岂不丢了咱们的脸?”

  黄土六瞪大了眼睛:“业哥,你在南岭村时便习惯了晨起操练,可我……”

  话没说完,马锋的刀“铮”的一声亮了出来,对着黄土六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没经历过战场的厮杀,你不知道胜负便是靠生死争夺来的。若是你不敌而畏死投降,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黄土六正要劝他们莫要担心上战场之事,毕竟如今的广州城内外,已经没有人再敢反叛了。可是话到了嘴边,他便被马锋的刀气所震慑住了。

  那刀明明十分干净明亮,可是他却在那上面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再细看,哪怕擦得再亮的刀身,可在刀锋处也能看见不少坑坑洼洼,那都是多场战斗中留下的……

  黄土六闭嘴了,他点了点头,咬牙道:“我一定勤加操练,绝对能穿得起这身甲胄!”

  马锋点了点头,收回了刀。黄土六正要松一口气,马锋又道:“还有,嘴巴牢靠一点,公子和我们的事情便让它封在南岭村,别总是四处说从前的往事,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公子和夫人的事情吗?”

  黄土六的头皮一阵发麻:“我这不是……”

  “你不就是新官上任,忙着和别人炫耀你和公子的交情去了?!”余阳摇了摇头,“你这样四处败坏公子的名声,若长此以往,谁还会信服公子?大家都只会认为公子是个任人唯亲的人罢了!”

  黄土六忙不迭地点头,表示日后定会收紧嘴巴。而他又看着马兴业:“业哥,你、你不会也要说教我吧?”

  马兴业摇了摇头:“我与你分别为西、东城使,虽平起平坐,可你打不过我,便还是早些歇息,跟我操练吧!”

  黄土六灰败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去,而后被寒风冷得回过神来:“这里不是南岭村了,他们也不再是与我称兄道弟的弟兄了。”他们在往日的情谊面前还是上下的关系!

  虽然众人有心瞒着陈沅岚关于邺沛茗与兰怡的事情,可是这事仍然在陈沅岚被请去王府赴宴时被捅破了。

  那日是冬至,南海王府照例款请众臣前去赴宴,而各家的夫人自然也会前往在后院陪同王府的内眷们。

  陈沅岚与邺沛茗分别后,到了南海王妃的面前。众人都听闻邺沛茗的本事,对她十分好奇,对陈沅岚更是好奇,便纷纷与她打听来了。

  陈沅岚一来二往地回应着,忽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直指兰侧妃:“兰妹妹,听闻邺都使的红颜便是令妹,如今邺都使的夫人在此,何不召她来见见自家的姐姐?”

  陈沅岚眉目一跳,侧目看去,却见是在南海王妃下边坐着的一位长得十分妖娆但是颇为哀怨的女人,而她的对面是与陈沅岚有过几次照面的兰侧妃。她只观察这几人的神情和众人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便清楚,她这是要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后院之争了。

  本打算继续低调,可她们却是说到了邺沛茗,将她逼到了众人的面前。她退无可退,便含笑问道:“我家郎君的红颜吗?”

  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因这个所谓的红颜而感到愤怒,只是有些许困惑,但是更多的是她一直都是那副端庄优雅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的心里所想。

  这是邺沛茗教她的——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不能或是不想应对的事情,那便一笑二看三不语。

  她做不到不说话,便只能微笑地看着那说话的人。

  那女人见陈沅岚问了,便将邺沛茗和兰怡的话说了出来。不少人眼神暗示她莫要继续说下去了,可她偏偏不听。直到她将兰怡躲在王府内安胎的事情说完,她才朝兰侧妃投去一个讥讽的笑容。

  兰侧妃面露怒容,正要对陈沅岚解释,却有人发现了陈沅岚的表情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随后又端着那迷一样的笑容看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