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沛茗在傍晚回到家中,丫鬟已经备好了饭菜却不见陈沅岚出来, 她问道:“人都到哪儿去了?”

  “夫人在房中用膳。”

  邺沛茗拿起筷子又放下:“夫人今日不曾出房门?”

  “出过, 看了一下院中的药草。”

  “……”邺沛茗挥了挥手, 起身回到房门前。正如她所料, 门是栓着的, 她推不开。里面传来筷子与瓷碗轻微的碰撞声,邺沛茗便知道陈沅岚在进食。

  “沅岚。”她唤了一声。里面的人只顿了顿, 并不打算给她开门,“作甚?”

  “你还没消气呐?”

  “我气什么?”陈沅岚反问。

  “你既然不气, 为何关着门不让我进去?”

  陈沅岚开了门, 又把身边的丫鬟叫去收拾厢房。

  “你这是……”

  “我想清静些。”若说刚才陈沅岚还跟她虚与委蛇,那现在便是明晃晃地让她走开了。

  邺沛茗拧眉, 对此有些束手无策。

  她当初爱上陈沅岚、和陈沅岚在一起便没有想过太多有的没的,又因政务繁忙,她和陈沅岚聚少离多, 所以也很少见到陈沅岚会生这么大的气。可见她的坏毛病是彻底惹怒了陈沅岚了,可不是等着她自行消气或是哄哄就能善了的。

  夜半, 陈沅岚已经在熟睡当中, 突然在睡梦中听见了一丝声响,她习惯性地朝里头靠去腾出一些位置来。待到有人靠近, 她才察觉不对劲,猛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只见漆黑的房中,她的身边有人影晃动, 惊得她正要尖叫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巴,而邺沛茗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我。”

  陈沅岚捂着胸口希望借此能遏制一下剧烈地跳动的心跳,脑子却很快地明悟了过来,顿时羞恼地咬了一口那捂住她的嘴巴的手。邺沛茗也不把手抽回去,反而任由她咬,直到陈沅岚舔到了一丝血的咸腥的味道。

  “你为什么不收手?!”陈沅岚松开口,抓着她的手腕要下床点亮灯盏来查看。

  “并不痛。”邺沛茗拉着她躺下,“不及我心慌带来的痛。”

  陈沅岚沉默了一会儿:“何意?”

  “我担心你气我气久了,会伤着自己。”

  “动怒虽然的确容易伤害肝脏肺腑,但是我却不是连这点医理都不懂的人。”陈沅岚道,“我何必要为了与你置气而伤了自己?!”

  “那便是不生我的气了?”邺沛茗笑吟吟地问。

  陈沅岚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邺沛茗忽然问道:“沅岚可知贼军攻下了东都,而皇帝西逃了?”

  陈沅岚一顿,邺沛茗又道:“接下来怕是天下大乱了。沅岚能否看在天下人的份上原谅则个?”

  “这与天下人何关?”

  “天下大乱,天下人便自然需要帮助,我所做的事便是为了天下人,怎么便与天下人无关了?”

  “强词夺理。”陈沅岚嘀咕,但总算是没那么生气了。她又问,“贼军攻下东都,皇帝西逃,那天下将会如何,是否就此改朝换代?”

  邺沛茗轻笑:“哪有这么容易便改朝换代呢?莫说贼军攻下了东都,哪怕他攻下了京都,这天下未必便会是他的。”

  陈沅岚认真地听着。

  “且不说关内有安北和朔方两地的大都督执掌重兵,你的故乡河远道还有占据幽州的河远大都督。贼军所过之处皆不沾那些地方,他们的兵可是一直都不曾调动的。还有因要平定叛乱而招募了更多兵士的河东大都督,以及潞王所辖的军事重镇河北四州。东有浙西大都督寿王、淮南道的常王;西有剑南道的齐王和山南道的豫王。一旦皇帝身死,哪一个不会为了那皇位而争相出兵伐贼?”

  “且黄化及的贼军虽攻城势如破竹,可你看除了如今的都畿道,哪里还有供他调遣的州府兵马?正因为他心急着打天下、杀皇帝,所以将所有的兵马都收拢在一起,而不愿部署安置将领守城。如此一来,没有固守的地盘,他便只能当‘两城之王’。”

  陈沅岚道:“只是苦了百姓。”

  “依沅岚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之?”

  “我如何能得知?”陈沅岚道,“论针砭时弊,我可远远不及你们。”

  “你们?”

  “无论是你还是孙先生抑或是靖海军营中的将领,甚至是瑶儿。”

  “沅岚何至于妄自菲薄?我既与你说,便是认为以你的聪慧不该局限于内宅之事。”

  俩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间便又纠缠到了一块儿,直至鸡鸣,方沉沉睡去。

  而随着北方军政混乱、战事吃紧,朝廷已经没有军饷可发,军器甲胄更不可能提供,于是南北作坊便忙了起来。与此同时,各地所需的军饷似乎也多了起来。

  邺沛茗派邺南前往各地点检兵数,又召了屯田司、马政司和作坊司的兵马使前来听他们汇报粮饷和马匹、军器的情况。

  马匹的数量少一直以来都是南方军队的劣势之处,故而邺沛茗每年都会从府库中抽出一部分钱通过马贩向剑南道买马。如今岭南道的马从当初的几千匹,如今也有一万余匹了,要养活这一万匹马,马料自然少不了,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四月,邺南从各处将点检兵数的情况汇报回来。如邺沛茗所料,有些人趁着越忠王薨逝,而如今的越王年幼不懂兵事,便虚报了兵员以诈取更多的军资。被查出来后,竟为了让兵数符合,而抓了许多饥民充军,以至于民声鼎沸。

  为此,涉事的驻守于贺州的行营指挥使被撤职,而改由马锋担任;梧州的行营指挥使则改由越王太妃之弟朱建树担任。与此同时,贺州的行营兵马从一开始的五千增至一万,梧州的兵马从一开始的四千增至一万。同时赋予他们调动泷州、辩州和窦州统共一万人的兵马的权力。

  邺沛茗派了马锋过去,又派了朱建树过去,越王才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至于这俩人原本的职位便由别人替上了。

  有人对于邺沛茗将自己的亲信马锋调离了靖海军,反而让周曲的堂弟周光熙充任东营指挥使表示不解。马兴业、周家和等便忍不住想去问邺沛茗,好在被马锋拉住了:“你们去找公子是求解呢还是准备质问公子呢?”

  俩人瞪眼:“我们可不曾准备质问公子,不过是真的不解罢了!孔圣人有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行了行了,什么‘不耻下问’,公子比你们高了去了,哪能用这词!素日里让你们多读书也不认真读,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闹笑话了吧!”马锋道。

  马良才笑着解释道:“我想公子的用意在于容桂邕三地,而非你们认为的单纯的调任锋哥罢了。”

  贺州和梧州同属于毗邻桂州、容州两位都督的边防之地,她此举虽看似是因为那些将领虚报兵数以诈取军资,而将他们撤职处理,实际上她也是与周曲商议过并得到了认同的。其目的还是在于意图对容桂邕三地用兵,从她增设兵员数目便可看出。

  不过即使是马良才也未能完全摸透邺沛茗将周曲的堂弟安置在靖海军的用意。至于马锋对邺沛茗的安排并未表示不满,甚至不曾怀疑过邺沛茗的用意。

  后来他临上任前,邺沛茗为他践行才对他道出了目真相:“你呆在我的帐下一日,便永远只能是一个指挥使,而不会有大作为。你是第一个从我帐下出去的人,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若这些人永远都呆在靖海军中,局限于一个指挥使之位,那他们永远都不能发展,对她的作用便越来越小,故而她必须要让他们有机会走出去。

  “那为何让周光熙任东营指挥使呢?”

  “我若是不给点甜头给周曲,他焉能同意我将你安排到贺州去?不过是一个东营指挥使之职,职位是他的,可兵却依旧是我的。”

  马锋明白了,又得知邺沛茗派了孙良朋担任他的行军参谋,可以说他此行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也不容有失。

  “朱建树虽是越王太妃之弟,可也不是个草包,在这等大事面前,他不会是非不分的,你尽管与他联合。”邺沛茗道。

  马锋记下了,又问邺沛茗:“公子将孙先生给了我,那公子怎么办?”

  邺沛茗笑了:“我之所以让他跟着你而不是让韦叔瑜跟着你,一则因为这儿我尚且能应付,可你身边若无智囊便寸步难行。而且你们此行若是顺利,待日后我将孙先生留在身边,不正是名正言顺的了吗?!”

  “还是公子考虑周全。”马锋笑道。

  “凡事多听孙先生的,你也可从中获益。”邺沛茗又道。

  马锋点头,又端起酒盏,将这些烈酒一口干完了。

  马锋到任贺州行营,又点检了兵马,同时一番雷厉风行的将帅调整和整肃军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顺利将这些兵马收拢在手中。

  与此同时,京畿道终于传来了谈不上好的消息——围困京都月余后,贼军终于攻破都城,入主皇城!

  孚帝已经西逃而去,只有部分未能逃走的王公大臣和勋贵落入黄化及的手中,而为了立威,黄化及将周氏的王公贵戚如数杀死,四品以上的官员罢官的罢官、杀死的杀死。一时之间,京都的勋贵和王室惶恐不安、惶惶不得终日。

  十六日,黄化及即位于含元殿,国号大汉,改年号为金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