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卡大本营。
天光渐渐亮了。
后院里只有孤孤单单几棵树影。
风卷起尘土, 不是一个晴天。
竹屋的门紧闭,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屋里跟昨晚基本一样,门口的矮桌, 一张竹椅,成堆的干草,两只破碗,一件扯坏的蓝色上衣。
不同的是,墙上原本碎成两半的镜子从墙上摔了下来,摔成一堆碎片。
每一块碎片里都反射出一张脸, 那张脸的额角挂着一条条干涸的血条, 在昨晚那些干枯的血条还是潺潺流淌的鲜血, “嘀嗒嘀嗒”落在散落的碎片上,碎片里的那一张张脸就消失了。
喻白坐在角落, 头发凌乱,手脚被绳索绑缚住,她努力伸手去够散落的镜子碎片, 不断的上下割绑缚自己的绳索。
碎片一次一次划过皮肤,她冷汗直冒,手里动作没停下来。
昨晚, 瓦卡一次次将她撞向墙上的镜子, 镜子碎了,鲜血滚了一地, 她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过来, 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发现自己被绑在这里, 外面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拼命的来回割绳索, 滚滚的鲜血又一次从划破的皮肤滚滚而下,她不敢停下。
绳索终于断了。
喻白顾不上其他, 赶紧去解脚踝处的绳索。
绳索解开,她站起来,有片刻的晕眩,等适应了,第一时间冲出门去。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寨子里静悄悄的。
喻白眉头皱起,手机已经不在身上,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七点十三分,以往这个时间是吃饭时间,寨子上空会升起白烟,会有穿野战服的人端着碗来后院吃饭。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跑进前院。
刚进去,脚步就顿住了,扶住树干一阵干呕。
前院一地被轰烂的死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喻白忍着冲进鼻腔的血腥气,站直了朝院子里走,穿过一具具尸体。
突然,裤脚被什么东西勾住。
喻白下意识低头,是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
“喻姐……”
喻白瞳孔放大,蹲下来,看着那个满身满脸几乎被鲜血染透的人,从声音依稀辨认出是谁:“阿青。”
她扶住阿青,把他从死人堆底下拉出来,拖住他随时会垂下去的头:“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是谁干的?”
“魔鬼!是魔鬼!”阿青惊恐的声音,从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发出来。
“魔鬼、魔鬼带着……带着山上其他武装……武装势力,冲进来……他杀光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
阿青惊恐的睁大眼睛,声音越来越微弱。
喻白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断问到:“魔鬼是谁?他是谁——”
“他、他……”
阿青的手臂垂下去,眼睛还大睁着。
他死了。
喻白抬手合上他的眼睛,轻轻放下他的身体,朝前院的屋里走去。
推开门,屋里跟院里的情况一样,更浓重的血腥味在不流通的空气里肆意漫延。
喻白被冲的几乎站不稳。
扶住门框,视线一垂,落在房间内唯一整洁的桌面,屋里一片殷红,墙上地上全是血跟碎肉,这张桌子却一尘不染,干净的近乎诡异。
喻白的视线落过去,看见上边一张字条,顾不上其他,赶紧拿起来。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想救那四个孩子吗?Papa在大金塔等你
喻白瞬间全身血液翻涌,手指渐渐收紧,手里的纸条揉皱一团,落了地。
她转身毫不犹豫的朝门外跑去。
佤邦警察局。
邵泽扶着周徽走进警察局大楼,办公室里韩尉和孙也看到周徽,赶紧跑过来。
看到周徽身边站着的邵泽,他们也立刻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你、你是……”
“邵泽。”
“邵源,邵警官的弟弟?”几人惊讶的看着他。
周伯年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看着其他警员吃惊的样子,沉声说:“邵警官,省厅的人才,认识一下吧。”
“邵……警官?他是警察?”
几人怔怔的同邵泽握手,认识之后缓过神来,韩尉视线转向周徽,语气有点担心:“周队!你终于回来了!昨晚你去哪了?我们接到消息,鬼子母和交易人换了交易地点,把地址仍旧选择在雅文夜总会,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追到人。再回去的时候,才知道春光夜总会出事了,但是只在现场看到两个吓哭的孩子,你也不见了。问了春光夜总会的经理才知道夜总会发生枪击案,我们很担心你。”
周徽还很虚弱,站一会视线已经不清晰,邵泽替她回答:“韩警官,这件事先等一等,以后再跟你们说,我们找周厅又紧急的事情要说。”
邵泽转向周伯年,神色紧张的压低声音对周伯年说:“周厅,喻白有危险。”
周伯年脸色瞬间一变,抬脚叫上他们两个人往办公室门外走:“来,会客室里说。”
十分钟后,会客室安静下来。
周伯年手里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背对着两人,面朝窗户皱着眉头说:“这件事我不能同意。”
周徽立刻大声质问:“为什么?”
周伯年转过来,眼睛也盯住周徽:“为什么?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去白白送死!佤山上有多少武装势力,有多少我们无法掌握的情况?但是那些人一旦知道有警察上山,不管他们之间是合作还是敌对关系,都会立刻结成联盟一致对外,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鬼子母一个人,是佤山所有的毒枭,你到底明白明白?你现在单枪匹马的闯过去,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你妈妈她……”
周伯年话说到这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抬手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神色又平静下来,他说:“总之,你现在哪也不许去。”
他看一眼手表,八点差三分。
“警力还有四个小时零三分就会到位,到时候禁毒大队会带人过来跟我们汇合。这件事鬼子母也知道,怪我,怪我没早看清他的真面目,没提前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怀疑过很多人,当年参与725行动的我全都怀疑过,但对他……我想不通是他啊,他这么会做这种事?”
“周厅,我还是认为……”周徽还想要争取。
周伯年一抬手,制止她要说的话:“。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同意你去送死的。”
他转向邵泽:“带她回宿舍休息,找人在门口看着她。”
周徽一脸难以置信:“爸……”
周伯年没理会她的情绪,接着说:“回宿舍,好好休息,好好养伤,中午的行动你也不要参加,阿泽。”
周伯年朝门口方向轻扬下巴,邵泽点点头,扶着周徽:“周警官,跟我来吧。”
宿舍门关上,从外面被反锁。
周伯年的声音在门板背后响起:“韩尉,门口看着你们周队,别让她出去。”
“周厅,这……”
周伯年音量提高:“听明白了吗?”
韩尉只好垂下眉毛:“明白了。”
周徽在里面奋力拍着门板,几乎丧失理智的大吼到:“爸,你不能这样,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限制我的自由,我要去告你!”
周伯年被气的冷笑一声,隔着门板对里面的周徽说:“你去告我?那也得等你出来了再去告,现在老老实实给我在宿舍待着。韩尉,看好她。”
韩尉讪讪笑了两声,说:“是。”
“爸!爸……”
周伯年的脚步声走远了。
周徽贴着门板,压低声音对韩尉说:“韩尉,韩尉,我爸是不是走了?”
韩尉叹口气,说:“周厅是走了,但我也不能放你出去。”
周徽好声好气的试图说服他:“韩尉,你帮我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到时候我爸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自己跑的。”
韩尉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肩膀垂下来,说:“不行,其实就算周厅不关着你,我也想劝你,不要去。你现在去就是白白送死,还会打草惊蛇,引起佤山上毒贩的反击,大部队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到时候攻上山去,鬼子母和瓦卡都会一网打尽,我们的围剿行动才能成功。”
周徽伏在门上,摇着头流着泪:“那喻白怎么办?喻白怎么办?鬼子母和瓦卡是抓住了,但是喻白呢?她要是死了,还算什么狗屁成功。如果现在在山上的人是赵敏,你会袖手旁观,在这里等四个小时之后的警力吗?”
韩尉“嗐”了一声,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门内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脆响。
韩尉一惊,赶紧从椅子里站起来,对着门担心的问:“周队,周队,你没事吧?你回答我一声,你还好吗?”
一片寂静,门背后什么声响都没有。
“周队,周队。”
韩尉半天没听到周徽的声音,想到她身上的伤,他神色一紧,赶紧摸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钥匙都顾不上拔,就往房间里冲。
门口地上一只摔碎的花盆,洁白的窗帘被风扬起一角。
哗啦哗啦——
房间里空无一人。
韩尉赶紧跑去窗前,窗户大开,他朝窗下看,三楼的窗户离地面的高度不算低,不借助绳索下不去。况且因为佤邦地区常年不安定,警察局五层高的大楼每一层的窗户都安装了护栏,现在护栏完好,并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那周队去哪了?
身后传来一声门被反锁的声音。
韩尉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就往门口跑。
但是已经太晚了,周徽从门后绕出来,已经出了房门,门锁转动,把韩尉锁进宿舍。
韩尉拍着门板大声对门外说:“周队,你不能去,周厅说你不能出去,你去了是送死——”
“那我也不能让喻白一个人去送死!”周徽拔掉钥匙,深深呼出一口气说:“我要她活着。”
“对不起,韩尉。”她抬手拍了拍门,对里面的人说:“如果能活着回来,我再跟你好好道歉。”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楼下跑去。
“周队!周队!你不能去,你……”
楼梯口避开人,周徽跑进院子,一路往停车场跑。
周伯年站在办公室窗前抽烟,烦躁的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打出去。
“……还有多久能到……那就让开快点!开快一点!……出了事我负责,我们等不了……我们还有人在山上……我们……阿徽?”
周伯年看到窗边跑过的人影,人影跑进停车场,上了车,很快,车子冲出警察局大门。
他手里的手机一下放下了,人紧跟着就往楼下跑:“谁把她放出来的?”
跑到楼梯口,周伯年听到三楼右边周徽宿舍的门背后传来“乓乓乓”的砸门声,赶紧叫吴局拿了备用钥匙开门。
门打开,韩尉见着周伯年,指着楼下迎头就说:“周厅,快!快、快拦住门口的车,周队,周队自己上山了!”