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只会这样◎
如果她从小就听他讲这样的话, 假使她从来没有被区别对待过,倘若她不曾经历过现实目光的审视……
应该可以坦然接受他的话。
但她并没有那般幸运。
任她心思如何通透,仍旧逃不开自身的局限性。
一只无形的手捏造了严密的监牢。
她从出生就被困在这里, 从来没有人带她走出去过。
又或许, 是她不敢出去。
监牢能够把鲜活的灵魂,禁锢到什么程度呢?
即便是外面下起了缤纷的花瓣雨, 她也无法像常人那样随心所欲地欣赏。
只能垂头待在角落里。
细心去听花瓣悄然坠落的声音,想象着花瓣落入水中泛起的淡淡涟漪。
她总是会想……
美好如幻梦一般的场景,若是被她这样的人偷窥一眼。
不知道, 算不算亵渎。
许慕白见她良久都没有讲话,便用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耳廓。
试图让她理一理自己。
羽轻瓷以极细微的动作躲闪开后, 仓促地轻“哦”了一声。
他轻声唤她:“阿瓷, 你在想什么?”
她的眸色暗了暗。
在想, 自己什么时候能逃出监牢。
可她怎么能告诉他这些呢?
他会担心她的。
或许,还会像妈妈那样感到痛苦。
她处处表现得不像正常的孩子,今后可能也无法像正常的恋人。
终有一天, 他会和妈妈一样,嫌弃而心痛地想, 怎么她就不能正常一些?
为什么总是烂在地狱里?为什么要把别人也一同扯进地狱里?
因为害怕他最终会厌弃她, 她甚至不敢像最初的时候那样, 对他袒露自己卑怯的情绪。
面对他突然的问询, 她只能隐藏心事, 低声说道:“我,我没想什么。”
他靠近她说道:“你有。”
羽轻瓷害怕被许慕白看穿。
更害怕他会突然说出, 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有些逃避地想, 如果她能变成一片羽毛, 悄悄地飘走就好了。
他学着她的神态, 敛起情绪,微微垂下头:“每当你这样的时候,就是在想事情。”
她并不敢抬头去看他。
只能透过桌上的倒影,隐隐约约去看他的轮廓。
越看越觉得……
怎么还挺好看的?
现在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如果她悄悄地看他一眼,应该不会被他发现。
羽轻瓷忍不住抬起头,缓慢地转过身看向许慕白。
感觉他有些忧郁。
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同样的神态,如果放到她的身上,恐怕会让他人生出厌恶感。
可是在他这里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只会让人心生怜惜。
甚至想要探究他的心,究竟在为什么而难过。
他垂眸看着桌上她的倒影,很轻很缓地说道:“可即便是,学出你的神态,我仍旧无从得知,你内心的想法。如果我能像正常人一样就好了,那样就能通过捕捉你的神态,敏锐地感知到你每一刻的情绪。”
她的心蓦地一痛。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能感知到。
也并不觉得他哪里不正常。
对她来说,他一直都很好,不用再变成别的什么样子。
她小声地安慰他道:“如果你很轻易地就能感知到,我时刻在想什么的话,反而会引起我的恐慌。你的迟钝,让我,很有安全感。”
许慕白忽地抬头看向她。
赶在她的小脑袋低垂下去之前,笑着轻捧住了她的脸。
他认真地问她:“真的吗?”
她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动作。
甚至连躲都来不及躲。
每一个和他有所接触的瞬间,她想的都是,他是否感知到她身上那些,与众不同的肌理纹络。
在对他轻点了一下头后,她窘迫地摸向他的手,试图从中挣脱开。
她躲避着他的目光,小声地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他并没有就此放开她,而是用指腹轻柔地蹭着她的脸颊。
“你要慢慢习惯。因为,我不只会这样。”
她想要再说些什么来制止他。
可是却发觉自己的手,渐渐地失了力气。
从他的手腕处滑落了下去。
眼皮也越来越重,每眨一下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甚至不想再睁开。
她小声嘟囔道:“我,我好像,有些困。”
其实在她之前没有站稳,不小心摔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好,可也不至于连平衡都难以维持。
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血的缘故。
许慕白看向贴在她鼻梁上的凝胶贴。
主要作用是快速止血,附带作用是让人安睡。
他刚刚一直在等她睡着。
羽轻瓷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她感觉自己被他轻拥进了怀里,听他在自己头顶说道:“困就睡一会儿。”
声音很轻,莫名地让人感觉到舒适。
原本想要抗拒这种行为的,可是沉重的困意像一座大山。
压得她只能勉强撑住抗拒的念头。
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我不能睡,还没有,洗脸。会弄脏,衣服。”
原本想说“你的衣服”,可人一犯困,难免会变得有些懒。
不知不觉地就省了两个字。
但她觉得,他应该能听懂。
他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睡吧。”
糟糕……
他哄睡的举动,让她更想睡觉了。
她甚至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慕白对重量的认知是不太准确的。
大部分的时间是感知不到。
可是每次抱她的时候,都能清晰地觉察到她比之前又轻了一些。
他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得了重病的猫。
虽不至于奄奄一息,可看起来实在是让人心疼。
憔悴得可以摸得到细小的骨架,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尽数折断。
又像一捧随时都能被风吹散的羽毛,需要严密呵护才能守住。
想要用力又不敢太过用力,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到付杨那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因为病情的突然加重,要重新评估后续的治疗方案。
许慕白和付杨都无法进入到检测室,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
付杨对许慕白凉凉地嘲弄道:“你挺会照顾人的。”
许慕白听得出来这是讽刺。
不过,他没心思为自己辩解什么,毕竟,确实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许是付杨极少见到许慕白吃瘪的时候,他加大力度地讽刺道:“大老远地追过来,还是没把人看住。找吧,又找不回来。你说你是不是废物?”
许慕白不是很在乎付杨怎么说自己。
只是有一件事,他需要向他求证。
他对付杨问道:“我只能查到最初是滕冉帮她离开的。至于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完全查不到。她的踪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那个人,是不是你?”
付杨差点被许慕白气笑。
因为他所掌握的情况,并不比许慕白好多少。
不然他早把她带过来了。
“你应该清楚我的立场的,无法获利的事情不值得我做。我帮她的理由呢?”
“分散投资,风险对冲。”
这是许慕白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无论局势如何,两边下注的人,总是会赢的。
付杨感叹道:“我也想啊。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瓷瓷要有成功的可能。可惜,我找许多专业人员分析过,得出的结论大多都是她毫无胜算。”
许慕白沉声说道:“这还用找人分析吗?普通人对抗不那么普通的人,什么时候赢过?”
付杨不紧不慢地说道:“瓷瓷不是普通人。她是被筛选出来的,拥有绝佳基因的人。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改变世界的。”
就像他妈妈一样。
她们天生就是很厉害的人。
许慕白为了防止付杨今后说错话,及时地对他提醒道:“你别在阿瓷面前讲这些,她坚信的是她妈妈那一套。”
尽管他没有明说太具体的东西,可付杨是听过沈如霜的主张的。
她从来不曾掩饰内心的想法,只不过没有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还以为这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说辞。
付杨叹气道:“只有瓷瓷会当真吧。注定会失败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你觉得,我没劝?”
“啧,你劝了?那她怎么不听你的啊,她不是,很喜欢你么?”
许慕白自嘲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要忘记,她喜欢我了。”
“你少装了。瓷瓷很少情绪外露,可她每次看你的时候,复杂丰沛的情绪总是不经意地从眼睛里溢出来。胆怯,喜欢,退缩,慌张……”
付杨的话不假。
不过许慕白总觉得,她的人生中有更重要的存在。
与之相比的话,他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安地揣测道:“她最喜欢的人不是我,是她妈妈。可能捎带着,还会喜欢姐姐。再其次是我妈妈,然后是我送她的两只猫。至于我,应该是最末尾了。”
付杨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的顺序。
他勉强安慰道:“喜欢就够了,分什么主次呢。”
像他这样的,可能,在她心里都排不上号。
“可是对我微不足道的喜欢,远不足以让她改变想法。甚至一发现理念不同,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丢下我,头也不回地跑掉。”
付杨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原来真的劝过了。
可惜没什么用,反倒把人给劝跑了。
那看来,许慕白在瓷瓷心里,好像也没有特别重要。
他心情愉悦地劝说道:“人家听妈妈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谁让你没有那么大分量呢。”
付杨说完顿时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人在不自信的时刻,很容易顿悟一些东西。
就像许慕白现在这样。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就算她很喜欢我,也未必会听我的。她一直都是很有主见的人。只是因为之前极少做出决策,才会造成没什么想法的假象。”
付杨恍然大悟道:“那就不难理解,瓷瓷为什么跑掉了。不过,后续到底是谁在帮她隐藏踪迹呢?”
许慕白又把目光投向了付杨:“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啊。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不是我吗?你怎么总是怀疑我?”
“那,是不是你妈妈?”
“妈妈倒是要求我出面帮她,可是我在等……”
许慕白疑惑道:“等什么?”
“我在等瓷瓷主动过来找我。只要她肯联系我,哪怕明知最终会失败,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她。可是,她没有。”
作者有话说:
小白:她连我都没有找,怎么可能找你呢?
付杨: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和你又不一样。
小白:哪里不一样?
付杨:她在我面前,就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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