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倚邙山,南望龙门, 是建立在一处极佳的地形上的都城。正南门的定鼎门建立在洛阳城的中轴线上, 从此处望去, 可见两座山天然形成的“双阙”, 那儿便正是龙门。

  全洛阳城有坊一百零二个, 纵横交错着二十二条街道。其中由西向东的洛水将洛阳城分成了两部分。

  皇城和宫城正是在洛水的北边。

  邺沛茗骑着马从定鼎门进,走过了又长又宽的街道和几座桥, 便到了皇城的正南门端门。

  端门前跪着一群官员,而他们的身边围着邺沛茗的鸟铳军, 一支支入鸟铳对着他们, 仿佛他们有任何异动,便会当场射杀他们。

  宋庆柏上前道:“大王, 这些都是朱梁没来得及逃跑的官员。”

  朱桓贞从洛阳撤退,只匆忙带走了一些朝臣,后来邺沛茗围城, 更多的官员未来得及逃跑,便只能留在洛阳。不过洛阳的财富倒是被朱桓贞及朱梁的官员、将领给卷走了不少, 连粮仓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一点也没给邺沛茗留下。

  邺沛茗看了他们一眼,道:“把铳收起来, 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跑不了。”

  兵士们将入鸟铳收起来后,众多朱梁的官员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你们若是不想逃走,要投诚于我的, 我欢迎。或是没来得及逃走的,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朱梁的官员稀稀落落地站了起来,有人还不屑地哼了哼。旁人或许听不见,可邺沛茗的耳力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冷笑地了一下,道:“进城!”

  听见命令的将士们都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来,精神抖擞地准备走进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皇城。

  和主城里泥土夯实的路面不一样的是,皇城里的路都是由青石砖铺成的,但是原本宽敞干净的大道上尽是劫掠过后一样的狼籍,两边的衙署倒没有被损坏。

  邺沛茗下了命令禁止将士在城中掳掠,故而这般景象并非是邺沛茗的军队造成的,再听亲卫汇报才知是城门被攻破之际,宫人、守军所为。

  “金银珠宝我不在乎,可是这洛阳城的典籍、碑文,需得给我找回来!”邺沛茗道。

  “属下这便派人去追讨!”宋庆柏领着兵马便退下了。

  宫城的北面是皇宫的正南门应天门,随着庄严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落日的余晖将辉煌壮丽的宫阙和众人的影子拉长了来。

  正月的洛阳天还是很冷,偶尔还会下雪。不过在邺沛茗攻城前后却是没有下过雪,可这却不是什么好事,雪下得薄了,来年怕是又有蝗灾了。

  眼下众人却还未想那么长远,象征着皇权的皇宫就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的心头一片火热。

  他们花了近十三年,真的一步步走上来了,他们也不再是卑微得只能靠落草为寇才能维持生计的贱民,而是功成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人上之人。

  不过他们对这座皇宫里的一切都不敢肖想,他们看着那被余晖包裹的身影,银色的甲胄也因余晖而散发出金光一样的光芒。

  洛阳皇宫又称之为紫微宫,当初被黄化及攻入时,便被烧毁了许多。后来朱梁代孚而立,又大兴土木修复了它。

  韦叔瑜道:“朱梁修建这么多宫阙劳民伤财,若是将之烧毁,可获得民心。”

  邺沛茗道:“这里一草一木皆是取自百姓,若是将之烧毁,那才是将百姓的心血付之一炬。况且我们不是反贼,若真这么做了,与那黄化及又有何区别?我不能动这儿的一砖一瓦,届时,我们还得将圣上迎回来。”

  “大王说的是,是属下考虑不周了。”韦叔瑜道。

  邺沛茗不管后世会如何评说,只是每当她在史书上看见一些起义造反的人将走入末路的王朝宫殿、楼阁、书籍烧毁时,她都十分惋惜。

  前朝的建筑烧起来是容易,然而将来建造回来,花的也还是老百姓的钱,当初的举止又何尝不是劳民伤财?

  辉煌大气的乾元殿矗立在邺沛茗的面前,这座长两百米,高七十五米的正殿此时静悄悄的。斜阳从窗棂中斜照进殿内,还能看见上面的皇位。

  许多人在看见唾手可得的皇位时,往往很难克制住,可是邺沛茗克制住了。她没进去,而是转过身,站在台阶的顶端仰望着下方:“传信到金陵,准备将圣上迎回紫微宫。”

  周督茂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踏足昔日的大孚皇都,而回到这里一直都是越忠王的心愿,只可惜他至死也未能回到这里来。周督茂的兄弟们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他却回到这儿来了。

  他从出生,生活的环境一直都与中原无关,唯一还能有些许中原人的习惯的,也是受越忠王的影响而形成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和洛阳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收复洛阳是大喜事,象征着他大孚的江山又将回到周氏子孙的手中,故而无人会在意他是否习惯中原的饮食习惯、生活习俗。

  他对江勋道:“我想留在金陵。”

  江勋道:“大孚祖辈的太庙和社稷都在洛阳。”

  “可我的爹、兄弟的陵墓在岭南。”

  “圣上若是不回洛阳,天下的人怕是会忘了这江山还是大孚的。”

  “这江山早就不是大孚的了,紫微宫辉煌,让容王去住就好了。我只想留在金陵,金陵的天儿没那么冷,金陵的水也很是温柔,金陵的风光美不胜收,金陵的人也温柔美丽。”

  “圣上……”

  “我知道容王为何要我入主紫微宫,因为朱桓贞还未死。江公,若朱桓贞死了,我欲禅让,江公会准许吗?”

  “圣上慎言。”

  周督茂如今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了,他的脸庞脱去了稚气,开始有棱角了。他笑道:“江公,你我都清楚,这江山其实是容王打下来的,我坐着这个位子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臣服的不是我,而是容王。我想活命,还请江公怜见!”

  江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月,邺沛茗率军三十万大破潼关。

  朱梁的权臣们抛弃朱桓贞逃走了,手握重兵的将领们也离他而去。在被邺沛茗围城两个月,准备发起总攻后,即使粮草仍旧充足,可朱桓贞见大势已去,便让宦官杀了他。

  朱桓贞之死导致军心溃散,长安城的门便轻易地攻破了。

  即使还有打着朱梁旗号的人占据着一些城池,可朱梁皇帝的死,便代表大梁灭亡了。

  宦官带着朱桓贞的尸体去见邺沛茗,他恳求道:“陛下生前想去太-祖的宣陵祭拜,但是被劝阻而未能成功。在他让奴婢杀了他之前,他便留下遗言,想在死后葬于宣陵边上,以奉太-祖,以尽孝道,还请容王准许。”

  邺沛茗道:“可以。”

  在邺沛茗看来,朱桓贞是朱梁相对合格的一个君主,他不如朱徽残暴嗜杀,也不像朱遥喜奸诈狡猾又昏庸。只是他的性格有些优柔寡断,若是无内忧外患,他或许能当个守成的君王。

  只可惜朱梁建立的太突然,基础未稳,君臣又喜欢相互猜忌。即使没有外敌,朱梁的内部也会生乱。她不过是提早终结了这个短命的割据势力罢了。

  朱梁建立至今六年,朱徽的地盘还未扩大便急着当皇帝,被人当靶子打了多年,才当了三年皇帝便被自己的儿子所杀。而朱遥喜当皇帝才四五个月,他这个皇帝是不被承认的,因大肆笼络朝臣,国库也被他消耗的一空。

  朱桓贞坚持了三年,不过可惜曾经能与邺沛茗制衡的吴越、刘楚等都被灭了,加上邺沛茗的火-器和朱梁的将领的投降背叛,三年便使得朱梁走向了末路。

  邺沛茗灭了朱梁后,便命石大明、马锋、宋庆柏等人继续率兵追击朱梁残余的势力。虽然西边还有蜀地,西北也被外族侵占,不过等局势稳定下来后,她才慢慢收复那些地方。

  邺沛茗班师回朝后,周督茂便颁布了诏令,废朱桓贞为庶人,也废朱梁的年号,改为他的年号,是为升元四年。

  他下诏封赏了邺沛茗,又准她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位诸王侯之上。同时还表示如有奏折,皆向邺沛茗表奏。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疑是暗示了周督茂的禅让之心,群臣见江勋也没有反应,便没有提出异议。

  半个月后,后孚群臣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他们上朝经过端门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值守的禁军皆是拿着入鸟铳的鸟铳军。

  虽然如此,可是他们却并不慌张,而有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踏实感。

  进了宫,到了乾元殿时,周督茂却早早地等候在大殿之上了,他对众位大臣道:“大孚的江山早就完了,虽说先帝以维系孚室为名称帝,可领地也不过只是岭南一隅罢了。若非容王辅佐起事,又南征北战多年,将被逆贼占去的山河一点点地拿回来,我们又怎能有今日呢?”

  “容王是天帝之子转世,是祗顺天命,天意如此,我们又怎好违逆呢?”周督茂说完,殿内便响起了一股议论之声。

  不过在内侍道:“容王上殿觐见!”

  周围的议论声便停了下来。

  邺沛茗由礼曹引导入殿,身后是孙良朋、韦叔瑜、邺瑶等臣僚亲信。

  周督茂见到身穿常服上殿的邺沛茗,心头扑通扑通地跳。他让内侍宣读诏书,内侍洪亮中带点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众人屏气凝神、严肃地听着,偶尔将目光投向邺沛茗。

  听完诏书后,邺沛茗忙跪下推辞道:“臣万死不能奉诏。”

  江勋沉默了片刻,上前道:“圣上自知无治国之才,无统御百官之能,而普天之下,只有容王才能担此大任、承继大统,还请不要推辞了。”

  被周督茂通了气的群臣便纷纷跟在后头劝邺沛茗,称她是天命所归。

  在邺沛茗再三推辞,又被再三劝谏之下,邺沛茗才从江勋的手中接过玉玺,正式从皇帝的手中接过了江山,接受了担负天下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