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南要成亲后,邺沛茗和陈沅岚便商量着, 反正邺沛茗还有刺史府住, 现在的这间宅院便留给邺南了。不过还有许多事未办好, 邺沛茗便打算再过一段时日再搬到刺史府去住。

  而邺南成亲前, 邺南的二叔、三叔、姑父以及一位族亲也都赶了过来。

  先前邺沛茗派人联系上他们时, 他们十分恍惚,而后是惊喜万分。族中如今有人当了大官, 立下大功,对于邺氏一族而言是极好的一件事。

  后来邺南代表邺沛茗回乡祭祖、修葺宗祠等, 他们便也纷纷回去帮忙。如今邺南成亲, 他们身为邺家人,自然也得到场,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见一见邺沛茗,甚至还能留在邺沛茗的身边谋个一官半职。

  虽然有这样的心思, 可他们也不糊涂。邺家还有许多族亲,可邺沛茗偏偏只联系了他们却没有告知他人, 这其中的道理, 他们只一琢磨便明白了:邺沛茗不需要太多没用的族亲。

  什么样的族亲才能给邺沛茗带来利益?便只有不惹事的族亲、懂得时务的族亲。故而邺沛茗不提提携他们的事情,他们便不会开口, 只安静地等邺沛茗的吩咐。

  邺南的二叔邺成及本是商贾,虽然总是被人瞧不起,可他腰缠万贯也是事实。他在邺南成亲的前两日先行来到了邺宅,见过了邺沛茗和邺南后, 他提议道:“北哥儿、南哥儿,你们这住的地方不够气派不够大,我给你们出资,修建一座大宅邸如何?”

  “二叔父,这样的事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邺南见邺沛茗无甚表情,他便明白了邺沛茗的意思。

  邺成及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嘿嘿”一笑:“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能寒碜了亲侄儿。”

  “二叔父美意,我们心领了,不过眼下贼军未除,百姓的生活未能得到妥善的安置,我们身为父母官的焉能贪图享乐?”邺沛茗淡淡一笑,算是给了邺成及一个面子。

  “北哥儿说的是。”邺成及忙道,见到迟半日才来到的妻儿,他又向邺沛茗介绍起来,“北哥儿,这是我的两个儿子,邺知、邺宁。”

  邺知与邺宁也不过十三四岁,可是却已经有邺沛茗的肩膀高,俩人又因生活富裕而体型稍胖,便显得俩人十分壮硕。俩人向邺沛茗、陈沅岚和邺南行了礼,而行礼的姿态颇为得体,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调-教的。

  邺沛茗对此倒不甚在意,反倒是陈沅岚十分满意,又把宋瑶叫出来和他们见面。

  宋瑶面对着两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堂叔父”这样的称呼却怎么也喊不出来。邺成及替她说话解了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不必这么多礼的!”

  宋瑶想了想,复而颇为得体地作揖行了礼,令邺知和邺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邺成及也暗自乍舌,宋瑶一看便知是邺沛茗和陈沅岚的掌上明珠,可却没有养成那种刁蛮的脾性,反而小小年纪却无比沉稳。

  一日后,邺南的三叔邺成诚一家、族叔邺松、姑父陈烨也都赶了来。邺宅不够地方住,他们便在民坊区里租了一家宅子暂时落脚。

  邺南成亲日,岭南道和邺沛茗有交道的人或亲自前来祝贺,或派了人送了厚礼来,越王因离得近,又因邺沛茗的关系,也亲自来了。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邺沛茗要成亲,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多人前来恭贺呢?!

  孙良朋带着一份贺礼在吉时前来到了邺宅,而邺沛茗正在招呼越王等人,便无暇出来接待他们,唯有邺成及等人代表邺家人在外接待。当得知孙良朋只是刺史府的一个上佐时,下人稍有懈怠。然而在封州当县尉的邺南的三叔邺成诚的头脑却转得十分快,当即便请孙良朋进去了。

  “三弟,那不就是一个上佐而已嘛,你何须礼待他?”邺成及问道。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佐,北哥儿何止于请他前来?”邺成诚道。

  邺成及一点就透,笑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孙良朋进了邺宅内,而里面高朋满座,他的心里又是一番琢磨。忽然,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前堂处,他的目光随着那身影而移动,忽而便惊讶地张了张嘴:“夫——”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道小身影,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梭巡了一番,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微微诧异过后,便迅速地收敛了神情,而后走了过去。作揖行礼:“这位想必是阿耶提过的孙先生了吧?”

  “小——”孙良朋张嘴。

  “孙先生可内堂一叙。”

  孙良朋回过身,跟着宋瑶走进了内堂,又转了几圈,到了无人的后院处。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思九转十八弯,对于宋瑶和陈沅岚为何在此而深感诧异,又隐约猜出了她们为何会在此,只是宋瑶的举动告知他,他不能轻举妄动。

  宋瑶停下,而后对孙良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这是感谢孙叔叔的救命之恩。”

  孙良朋见宋瑶总算是认出了他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却不敢掉以轻心。紧接着宋瑶又行了一个礼,她虽然不言语,可是孙良朋却看出这是晚辈对长辈的行礼姿态。

  “小姐,你为何会在此?”孙良朋问道。

  “孙叔叔,我如今叫邺瑶。”宋瑶的目光闪了闪。

  孙良朋心头一震,他早便料到了,可是亲口听宋瑶说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那、那夫人她——”

  “沛茗她救了我们,收留了我们,而阿娘嫁给了她。”宋瑶三言两语便说明了这一切。

  孙良朋绷紧了脸,嘴里嘀咕着:“这怎么能行?!这怎么……”

  “为何不行?阿耶已经死了。”宋瑶的眼神一冷,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曾经的这个事实带给了她极大的伤害,她甚至想都不会去想,因为这会让她恨。可是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宋将军已经死了,宋家也没了,如此她便不能再按往昔的标准来行事。

  孙良朋一噎,他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宋瑶。而宋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让他不知作何感想。

  “我知道孙叔叔想说什么,只是在孙叔叔发问前,先想想你为何在此。”宋瑶道。

  孙良朋一惊,他感觉宋瑶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不过是两三年不见,宋瑶便已经如此令人诧异,他仿佛能看见再过两年,宋瑶会变得更加令人琢磨不透。

  想到这些,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宋瑶却忽然粲然一笑,拉着孙良朋的衣袖道:“孙叔叔的恩情我和阿娘永生都不会忘的,若非孙叔叔,我和阿娘怎能逃出生天呢?不过,人前我是邺瑶,阿娘是邺夫人,还望孙先生莫忘了。”

  孙良朋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他自然是听明白了宋瑶这话的意思:宋瑶并非翻脸不认人,不过形势如此,无论是陈沅岚、宋瑶还是他都得改变以往的立场,重新思量自己的立场,只有这样才是对他们都有利的。

  至于陈沅岚为何要嫁给邺沛茗似乎也显得不重要了。

  陈沅岚无可避免地在前堂碰见了孙良朋,而后者虽然没有与宋瑶在一块儿了,方才的谈话却仍然印在心头。他朝陈沅岚行礼:“邺夫人。”

  陈沅岚暗暗一惊,不知孙良朋何时明白了她的事情,只是在众多客人面前,她也不好发问,只道:“孙上佐,请入座吧!”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邺南也将新娘子迎了回来,欢欢喜喜地拜了天地又送入了洞房,良久邺南才从房中出来招呼宾客。

  邺沛茗让宋瑶坐在她的边上,而纵观全场,便只有她一个女童与众人一起落座的。众人虽觉得不妥,可又发现似乎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更重要的是主人家对此都无甚反应,他们身为客人的总不能教邺沛茗不能让女人上桌吧?

  只是一件小事,没人会因为此事而毁了气氛,故而席上依旧是喜庆的一片。

  下人将酒坛子的封口撕开后,满园酒香飘散开来。

  酒席上用的酒并非酒肆的酒,而是邺沛茗拿出了她自己的酒。马锋等人闻到酒香便知邺沛茗这是准许他们酣畅淋漓地大喝一顿,于是便敞开了肚皮来喝。

  越王尝了一下,觉得这酒太烈了,只是烈酒入喉,却打了一个冷颤,令他浑身都舒畅通透开来。

  “好酒!”越王满脸通红地看着那清澈却烈如火焰的酒,扭头问邺沛茗,“这是哪家酒肆的酒?”

  “这是臣在南岭村时,一位老人所酿的,并非在酒肆所买。臣在南岭村埋了几百坛,王爷若是喜欢,臣可命人去如数取来。”

  越王的眼前一亮,想了想,故作推诿道:“不可不可,你也只有几百坛,岂可都给了我呢?”

  “臣得王爷赏识跟随在王爷的身边,方有如今的位置,王爷的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故而不过是区区薄酒,如数呈给王爷又何足挂齿呢?”

  越王对她此番话十分满意,他乐呵呵地笑道:“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收下了。不过,我怕王府的人不会保存美酒,不如这样,你一个月呈上来五坛便够了。”

  一次性拿几百坛,倒不如慢慢地取,而且他也算是给时间让邺沛茗继续酿酒,这样就能保证他能有源源不断的美酒贡品了。

  邺沛茗假装不知越王的心思,应下了。

  越王喝了两杯,一高兴,又趁着今日是邺南的喜庆之日,便封赏了邺南:“你是邺卿的亲弟,总不能永远都当他的亲卫。寡人见你在程乡也是立了功的,便封你为‘司马同副使’专押军案,也好从旁辅佐邺卿。”

  邺沛茗以及邺南连忙谢恩。

  客人散尽,而天也黑沉沉地笼罩了一切。宅邸的四周都是大红灯笼,一盏盏灯盏将周围照得满堂亮。

  邺南已经回房中陪新妇,陈沅岚也忙了一天,累得在座席上半靠着歇息。她听见脚步声,便知是邺沛茗送完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回来了。

  “可都散去了?”

  “都散了。”邺沛茗在她的身边坐下,又端起边上的茶杯倒了一杯白开水润喉。

  “今日为何忽然让瑶儿上桌了?”陈沅岚道,想起邺沛茗的举动,她仍有些纠结。虽说宋瑶只是孩童,男女之防对她来说太早了,可若是别人因此而觉得邺沛茗不通礼俗岂非让人看低了?

  “有些事情是潜移默化的、润物细无声的。第一次他们会因为瑶儿上桌而觉得不妥,可是久而久之,他们便会习以为常。瑶儿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我要让你日后与我一同上桌,也不会有人置喙。”

  陈沅岚的心里一动,她怔怔地看着邺沛茗,心里头细细地琢磨起了邺沛茗的话来。良久,她才忐忑道:“想必是任重而道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