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瑶和席夏的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不过因邺瑶要出征, 这婚期便还未定下。尽管如此, 众人对于席夏的升迁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们本以为邺沛茗会给邺瑶挑一个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 毕竟她若真要培养邺瑶为继承人, 便少不得强大的助力。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 至少席飞章论功劳,排不了前十, 论家世也不够显赫。若说席夏本身也还是挺出色的,或许邺沛茗是单纯地想给邺瑶找一个压得住又不是废物的驸马?

  亲事定下的时候, 邺瑶其实还有些恍惚, 陈沅岚和她坐在殿内的小榻上闲聊,聊着聊着便回忆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也不知如今那间屋子还在不在, 十几年了,风吹雨打的,怕是早就破旧不堪了吧!”陈沅岚说起往事, 虽然有些唏嘘,不过嘴角还是噙着笑的。

  当时连生存都成了奢望的她们, 如今身处高位, 曾经想杀她们的人也都成了一抔黄土,她们似乎不用再过从前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邺瑶也想起了那模糊了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早就忘了亲爹宋阌的模样。只是她还依稀记得,当时的自己心心念念着要报仇的天真模样。

  当她真的有能力报仇时,她心中的仇恨却淡了。因为她长大了, 视野宽阔了,人生的道路也有了更多地选择。

  若她还是宋瑶,她兴许会杀尽大孚残余的子孙,可她不是,她如今是邺瑶。而且她的内心早已经有别的事情代替了仇恨,在天下面前,那些仇恨都不值得一提。

  她看着陈沅岚,眼中藏着笑意。

  陈沅岚道:“怎么这么看着娘?”

  邺瑶道:“我在庆幸,庆幸娘能遇到沛茗。”

  话未说完,陈沅岚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都多大了,还这般不礼貌,直呼她的名字!”

  天下人都道“沛茗”是邺北的字,但是只有她们知道,这是她真正的名字。这是她们母女三人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她才觉得她们是一家人,想必这辈子她都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邺瑶捂着额头,道:“这儿只有我们,她又不在,不打紧的。”

  “庆幸我遇到她,你就不想遇到她了?”陈沅岚问。

  “哪有,我更加庆幸能遇到她,不然,娘哪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开怀?!”

  陈沅岚不置可否地哼了哼。

  邺瑶要出征了,陈沅岚便与她聊了久一些,等邺瑶出宫去校场点兵时,便遇到了正好放衙的席夏。

  席夏看见她,略微局促,但是想到这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他的眼神又放温柔了些来。

  “公主这是要去校场吗?”席夏见她身穿甲胄便猜测道。

  “嗯。”

  “那臣送一送公主吧!”席夏壮着胆子道。

  自从他要当驸马的消息传出来,一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羡慕嫉妒,还有一些人则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于是他就去问石天高这些同情他的人。

  石天高道:“虽然我们这么说公主有点不妥,但是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看见一个好戎装的女子时,心里多多少少会将她当男人看待。”

  席夏道:“英姿飒爽也很好啊!”

  石天高欣赏道:“可以啊,看来你们很是般配,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这么想。哎,我们这么说可不是说反话啊,是真的希望你能一辈子都以这样欣赏的目光来看待公主,我们也好放心嘛!”

  席夏看得出他们跟邺瑶的关系很好,心中微微羡慕,不过想到邺瑶是自己的妻子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去羡慕别人些什么。

  对于邺瑶,他也知道邺瑶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是邺沛茗亲自调-教的,既然邺沛茗都希望她当一个不亚于男儿的巾帼英雄了,他自然不会拿那些温婉娇柔的女子与她相比。

  邺瑶没反对他的提议,俩人便一起往校场走去。虽然是同行,不过席夏并不敢与邺瑶并肩,而是慢了邺瑶半步。

  邺瑶特意放慢了半步与之并肩,他微微诧异,不过心中却是愉快的。

  “这门亲事,是你自愿的吗?”邺瑶忽然问。

  席夏微怔,正待回答,邺瑶又道:“爹和娘当时询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有才华,又不傲慢,而且长得不赖,所以我答应了。”

  被邺瑶当着面这么一顿猛夸,席夏心跳微微加快,他心想邺瑶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一点也不忸怩,很大气。

  “臣——”

  “我其实很羡慕爹娘,她们即使身处高位,又有许多诱惑,可她们却未曾改变过自己的心意。我曾想,在爹出征的那段日子里,她是否想过找别的女人,而娘是否又会有不甘寂寞的心情。不过事实证明,只要将心思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耐得住寂寞,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席夏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邺瑶在给他提醒。在天下还未安定之前,她出征或许也是常态,而他们不能时常在一起,他又是否能耐得住寂寞和诱惑?

  他想了想,回道:“臣是自愿娶公主的。公主美丽大方,不拘小节,心胸和气概都不逊色于儿郎,这种独特的气质,怕是只有臣能这般幸运与拥有了这一切的公主喜结连理了。”

  邺瑶笑道:“我们还未成亲呢!”

  “臣迟早能等到公主的!”席夏也笑了。

  邺瑶承认,她有些动心了。

  邺瑶这一次出征,一直到泰安三年才跟着石大明等人凯旋。

  也是在泰安三年,邺沛茗收复了幽云十六州以南的大孚的失地,而在和突厥的对战中也夺回了云州、檀州、平州等州府。

  虽然东北、西北、西边以及西南还有小战场,可是朱梁的余孽已经被彻底剿灭,在中原已经没有能威胁到容国的势力存在了。

  石大明因立了大功,原本的正平侯也被往上升了两阶,为代国公,食邑一万户。马锋从新平侯也被加封为忠国公、宋庆柏为岐国公、聂秀清封凉国夫人,皆是食邑万户。

  除了他们,此年间多次参与了征战、粮草筹备以及更多幕后工作的官员都加官进爵了。

  邺沛茗特意拿出宫里酿的御酒来与他们在集仙殿上畅饮和庆贺。

  酒过三巡,邺沛茗问道:“你们还想要什么赏赐?”

  本来喝得开怀、飘飘然的众人顿时便有些清醒了,邺沛茗已经给他们加了官,封了爵,如今再问他们想要什么赏赐,这是什么意思?

  邺沛茗见他们或眼神闪烁,或深邃起来,心中也有些感慨,他们对她也有了一丝警惕之心了。

  石大明上前道:“有一事,臣希望向官家禀明。”

  “哦?”

  “当初官家设枢密院分掌军权,臣蒙官家信赖,被托以重任接任枢密使,好让臣在行军打仗时能灵活调动兵马。全因官家圣明,臣才能不负所托。如今除了仍有敌寇扰边外,国内渐渐太平,而这枢密使一职,臣再担任便有些不妥了。”

  石大明能琢磨到邺沛茗的心思,毕竟天下之所以一直战乱不断,便是因为地方割据,或者一方手握重兵,包藏祸心。将兵权收拢于皇帝的手中是必然的趋势。

  所以与其等邺沛茗主动免了他的枢密使一职,倒不如他识相一些,早些开口。如此一来也能为自己留下好名声,在邺沛茗那儿也能有好印象。

  邺沛茗闻言,环视一周,颔首道:“卿所言甚是。”

  众人一个激灵,也明白石大明的意思了。如今他们这些人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而石大明是枢密使,宋庆柏是枢密副使,他们都有调动兵马的权力,可以说他们的权势已经让邺沛茗心生警惕了。

  于是他们纷纷开口,要将兵权归还于朝廷。

  邺沛茗道:“石卿劳苦功高又忠勇可嘉,若是就此免去你枢密使一职,怕是于你不公。不若,任命你为归仁军节度使,判同州军府事,如何?”

  “臣叩谢圣恩!”

  众人心中一比较,虽然当不了宰相了,可依旧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依旧手握重兵,哪怕没有调兵权,可好像也没吃亏。

  更何况节度使如今已经成了虚衔,可他不还是有同州判州一职么,那可是实权。

  宋庆柏的枢密副使也被罢免了,改为义成军节度使,任金陵府知府。马锋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也被转移给了邺瑶,而他则被封安化军节度使,另外捡了宋庆柏的枢密副使去当。

  傍晚,石大明回到家中,妻子钟氏给他端了水来洗脸,他看了一圈,问道:“怎么是你亲自来干这活,婢女呢?”

  钟氏道:“服侍你哪需假手于人的,今日进宫怎么样了?”

  石大明沉默了片刻,道:“官家赏了我几坛美酒,还许我自己酿酒。”

  钟氏笑逐颜开:“那家里可是又能多一些进项了。”

  民间如今已经不能私自酿酒了,就算酿了也只能自家喝,若是发现私自酿酒去卖,可是要重罚的。而邺沛茗准许国公府以及王府酿酒,自然是允许他们兜售,不过他们是朝廷命官,自然不会跟酒户似的去抢百姓的生意。

  石大明瞥了钟氏一眼,脱了靴就躺下了。良久,他才道:“官家罢免了我的枢密使一职。”

  钟氏“啊”了一声,随即问道:“官家为何要将你罢免?怎么打了胜仗了还罢免你的官职?”

  石大明道:“你想哪儿去了,是罢免了我的枢密使一职,我在军中还挂着职呢!而且官家还封我为归仁节度使,兼管同州的判州。”

  钟氏琢磨了片刻,问:“这看着是加恩了,可你似乎不大高兴?”

  石大明哼唧了一下,道:“这是对我最好的选择,我怎么会不高兴?”他只是想到这“君臣”的定义是越来越清晰了时,就有些感慨罢了!

  钟氏对朝政之事不大明白,她端了水出去,又让人去煮些燕窝来给石大明。

  石大明则辗转了片刻又坐了起来,走到挂着一套甲胄的架子面前,摸了摸这套邺沛茗送给他的甲胄。

  他们与邺沛茗可不像从前了,以前他说错话,做错事或许不会有事,可如今他也被人时刻盯着,不管是那些嫉妒敌视他的人,还是御史台,只要他做错了一点小事,兴许都会被放大。

  这朝堂,可比战场更加风云诡谲。

  邺沛茗如今信任他,可不会一直都信任他,他得更加谨小慎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