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玉玺在邺沛茗的手中似千金重,她有些恍惚, 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十五前, 自己还只是一个为了肝游戏而请假不去上班的死宅, 那时候她也刚出校门没多久, 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又十分肆意。

  谁知一朝穿越到未知的时空,面对吃人的封建社会, 她只能躲避起来。

  本想着就这样待到天下安定,可谁料陈沅岚母女的出现是彻底搅乱了她的计划, 但是也让她不那么迷茫、颓废。她找到了融入社会的动力, 然后一步步地为构建一个能够让她们安稳地活下去的地方而努力。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异变使得她不得不去挖掘内心深处的欲望, 生存、希望和平的欲望又让她意识到,只有自己手握权力,才能去构建自己理想的世界。

  随着年龄的增长, 她做了许多决定,去了许多地方, 增长了见闻, 也开阔了视野。她虽然依旧想过肆意的生活,却也学会了收敛。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产生了问鼎天下的野心的, 只知道野心和欲望在不断地滋长。然而她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她知道怎么做才是胜算最大的。

  如今她站到了权力的巅峰,但是却也清楚地意识到,她还没赢。天下还未安稳太平, 她许诺给天下人一个安定的环境也还未做到,她若是走错一步,甚至又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早在周督茂禅位给她之前,江勋便找她谈过话了。面对江勋略带呵责的言辞,她道:“当初我只想让几个人温饱,不受天灾人祸所累;后来聚集在我的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也不想让他们受战乱饥饿之苦;当我走出南岭村,放眼天下时才知道,天下受苦受难的人何其多。若非能者,不能为百姓带来安定,非仁善之君,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要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仅靠辅佐君主便能实现吗?君主若不仁,忠言逆耳,君主若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即使良臣冒死进谏,也只能身首异处。我心坚定,甘为天下人能有这一日而不辞劳苦。事到如今,昭素还要阻挠我吗?”

  江勋无言以对。

  邺沛茗这话是对江勋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事到如今,她也是骑虎难下了。

  江勋回去后便与周督茂商议了禅让的事宜,其中参与进去的自然还有孙良朋、韦叔瑜等人。

  陈沅岚知道邺沛茗的决定,邺沛茗问她:“在你的心中是否会觉得我是奸臣?”

  陈沅岚道:“你是腐朽没落的大孚的奸臣,是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功臣。我从前并不理解你,后来仔细想来,是我眼皮子浅了,你虽是女子,却有不属于儿郎的雄心壮志和目光,我若是因你的女子身份便质疑了你的能力,便是我的偏见了。”

  须臾,她又道:“当初我救了马锋他们,被你说圣母,那时候我生气,觉得你毫无怜悯之心。我之善,只是救了几个人,是小善;你之善,能救天下人,是大善。”

  邺沛茗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鬓,道:“若非你的小善,又怎会有我的大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有因才有果,有你才有我如今的权势和天下,你有何必妄自菲薄?况且你若不能母仪天下,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人更适合做国母了。”

  陈沅岚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着找别人当一国之母?”

  “我只是打个比方!”

  “十四年了,我瞧你就是不耐烦我了!”

  “……”

  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邺沛茗望着匍匐在脚下的群臣以及周督茂,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宫人早已准备好了纱帽、龙袍、绶带等,她换上后,便在众臣的拥簇下走进乾元殿,在象征着皇权的龙椅上坐下,接受众人的参拜。

  邺沛茗在接受禅让之前是容王,故而选了以“容”为国号,定都洛阳,改元“元嘉”,以容国夫人陈沅岚为后。

  她没有立储君,而是封邺思洵为常山郡王,邺瑶为安定公主,封邺硕为安德郡王,邺无双为安乐公主。

  对于识相的周督茂,邺沛茗的身边没有太多威胁,没必要杀了他以绝后患,她便封周督茂为沧王。虽没有封地,也没有实权,不过可以在洛阳建造府邸,生活也算是无忧了。

  邺沛茗即位后还论功行赏,她继续以江勋等人为宰辅。

  江勋善治理,办事精细,具有理国之才,便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又加封开府仪同三司;以孙良朋有谋略,善知人,见识深的才能,任命他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叶克曾是状元之才,又精明机敏,屡献妙策助邺沛茗治理辖地,是为门下侍郎;长孙洲则加官中书侍郎。

  韦叔瑜本是早期便投诚邺沛茗的参谋,其行军和阵法方面尤为出色,只是论政事处理上,他的能力稍欠,故而也只能居江勋、孙良朋和叶克等人之下,为尚书左丞。

  周景焕是与江勋年纪相仿的老臣了,在越忠王被封郡王时,他便已经是越忠王的幕职官了,为了安抚老臣,也对他的能力的信任,邺沛茗便命他为尚书右丞。

  从品级上来说,江勋和孙良朋同级别,不过江勋是左相,又有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略尊于右相的孙良朋。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和尚书左丞、尚书右丞都算是副相。

  至于其余人……

  邺沛茗曾在李子建背叛后,问叶克道:“君臣的关系,靠信任能维系得住吗?”

  叶克道:“信任是君臣和谐的基础,若无信任,君臣关系危矣。然君臣信任,却也不是长期维系关系的唯一办法。若想天下安稳,而再无藩镇割据之事,便得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虽然马锋、石大明等人这么多年一直追随她,起事时有他们,冲锋陷阵也是他们,她与他们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正如叶克所说,他们的关系仅仅靠信任是不够的。

  当人尝试得到了权力,他们兴许会渴望更大的权力,信任在欲望的面前会如何,也经不起考验。

  邺沛茗想起宋朝的二府三司制,将军、政、财分立开来。任何制度都有漏洞和弊端,可眼下她觉得这其中也有许多可取之处。

  枢密院早在大孚中期便已经设立,不过天下大乱、吏治昏庸的这些年,枢密使等一直形同虚设。

  邺沛茗要重设枢密院以及计司,分别掌管军事以及财政。只是她也不想将制度变得和北宋前期那般混乱,三省六部制她依旧会保存,如此一来便与计司中的户部产生了冲突。

  在和江勋、叶克、马良才等人商议过后,她决定废除计司中的户部,只留下度支和盐铁。

  枢密院本该以文官任之,只是眼下还得进行大规模的战事,邺沛茗也不想卸磨杀驴,便以石大明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枢密使,以宋庆柏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枢密副使,马锋为殿前都指挥使、枢密承旨。

  马良才心细,又曾向邺沛茗提出,当各方势力旗鼓相当时,唯有在财政上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邺沛茗见他早年读书不多,如今后来者居上,在这方面有独特的见解,便接纳了他的意见。

  故而他虽然被封为苏州刺史,但是也一直是邺沛茗身边处理相关事务的官僚。眼下邺沛茗代孚而立,便任命他为计司使,与户部尚书一同处理财政。

  尚有明旭、余阳、余月和齐仲等人,皆一一加官进爵,其中以聂秀清的任官尤为引人注目,毕竟她是容国立国后第一个女官。

  邺瑶封为公主,可是官职却还未下来,而且邺沛茗看在朱光卿昔日的功劳,与聂秀清这几年的军功上,追封朱光卿为泾南侯,又封聂秀清为成纪郡夫人,官领右羽林上将军。

  当然,容朝的女官也不仅仅是聂秀清一人,还有杜白梅被任命为左谏议大夫,也算是应了邺沛茗让她当言官的话。

  论功行赏自然也少不了这些年一直辅佐邺沛茗处理政事的邺南、邺成及、邺成诚等人。如今他们也算是皇亲、宗亲了,如何封赏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左右思量,爵位是肯定要封的,但是是否要让他们接触朝政,变成了难题之一。

  这事不能轻易做决定,否则成为了祖制,会直接影响后世。她倒是不担心眼下的邺氏族人能生乱,可若是长久下去,便又会重蹈孚朝的错误。

  她也不能像明朝一样剥夺邺氏子孙入仕的权利,若将他们都培养成无所事事的庸碌之才,对邺氏长久之治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终,她封邺南为临汾郡王,领殿前都虞侯一职,封二叔父邺成诚为茂国公,领奉节军节度使,在废除地方官刺史,改为知州后,兼扬州知州;三叔父邺成及为虔国公,领京兆尹;姑父陈烨为升平郡公,任大理寺少卿。

  容国初立,所有事都得一一规划、打理,邺沛茗也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制定礼、乐、刑、仪、舆服等相关的制度,才将局势稳定下来。

  然而一切都只是在初期的探索阶段,还有许多可完善的地方,但也不可操之过急。

  明亮的月亮轻轻地落在戗脊上,皎洁的月光洒满空旷的宫城。

  月色在窗棂的缝隙间形成一幅美妙的景画,秋风飒飒为浓浓的夜色增添一丝凉意。满室的宫灯烛影随风摇曳,又很快地归于平静。

  在殿门前值守的宫人看见邺沛茗回来,便忙不迭地开口:“官家——”

  邺沛茗抬手,宫人的话便戛然而止。

  邺沛茗轻声问:“安置了?”

  宫人亦轻声回道:“圣人还未安置,说要等官家回来。”

  邺沛茗“嗯”了一声便推门进去了。

  这大业殿是邺沛茗的寝殿,本来陈沅岚理应住旁边的宫殿才是的,但是邺沛茗以自己没有妃嫔为由,让陈沅岚也住进大业殿来。

  邺沛茗因国事繁忙,总是要处理政事到三更,故而她担心自己回来时陈沅岚已经歇下,自己动作太大怕是会吵醒陈沅岚,便总是先小声地问过了宫人才进去。

  陈沅岚早早地便听见了动静,披衣走去迎接邺沛茗,见她回来又去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而身后的宫人则识相地将门关上。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邺沛茗抿了一口茶,问道。

  “本来想与你谈些事情,等着等着便这个时辰了。”

  “何事?”

  “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得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邺沛茗努了努嘴,猝不及防地公主抱起陈沅岚来,惊得陈沅岚低声呼叫了出来,她紧紧地抱着邺沛茗的脖颈,呼吸都急促了。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陈沅岚嗔骂道。

  “你不乖啊,学会吊人胃口了,说有事找我,现在我在了,又不说,这不是存心的么?你这般坏心眼,我得好好惩处你!”

  陈沅岚瞥了一眼门口,虽然这大殿有三道门,除了第一道门的窗棂是镂空的外,另外两道门的窗棂都有布和纸封闭起来,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可想到外头还有人守着,她便别扭得很。

  当初容王府时,她的门前便不曾守人,都是守到院子里去的。如今她们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为防有急事,门口是一定得有人守着,随时通报的。

  邺沛茗倒是不需要禁军值守,毕竟以她的身手,又何惧什么刺客呢!

  “你快放我下来,我再告诉你我要说的事情。”

  邺沛茗将她搁在床上,随即在她身旁坐下,道:“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