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朋来投靠邺沛茗的事情,她并未瞒着陈沅岚。陈沅岚闻言, 怔了许久, 倒是宋瑶一脸兴奋:“是孙叔叔吗?!”

  “是啊。”邺沛茗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宋瑶未曾注意, 陈沅岚却是注意到了。

  “瑶儿, 你先回房吧!”陈沅岚对宋瑶道。

  宋瑶从再听闻旧人的喜讯中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邺沛茗一眼, 而后行礼退了出去。出去后她琢磨了一下是否要立刻去见孙良朋,可是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后她却是否定了:不管如何, 她现在是邺瑶, 若是和孙良朋见了面,事情指不定要暴露了, 届时对邺沛茗造不成多大的威胁,对她和她阿娘才是致命的打击。

  陈沅岚叹了一口气:“你明知他的身份,为何还要留下他?”

  “我听闻他跟在宋将军的身边多年, 经历过许多战事,并且宋将军能常胜, 便是他从旁辅佐定策。”邺沛茗不答反问。

  陈沅岚点了点头:“确实, 宋将军很是依仗他。”

  “聪慧如他,那么就没料想到孚帝会对宋家下手?”

  “我们母女之所以能逃出生天, 便是他早有预料安排下来的。只是宋将军不愿坐实那样的罪名,更不愿从此不能光明磊落地活着,便固执地赴死。我不知宋家军还有多少人活着,也不知孙先生为何会寻来。”

  “这些, 我替你问好一些还是你去问好一些?”

  陈沅岚沉思了一下,道:“你先了解清楚他吧,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同去见他。”

  对上邺沛茗耐人寻味的眼神和笑容,陈沅岚知道她心里所想,佯装动怒,道:“你无需试探我的心!我既与你在一起了,哪怕面对他也不会再顾及旧情而做什么与你难堪之事的。”

  邺沛茗挑了挑眉,道:“我是那种总是疑神疑鬼的人吗?我并未怀疑过你的立场和真心,不过是想看看他知道这事后所做出的反应会体现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罢了。”

  陈沅岚别过脸去不理会她,她唯有投降,道:“好好,是我小心眼了,我就是担心你见了他后会勾起往事,所以故意试探你。我实话实说了,你能别生气了嘛?”

  “原来你真的这么想!”陈沅岚闻言,横眉竖眼瞪着邺沛茗。

  “还不许我吃醋了?”邺沛茗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你如此担心我和以前的人有牵扯,何必还让他留下来!”陈沅岚气恼。

  “那是一个人才,我自然得留着。他行军作战的经验比韦叔瑜丰富,韦叔瑜虽在兵法和布阵方面略有见解,可却缺少实践和全局观。孙良朋经验丰富、眼光独到、为人又能屈能伸,且头脑清醒,这样的人才是干大事的。”邺沛茗道,“不过具体他的为人如何,除了接下来的观察,便是要向沅岚你讨教一二才是。”

  陈沅岚白了她一眼,心里对于孙良朋的出现倒是镇定了许多。

  恰一听见孙良朋来投靠邺沛茗的消息,她的心的确乱了。在她的心里,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她最平静和幸福的时候,而孙良朋的出现却有可能打破了这种平静,让她有些抗拒他的出现,更加抗拒面对过去。

  但是邺沛茗需要孙良朋,她不可能让邺沛茗将孙良朋赶走,为了一己私利而令邺沛茗损失一个未来能帮上大忙的帮手,这就有些公私不分了。

  所以在反复的纠结下,她选择和邺沛茗一起面对孙良朋。

  黄化及的义军在面对崔朴、崔放的追讨时,一面示弱,派人贿赂崔朴兄弟俩,一面又加紧了义军的调整。崔朴兄弟俩被他的贿赂所迷惑,放下了戒心,从而给了黄化及可趁之机,逃过了一劫。

  逃走后的黄化及义军又开始了四处征战,并且当初折损的义军又在别的地方补充了回来,且人数远超当初和王矩一同作战时。

  在越王、邺沛茗等受封赏时,黄化及的义军已经达到二十万人,并且攻下了虔州、吉州、袁州等。又因成王等的战略性失误,导致黄化及的义军攻势越发凶猛。似乎要解在岭南道受挫的仇,黄化及越发残暴,不投降的官民皆杀。

  远在岭南道的越王等自然不会理会他们,而且中原越乱,偏安一隅的岭南才更有暗自发展壮大的机会。

  不过,上次和黄化及的一战所俘虏的义军,越王还是得处理的,不过都交给了刺史府。

  邺沛茗当上刺史后,除了更换底下的官吏,便是审问这些义军。刘严和二十余名或是义军中的细作,或是被义军收买的越王身边的人纷纷跪作一堂。

  “刘严,你作为贼军的使节,其罪昭然若揭,想必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了吧?!”六曹中负责审问的司法参军问道。

  刘严闭口不言,事到如今,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底下的人本劝他投降,或是请石大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替他们求情。可是他当时已经把话和石大明说绝了,如今倒不如从容赴死,日后黄化及成事了,命人往史书上一记,他到还能名垂千古。

  打定了主意,刘严硬气了一回,宁死不屈。

  似乎知道他所想,石大明道:“后人不会从贼军的书上看见你的姓名,只会在这本记录了罪人的文书上发现你的罪名。”

  “如此,不也侧面正了我的名?!”刘严道。

  “成王败寇,贼军必败,届时也就无人会认为贼军是正道,也无人会为你正名。这些年,你若是做过一件好事,也总会有人记得你的好。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你可做过什么好事,获得过别人的感激的?”

  刘严茫然了一段时日,直到行刑前,他才苍白了脸。他发现,他投靠义军这么些时日,似乎并未获得义军的拥戴,也得不到黄化及的重视。投靠义军前,他是山匪,更加没有百姓会喜欢他,也没人会记得他做过什么好事。

  如此一来,他在历史上,也不过千万个不会被记载下的尘埃中的一个罢了。

  处理完了这些人,邺沛茗才问孙良朋:“孙先生可还适应?”

  “将军唤下官上佐便可,下官哪能当得起将军的一声‘先生’。”孙良朋道。

  “我虽让先生当上佐,可却不敢轻视先生,故而这一声‘先生’,还是要得的。”

  孙良朋笑了笑,又将近日来替邺沛茗处理的公务文书给她过目,又细细地分析了哪些举措利民、哪些举措暂且不宜实施,免得触及一些人的利益会引起动荡。邺沛茗也认真地听了,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一些来历。

  孙良朋沉吟了片刻,道:“我既来将军的底下谋事,便认为坦诚一些好。我本是江南道汀州连城人,十九岁中进士,后在毫州任司兵参军,得当时的毫州刺史赏识而推举到了宋家军任行军参谋。后随宋阌将军四处征战,便充任行军司马。直到两年多以前,宋家出事,而我得往日的旧人施以援手,便发配至戍边。”

  当时的孙良朋被发配至交州一代,他在交州过了两年,本来对世事也有些无奈了,而后听闻了邺沛茗的名声。他跟着宋阌征讨,也讨伐过许多打着起义的名号生事的百姓。发现他们鼠目寸光,不能成事。哪怕黄化及等人声势浩大,他都不认为义军能成事,故而他从未想过去投奔义军。

  只是邺沛茗的出现,令他颇为感兴趣。纵观邺沛茗此人的行径,他并不认为她纯粹是为了百姓着想,也不认为她甘于辅佐越王。而且她的所作所为,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显然是在为自己谋事,而非朝廷,更非越王。

  经历了黄化及进犯岭南一事,孙良朋更加肯定邺沛茗并非简单人,他需要见一见邺沛茗。若是邺沛茗值得他辅佐,那他便怎么也得留下来,若邺沛茗只是虚有其表,那他便再离去。

  打定了主意,他便潜逃来了广州城。也幸亏如今天下动荡,多了许多四处谋生的小商贾,而进出城也不怎么需要公验了,否则他能否进城也说不准。

  虽然邺沛茗只让他当一个处理杂事的上佐冗官,但是这个职位是最考验他的品性的,也是挑战他的耐心和仔细的。他知道邺沛茗是在考验他,故而他并没有不满。

  而且此官是辅佐刺史的职位,也是时常跟刺史有交流机会的。邺沛茗便经常在听他汇报州府的大小事务后,又和他聊了一下时务,他能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邺沛茗,也能从邺沛茗的回馈中分辨她的为人如何。

  就在这样润物细无声的交流中,他们二人也算是对对方有了清楚的了解。邺沛茗这才道:“过两日是舍弟的喜庆之日,先生也过来喝杯喜酒吧!”

  “下官一定到。”

  邺南的婚事是陈沅岚替他做主选的。俗语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陈沅岚替邺南说媒倒也符合规矩,邺南也并无不满。

  而陈沅岚在给他挑好人家时也下了一番苦心,首先有意与邺沛茗结成亲家的,她都要先了解了对方的家世,是否有作奸犯科的近亲;其次又得了解对方家里的为人、情况是否复杂,最后还得给些脸面给替他们说媒的人。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越王妃之弟朱建树的妻子的侄女,姓许。许氏年十六,刚及笄没多久,正是说人家的时候。而许家家中情况并不复杂,家中有田百余亩,只是个小地主之家,只因和朱家攀上了关系才被抬高了地位。而他们家的关系和越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对于邺沛茗而言正好合适。

  邺沛茗颇为满意,道:“果然这些事还是得交给沅岚处理才妥当。”陈沅岚出身氏族家族,如何选对邺沛茗有利的人家又不至于引起越王的疑心,便也有一番见解。

  陈沅岚笑道:“你要忙刺史府的公务,又得忙靖海军的军务,哪里还能分得出心来妥当处理这些事?我们既是一体的,替你处理和分担这些事又如何?”

  “一体的?”邺沛茗的嘴角一扬。

  “……”陈沅岚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认真与你说呢,别想歪了!”

  “我没想歪,只不过是高兴!对了,南哥的成亲那日,我也请了孙良朋来。”

  陈沅岚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了,我会与瑶儿说一声的。”

  邺沛茗笑了:“你无需与她说了,她比你还懂得如何处理此事。

  陈沅岚呆了一下,问:“这是何意?”

  邺沛茗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敛去一些笑容,缓缓地说道:“难道你没发现,瑶儿自那日听闻了孙良朋的消息后,高兴了一小会儿,便再也没提及此事了吗?”

  “如此说来……”陈沅岚近来忙着给邺南说亲的事情,便没有怎么注意,邺沛茗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宋瑶自那日得到了孙良朋来了广州的消息,高兴了一小会儿后,事后也没有怎么过问此事,更没有跑去找孙良朋,而是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似乎想到了宋瑶所想,陈沅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