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滂沱,黄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上, 溅起了一圈泥。

  屋内, 臣僚们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细细听去都是围绕着越王是否该发檄文讨伐已经登基为帝的黄化及的。

  满堂的臣僚分成了三拨:一拨认为越王该趁机自立为帝, 开始收复河山;一拨认为越王该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当世外天子;剩下的一拨则认为越王该发檄文讨伐黄化及, 但是名义上是为了迎回孚帝,而不该自立。

  第一拨被归结为野心派, 第二拨则是保守派,第三拨则是占据着礼仪道德、内心依旧向着朝廷的朝廷派, 但是这其中也不乏有目光和思量的实干派。

  朝廷派渐渐地占据了上风, 虽然有不少实干派也出了力规劝越王,但他们的话仍然没被太多人听进去, 只为自己辩赢了而沾沾自喜着。

  “邺将军为何不在?”一些人不甘落败,企图将越忠王托孤的另一部分臣僚拉拢到自己这边时,才发现他们争辩了半天, 这儿竟无邺沛茗的身影!

  有些人早就知道邺沛茗不在,答道:“他说有要事处置, 届时但听王爷吩咐便行了。”

  “到底是个武夫!”那人腹诽道。

  “哪怕他来了, 也只会赞同我的观点。”周曲淡淡地说,“邺将军虽是武夫, 可懂得行军作战,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最为有利的他自然是清楚。也正因为他知道争辩无用,故而不过来了,你们这些让王爷打着收复河山的人, 不懂吗?”

  “我们竟不知周掌书记何时与邺将军走得如此近了!”那人别有用心地一声冷哼。

  若是将周曲和邺沛茗绑在一起,俩人的势力便过大,会令越王担忧,从而夺了他们的权。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顶上了……

  “如此关头,你们也要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内斗吗?”越王太妃蹙眉斥责道。

  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越王太妃也总算是明白为何邺沛茗不过来了,毕竟他们三天两头就在此争辩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实事也不干,实在是误国误政!

  越王见他们争论了半天才停止,便道:“寡人已有决断,你们都先回去吧!”

  “王爷!”

  “回去。”越王也耍起了脾气来,呵斥道。

  众人只好退去。而此番越王谁也没留下单独谈话,越王太妃问道:“儿说已有决断,可是真的?”

  越王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学父王罢了。以前我跟在父王身边看他如何处理政务,每逢有争执不休的事情,他都静静地听着。他说,臣僚若要争辩,由得他们去争,为君者做到自己心中有把握便行。若无把握,则听取有用的建议。”

  越王太妃点点头,又考校道:“既然如此,你心中可有把握?若无把握,则想听取谁的建议?”

  越王挠了挠额头,道:“我自是赞同保存实力不出,任由中原去对付贼军。只是如此一来,父王的遗愿怕是难完成。”

  “儿莫忘了一个人可给你建议。”越王太妃道。

  越王道:“娘莫非在说邺北?”

  “娘从前虽不参与朝堂之事,可也清楚,你父王能升亲王衔,又统辖岭南道二十六州府,无有不从者,他功不可没。”

  “可他今日不来。”

  “他不来见你,你便去见他又如何?”

  越王有一丝不甘愿:“改日再说!”

  此时的刺史府衙署内,不管屋外的雨势如何滂沱、雨声如何淅沥,都丝毫不影响邺沛茗端坐在书案后认真地处理公文。

  罗源冒着大雨匆匆地跑进刺史府,在邺沛茗办公的衙署外停下了脚步:“将军,有来自京都的密信。”

  “罗源?快进来。”邺沛茗放下毛笔,又起身走了过去。

  罗源从怀中掏出装在竹筒里面的密信递了上去,邺沛茗接了竹筒,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送信让斥候送便行,何至于让你亲自来?”

  罗源正色道:“事关重大,属下不敢交与旁人。”

  邺沛茗点点头,又道:“你先下去换身衣衫,然后歇一会儿,我有事会寻你的了。”

  罗源退下后,邺沛茗从竹筒中取出密信。密信封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展开信件后,那抬头便让她怔了怔。

  妾拜上邺公麾下……

  回到书案后坐下,又仔细地读了一遍这密信,她不禁哑然失笑。将小吏唤来:“去靖海军府请石指挥使和韦参谋过来。”

  靖海军府从前是牙将处理公务的衙署牙院,自从被邺沛茗接掌了靖海军后便用来做各营的将领办公之所。而靖海军府便在校场旁边,离王府和刺史府不过几条街。

  不过两刻钟,这俩人便赶了过来。韦叔瑜身披蓑衣,但是裤子仍旧全湿透了,而石大明甲胄之下的衣物也都湿了,但是他们并不关心,而是紧张邺沛茗寻他们过来的目的。

  邺沛茗将罗源寻了过来,又将信件给俩人看过。韦叔瑜看到信件时也是略感诧异,道:“这周氏意欲何为?”

  密信是远在京都的周氏命斥候送来的,字谈不上好看,但是内容却令人困惑不解。

  “黄化及自立为帝,周氏也成了惠妃。”罗源道。

  “既然如此,她理应在京都享福才是,若说她是来向将军炫耀的,可言辞之间又不像。”石大明也道。

  “她若是来向我炫耀的,我倒不至于让你们过来。”邺沛茗笑道,“而且她若是那等肤浅之人,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可她为何会写信来与将军话家常?难不成是因为黄化及自立为帝,其妻耿氏为后,而她却只有惠妃之位,心存不满,所以借故发泄怨气?”

  “罗源,京都如今是何种状况?”邺沛茗问道。

  “据属下探得,贼军攻入京都之际,军纪严明、不仅严令将士劫掠百姓,还向贫穷困苦的百姓发放财物,百姓夹道相迎。所以他顺利自立为帝。为帝后,他任命原浙东都督关英达、宣宁都督罗建安以及他的参谋刘允三人为宰相处理政务;又让林鸿博、乔津分别为左右军都尉;以张言为枢密使、万楷为京兆尹;朱徽、彭章等为诸卫大将军,继续攻略其余腹地。”

  韦叔瑜仔细想了想,忽而笑道:“这周氏果然可怕。”

  “可以见得?”石大明问道。

  “此女子乃女中豪杰也!只可惜……”韦叔瑜摇头晃脑,卖了一下关子。邺沛茗道,“韦参谋不必卖关子了,请说吧!”

  “周氏为黄化及之姬妾,乃日夜侍奉其左右之人,看见的、知道的事情想必会比罗兵马使派遣斥候所得到的消息更为准确。她这封信虽看似与将军话家常、叙说往事,可其中的言辞却能看出她的担忧与不安。正因为她感到不安,所以才会与将军联系,或希望得到将军的某种反应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邺沛茗点点头:“韦参谋言之有理,那依韦参谋之意,她有何忧愁?”

  “我们不妨以周氏的立场来思考,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才会如此寂寥不安。”

  石大明和罗源都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多便只能想到一点:“难不成她失宠了?”话说出来,他们都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以周氏的心性而言,荣辱又算的了什么?

  邺沛茗惊诧道:“你们二人倒是挺聪明的。”

  二人眨了眨眼:“啊?难道周氏真的因为失宠了所以写信来向将军吐苦水?”

  韦叔瑜笑:“你们说对了一点,但也不全对。你们不妨细想一下,周氏在黄化及行军时便一直跟随在黄化及身边,可见她的受宠程度。可是黄化及自立为帝后,她却失宠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黄化及身边的女人多了。”

  “这又如何?”罗源一脸迷茫地问,在他常年搜罗各方的消息时,常看见男人一旦达到了权力的顶峰,身边便开始妻妾成群。

  “这说明,黄化及已经开始不管朝政,开始耽于享乐了!”石大明却一点就透。

  韦叔瑜点了点头:“正是。黄化及开始耽于享乐,也开始不听周氏的劝谏,所以周氏料想到未来的种种可怕的结果,所以她开始担忧和不安。这种时候她无法和旁人诉说,便知想到和她奇逢敌手的将军。”

  邺沛茗扬了扬那密信:“所以才会有此信。”

  “黄化及开始耽于享乐,这对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周氏却向敌营的将军投信,这不是自寻死路自取其辱?”石大明道。

  韦叔瑜也看着邺沛茗,好奇邺沛茗要怎么处置。邺沛茗将密信烧了,当密信成了灰烬,她的眼中却仍有一丝似烛火的光。她淡淡地说:“四年了,看来这盘棋要下完了。”

  石大明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却忽然想起,邺沛茗与周氏便是四年前产生的纠葛。这四年间俩人可以说是相互博弈、互有输赢,也难怪周氏到了这种关头,唯一能想到述说心事的人便是邺沛茗。

  “罗源。”邺沛茗正色,罗源神色一凛,知道他的任务来了,“令你麾下各路斥候、细作,务必仔细探听各方消息,必要的时候,收买他们的姬妾,不管是什么消息,都要一一记下传回来!”

  “是!”

  “石指挥使,即日起,严加训练麾下兵马、补充兵源和器械,若有不足,及时上报!”

  “是!”

  “黄化及虽耽于享乐,但也不会只守着京都和东都两座城当两城天子,而朝廷势必也会召集各路诸侯打回去。”韦叔瑜道,“不过将军担心的似乎不在中原?”

  邺沛茗却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今日王府的议事堂又吵得跟市集似的?”

  “是呀,都在争辩是否要自立为帝或是迎回皇帝。将军不去虽然清静了,但不担心王爷心有不满吗?”韦叔瑜道,“这种时候,太妃的那些兄弟可是到处找机会想取代将军的。”

  “有韦参谋在侧出谋划策,我何惧之?”

  能得邺沛茗的信任,韦叔瑜颇为满足,道:“将军想以不变应万变,再谋而后动吧!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为将军出谋划策。”

  “我心参谋知。”

  “那周氏之事,便无需让他们知道了吧?”韦叔瑜露出了一丝颇有深意的笑来。

  “既然是周氏与我述说家常的信,自不必告知他们。”邺沛茗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