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瑶出征后,周围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虽然幽州之北、潞州朱长庆父子以及西南一些州府仍有不安定因素, 但是也动摇不了容国的根基。

  前方不断传来捷报, 朝政上糟心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恰逢十月丰收之际, 邺沛茗率领文武大臣亲自到郊外帮百姓干农活。

  随行的人中有曾经是农家子出身的, 也有本就是望族出身的。诸如马良才等人,回想起往事, 都不胜唏嘘。

  邺沛茗看着他们,笑道:“怎么, 挖红薯都不会了?”

  马良才他们已经十多年不曾下过地了, 再苦的时候都熬了过去,现如今反倒觉得干农活比上战场打仗还累!就跟别提出身好, 从来未下过地的望族官员了。

  一个两个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但是他们也无法说这样做不好。

  邺沛茗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国之根本。而天底下最多的不是商贾, 不是工匠,也不是读书人、士人, 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 所以尝百姓之疾苦,体会农活的不易, 百姓生存的不易,才能做到真正的爱民如子,才能使江山稳固,你们才能有福可享。”

  没人会认为邺沛茗说的是表面话, 没见她干活的动作比任何人都利落么?

  而且马良才等人想起当年邺沛茗虽然嘴上冷酷地对任何人都没有仁慈之心,可实际上还是体恤他们的家人受苦,便带他们建立了南岭村。

  那段日子,可比如今辛苦得多了。

  如果他们也无法做到站在百姓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百姓过的日子,又跟他们曾经过的日子有何区别?

  他们曾经的悲哀,便都是这样形成的。

  直到太阳西斜,邺沛茗等人才回到宫中,她命人写一篇《劝农诏》出来作为警醒朝臣要劝课农桑的诏令,而群臣也纷纷以今日亲身经历为题材,写了一些文章,或给邺沛茗上奏审看,或是在文人士子圈里自己传阅。

  无疑,邺沛茗此举的效果是不错的,至少在百姓心中,她这个皇帝做的比朱梁的那些皇帝要出色一些。

  而且哪个皇帝上位之后不是大肆修建宫殿楼阁的?只有邺沛茗登基之后,见紫微宫破落也不加修葺,还道:“没有危险就行,况且后宫殿宇无人居住,修来做甚?如今天下未定,国库吃紧,怎能将钱财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于是她下令兴修水利,要让因战乱而被破坏的水利工程都修好,如此才能减少天灾发生时的不可控因素。

  修水利好歹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故而百姓们并没有多少怨言,况且徭役已经免除了,修水利的民夫都是雇佣来的,每日有口粮,还有钱拿,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去干活的。

  邺顺是工部的郎中,因为此事而忙得每天都很晚才回家,其妻何氏还以为他在外头养了人,便去找陈沅岚哭诉。邺成诚之妻早就亡了,故而何氏身为邺成诚的大儿媳妇,一向代为主持家中内务,她没有婆婆可以哭诉,便只能去找陈沅岚。

  陈沅岚倒是知道邺顺最近在忙什么,便对何氏道:“若是让顺哥儿当个闲散公侯,你认为如何?”

  当闲散王公贵戚便什么事都无需他插手了,每日在家吃吃喝喝玩乐就行,如此一来他自然能常伴在何氏身边。

  何氏顿时尴尬了,她可是知道小叔子邺盛同样在朝为官的,虽然当初邺盛因为年轻气盛,又常常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可是经过邺沛茗的调-教,他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如今邺盛在秘书省为秘书丞,和邺顺一样都是从五品的官,可是相较于在外奔波的邺顺,邺盛可是能时常出现在皇帝身边,替皇帝谢谢文章什么的。

  若是让邺顺闲赋在家,将来邺成诚这爵位会让谁继承还不一定呢!

  想到邺盛之妻潘氏可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忙道:“不、不、不,圣人就当妾什么都没说过吧!”

  何氏走后,邺沛茗才从后面钻出来,她道:“这人啊,没事干的时候就爱瞎想。”

  陈沅岚白了她一眼:“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有脸说风凉话了?”

  “以我的听力,百米开外我都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我何需偷听?不过沅岚处理起这些事来,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陈沅岚道:“谁让我是一国之母呢,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

  邺沛茗让陈沅岚坐下,然后在后头帮她捏肩膀,还道:“可不是,一国之母,谁家遇到什么糟心事,都要找你管。你这般劳累,我来给你按摩按摩。”

  她一靠近,陈沅岚便闻到了酒味,不由得蹙眉:“你又偷偷喝酒了?”

  “哪有,是马锋回来了,说自己打了胜仗,找我讨酒喝。”

  “你这酒怎么还未喝完?”陈沅岚倒奇怪,邺沛茗的酒似乎是天下独有的一份,尽管一直都有人想酿出这样的酒,可却仍旧差一些,不及邺沛茗的酒香醇。

  “还多着呢!”邺沛茗说着,又有了主意,“沅岚,你觉得我们将这酒作为御酒如何?”

  “你还想与民争利?”

  “我这点酒怎么可能与民争利呢?况且,我也得有个小私库吧!你没瞧见内藏库都是空的嘛?”

  邺沛茗有点小忧伤,她的小金库都拿去补贴国库了,没有收入,她的小金库何时才能回来?

  陈沅岚笑了笑,手摸到邺沛茗的腰处,旋即一拧:“装什么?你从前的私库便是我管的,可是你还有一个我都没见过的私库吧!”

  邺沛茗瞄了一眼系统仓库,里面的存款确实还很可观,不过……

  “我那私库里的东西也无法留给后世,所以我得为瑶儿、安安和果儿谋划谋划。眼瞧着瑶儿要二十岁了,安安和果儿也在一日日地长大,他们将来还会成亲生孩子……”

  陈沅岚无言以对,好会儿才道:“随你喜欢吧!”

  “那这事……”

  “我会找人帮你办了的!”

  这事邺沛茗不好出面去做,毕竟她还有许多政事要忙,要是群臣知道她为这些小事分心,准会递奏折骂她的。

  说完这事,邺沛茗的心思又转回到何氏之事上来,她道:“何氏是婶当年为顺哥儿找的,家世不怎么样,书也没读多少,也不怎么出外头看一看,故而这眼界是低了些。有方和有圆给她带着,将来怕是也立不起来。”

  “你总不能让顺哥儿弃糟糠吧?”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着,将来瑶儿的身边可不能有那么多拖累她的人,正巧果儿和安安都在进学,我想将那些孩子也一并接进宫来,与果儿、安安一同接受授课。”

  教邺硕和邺无双的是明旭之叔父,翰林学士明老。

  明家是大孚末年有名的名门望族,所以当初明家对邺沛茗不太友好。奈何明旭投靠了邺沛茗,他又多番劝说明家众人,明家这才投入邺沛茗的帐下。

  虽说明老是对大孚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是他也知道审时度势,为了子孙的前程,为了明家的未来,他也只能尽心尽力地去教邺硕与邺无双。

  “也好,让他们一起进学,也能增进感情。只是明学士一个人怎么教的过来?”

  “我给明学士多安排两个教授就行了。”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故而诏令发下后,邺氏年幼的子弟们都被带进了宫,一一数来,也有十七八个孩子。

  而在这其中,陈沅岚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邺武在众多孩子中并不算出色,只是他的身形与邺硕差不多,而且他比较沉默寡言,显得与周围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正因如此,陈沅岚才一眼便看见了他。

  兰怡嫁给了邺景洪之事,她和邺沛茗都知道,而且在给邺氏子弟封赏时,兰怡也被邺景洪请了封,如今也是一个县君。看得出邺景洪对兰怡的爱护之心,故而邺武在继父的家中过得应该还不错。

  “孩子,过来。”陈沅岚向邺武招了招手。

  邺武慢吞吞地走过去,她明知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武儿。”

  “武儿,好,你喜欢读书吗?”

  邺武摇头:“我喜欢习武,我想当大将军。”

  陈沅岚温和地笑道:“可是你若不识字,心中不识兵法谋略,你要如何当大将军?好好读书,去吧!”

  孩子们被宫人领了下去,邺武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几眼陈沅岚。

  陈沅岚望着这群才十岁左右的孩子,心中又挂念起了邺瑶来。天上飘起了薄薄的雪,她叹道:“天冷了,也不知瑶儿那边如何了。”

  宫人在边上道:“通州在南边,想必没有京城冷,况且有副使他们在侧,圣人不必太忧心。”

  陈沅岚笑了笑:“等宫里的酒酿出来了,给她送几坛子去暖暖身子。”

  她自从从邺沛茗那儿接过了制造御酒的事务后,便派宫人去寻了一些懂酿酒的工匠,按照邺沛茗提供的方法来改进酿酒的技术,务必要酿出来的酒也能达到邺沛茗的酒的纯度和浓度。

  群臣们知道邺沛茗在偷偷地酿酒后,都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唾沫,邺沛茗的酒,他们基本上都喝过,饶是不爱喝酒的人,都觉得这酒若是只能作为邺沛茗的私藏酒,就太可惜了。

  若是真的酿出来了,作为御酒,好歹朝会的时候他们也还能喝上几杯。而且酿酒也没从国库里掏钱,他们就随邺沛茗去折腾了。

  不过邺沛茗却没有因为他们不反对她酿酒就感到轻松些,因为这朝堂上一天天的大事小事太多了,比如她命史馆编修前朝的史书,杜白梅听闻编修的国史中删减了许多女子的事迹,很多功劳都加在了女子之夫婿的身上,她觉得不忿,便找邺沛茗投诉。

  因为此事,双方又吵了一阵子,杜白梅发挥了她左谏议大夫的职能,跑去骂了邺沛茗一通,大意是:你上次谈话已经答应了我要给女子机会,若是连史书上都不能将她们的功劳记录下来,又如何让天下人视为典范?

  邺沛茗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她当然注重国史的编修,可问题是她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忙,暂时没空去看还未修好的国史,故而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不过为了安抚杜白梅,她对江勋道:“编修国史在于史实,焉能有弄虚作假的道理?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和我一样未能发现错漏之处,不过还是请你再辛苦一阵子,早些查缺补漏,将来再检查事才能省心省力不是?”

  话都说到这里了,邺沛茗忽然又想起一人来,她问是谁负责修编黄化及那短短的王朝的国史的,随即让那人将周氏的事迹也记录上去。

  邺沛茗这些年来也一直有些遗憾周氏的选择,若她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或许她会是一个比杜白梅更加出色的女官。

  她不知道周氏是生是死,只知道这些年都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倒是在她的故乡里向人打听出了她似乎有名字叫“雅娘”。

  “女子在史书上,还是得留名,将她的名字也记进去吧!”邺沛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